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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回 “大礼” ...

  •   第十八回 “大礼”

      东北风停了,满头的浓云居然被吹散了。
      一缕晨曦轻轻的抚摩着平湖,轻轻的抚摩着敞坪,也静静的目送着疾步而行的南宫忧和龙霜儿。
      “书信上都写着些什么?”一路上,二人都被笼在黎明前的晦暗之中。如今东天发白,南宫忧倒禁不住对那书信好奇起来。
      “回到镇上,自然就知道了!”龙霜儿在此处只能感受到一阵阵的死气,然而她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快,冲南宫忧眨眼笑了笑。

      行到昨夜的恶战之处,二人都停住了脚步。
      木桩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尸身依旧保持着夜里的原状,只有那被龙霜儿放翻的少女朝东移了十余丈远。
      看来她想挣扎着离开此处,然而却终究不支。
      霎时间,龙霜儿忽然觉得很恶心。她背过身去,紧紧的堵住了口唇。
      南宫忧轻叹一声,上前抚着她的后背,将腰间的水囊递给了她。
      喝下几口水,她总算舒坦了些。

      “坐下歇会儿吧!”南宫忧说着话,转过身去,将那几具尸身移到远处的灌木丛中,草草的掩了掩。
      他又奔到湖边将手洗净,才转了回来。
      “我们走吧!”龙霜儿站起身来,挽起南宫忧的胳膊,朝下山的小道走去。

      然而二人一前一后的踏上那既陡且狭的小道,刚刚行了五七丈远,却都不由自主的钉住了脚步。
      一抹朝阳掠过两重山壁间的缝隙,怔怔的洒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
      这背影自然还是他们的老朋友裴承煜。
      霎时间,一切又回复了死寂。

      沉默良久,还是缓缓转过身来的裴承煜开口打破了这死寂:
      “你们觉得恶心吗?”
      朝阳映着他略带瘦削的方方正正的面颊,仿佛十分的恬淡。或许是直面阳光,他双眼微微闭着,竟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茫然来。
      “看到满地的死尸,我也觉得有些恶心。”他又开口了。
      话音不大,却依旧是那样的雄浑。若非情知是自己的对头,南宫忧说不定会将他当作一位既可为良师又可作益友的长者。

      “霜儿,你快走!”南宫忧左臂微微往前伸出,内劲运处,袍袖呼的鼓了起来;右臂微屈,预备随时拔剑。
      “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走得了吗?”随着这雄浑的话音,裴承煜微微闭着的双眼缓缓的睁了开来。
      霎时间,南宫忧只觉一股力道隐隐朝他压将来。他将身微微一侧,将那力道从身畔轻轻卸了开去。
      蓦然,一直一语不发的龙霜儿忽的纵身而起,越过南宫忧的头顶,挡在了他的身前。
      “霜儿!”
      “南宫,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的话!”她的话音微微发颤,却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言讫,她轻移莲步,手中的苗刀朝裴承煜前胸直刺过去。
      裴承煜呵呵一笑,微微退了半步,龙霜儿的苗刀居然便刺了个空。而顷刻之间,裴承煜的右手眼见着便要捏住她的咽喉。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到一股劲风自上而下袭来。
      他抬头一瞧,只见南宫忧已纵身跃起,软剑直朝他顶门攻来。

      凭他裴承煜的武艺,两个南宫忧加起来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然而此处不是平地,而是一条既陡且狭、仅容一人通行的山道。这山道一侧是陡崖、一侧是绝壁,即便平日里空身行走,也得万分小心在意,何况此刻三人缠斗在一起,更是半点也疏忽不得。若在平地,他自可或左或右,躲闪开来,然而此地却容不得他那般腾挪捭阖,若击龙霜儿,自己的头顶难免被南宫忧开了瓢;若击南宫忧,龙霜儿只须刀锋一转,自己立时便会给开了膛。当下他只得收招后退,方堪堪躲开了这二人的合击。
      如此一来一往、一上一下,南宫忧又挡在了龙霜儿的身前。

      东北风又刮起来了。
      三人就这般对峙在这既陡且狭的山道上。
      对面山壁上的瀑布声不住的传入他们的耳鼓,朝晖明媚,一阵一阵草木的清香随着东北风袅袅飘来,委实一派大好春光。
      然而此时此刻,三人的鼻腔中仿佛都萦绕着一丝血腥。

      裴承煜双眼睁得更大,他缓缓朝前移了一步。
      刹那间,南宫忧和龙霜儿的衣袂居然逆着风向,轻轻飘了起来。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猛的撞入了三人的耳鼓:
      “煜……”
      三人登时都禁不住蓦的一惊,循声望去。
      随着一阵倏啦啦的响声,只见对面山壁的石道上,百余枚箭镞一齐对准了裴承煜。箭手都戴着清一色的竹笠,身穿清一色的宝蓝色短襟棉袄,下衬着熟牛皮护膝、绷腿,脚穿踢土皮鞋,正是熟苗寨兵的装束。
      寨兵当中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一双浓眉如墨染,一双虎眼炯炯的盯着裴承煜,口唇上方生着一抹浓黑的“一”字胡;头上没有戴帽,只用一条锦带束住发髻,身穿一件黑色掩襟棉袍,领口镶以豹皮。此人倒也不是生人,正是去年南宫忧在此间遇见的常笑尘的大舅蓝千彪。在他身旁,几个寨兵挟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正是昨夜被南宫忧击伤的龙蝎婆。

      “星儿!”裴承煜见状,不禁大惊失色。霎时间,南宫忧和龙霜儿的衣袂便又顺着风向飘了起来。
      “大舅!”南宫忧和龙霜儿禁不住大喜过望。龙霜儿上前一步,双臂紧紧环住了南宫忧的腰,面颊也软软的贴在了南宫忧的后背上。
      “嗯!”蓝千彪朝南宫忧和龙霜儿微一颔首,随即转向裴承煜,开口说道:
      “裴老先生隐逸江湖数十年,无缘不得拜望,憾甚!”
      说着话,他朝裴承煜微微躬身,拱手施了一礼。
      “你是谁?”
      “在下蓝千彪!”
      “哈,原来是你!”裴承煜斜眼盯着蓝千彪,“你趁我不在,拿住我的星儿作人质,当真好本事啊!”
      蓝千彪垂下双手,冲裴承煜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煜,你别管我!我知道,你……你其实并不喜欢我!”蓦然间,立在一旁的龙蝎婆倒忽的开了口。
      一听这话,蓝千彪虽不动声色,但到底禁不住朝侧边瞥了一眼。
      “星儿……”裴承煜缓缓斜过身子,双眼直盯着龙蝎婆,沉默了。
      “煜,我知道,你一直都假装喜欢我,假装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却是喜欢你的!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你的!我给你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星儿,不许胡说!”裴承煜蓦的开口喝道,随即转向蓝千彪,“我放他们走!你不准伤害我的星儿!”
      “煜!他们……他们一定偷了你写给我的信!你不能放他们走啊!”
      “星儿啊,我不是说过,我给你写的信你不能留着吗?”这话虽看似责备,可却更像是长辈对小辈的怜爱之语。
      “很多很多,我都烧了,可是,这几封,我……我真的舍不得……”

      裴承煜轻叹一声,转向蓝千彪开口道:
      “我放他们走!”
      “多感!”蓝千彪复又拱手,朝裴承煜深深一揖。
      蓝千彪话音刚落,只听呼啦啦一片声响,裴承煜便仿佛后背贴着山壁一般,稳稳当当的落到了两座山壁之间的地面上。
      蓝千彪把手一挥,寨兵们立刻收起弓箭,并给龙蝎婆让开了一条路。
      片刻之间,龙蝎婆的背影便消失在了人丛之中。

      巳牌的日头跃过五寨镇上一处宅院的马头墙,映着墙内院落中的一株老杏树。树旁的草地上摆着三把太师椅,每把椅前都摆着一方小茶几,阵阵幽香从几上的茶碗内升起,让刚刚历经了一场剧变的南宫忧和龙霜儿感到格外的舒畅。
      换上了一身居家便服的蓝千彪从内堂大步迈入庭院,在正当中的太师椅上昂然坐了下来。
      “多谢大舅救命之恩!”一见蓝千彪出来,立在一旁的南宫忧和龙霜儿连忙上前跪倒致谢。
      “起来吧!”蓝千彪将右手略略一抬,“坐下说话!”
      “南宫忧啊,”俟他二人坐定,蓝千彪又郑重其事的开口说道,“我要骂你!”
      “大舅!”一听蓝千彪这话,南宫忧复又起身,朝他躬身施礼道,“此来五寨,未得拜望大舅,的确是侄儿的不是……”
      “大舅您别怪他!”龙霜儿起身说道,“这次南宫来这儿,都是因为我被龙蝎婆抓了过来。他急着去救我,因此没来得及拜望您……”
      “胡说八道!”蓝千彪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脸上却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颜,“你当我是专门要你们来拜望的吗?我是骂你不知天高地厚!有事干吗不来找我帮忙!蓝某人好歹是这长官司的长官!他生苗几个毛贼,难道我还会奈何不了!”
      “大舅……”一听蓝千彪这话,南宫忧禁不住一时窘了。
      “坐下说话吧!”蓝千彪将手往下按了按,脸上终于闪现出了一丝笑容,“南宫,中原发生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了些。这裴承煜的来历,恐怕你们还不清楚吧!”
      “的确!我们只知道他自称是‘忠良之后’,而且还说是当今哪个高手的师弟。”
      “他父亲名叫裴绍宗。”龙霜儿开口接着说道。
      “嗯,不错!”蓝千彪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裴绍宗是不是有裴承煜这么个儿子,我不知道。不过,若说裴绍宗是一个忠良,倒也有几分道理。”
      “噢?那……裴绍宗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
      “南宫忧,你可知道‘大礼事件’么?”
      “‘大礼事件’啊……”南宫忧仰头思忖了片刻,“仿佛听说过,好像跟当今的父亲有关吧!只是不很清楚详情。”
      “是这样的,”蓝千彪啜了一口茶水,接下去说道,“当今的前任是武宗皇爷,殡天之后,没有子息,大臣们便拥立了当时兴王的世子做皇帝,也就是当今了。”
      “咦?为什么拥立一个世子做皇帝?他父亲呢?”龙霜儿禁不住开口发问道。
      “是这样的,当时,老兴王殿下已经过世了,世子守孝期未满,所以还没有嗣位做亲王,只是一个世子。”
      “原来如此……”
      “当今即位后,立刻同大臣们商议,说要尊自己的父亲老兴王殿下为皇帝,尊武宗皇爷的父亲孝宗皇帝为皇伯父。”
      “嗯,”南宫忧点点头道,“当今和武宗皇爷本是堂兄弟。”
      “这样一来,有些大臣不同意,他们认为,当今应当认孝宗皇帝为父亲,老兴王殿下应当尊为皇叔父……”
      “这是什么道理呀!”龙霜儿不禁大惑不解,“哪有认伯父当爹、反把自己的亲爹当叔父的呢?”
      “那些大臣们认为,孝宗皇爷是嫡传,老兴王殿下是旁支,所以,他们才这样请求。”
      “恐怕,”南宫忧微微昂起头,“谁都不会答应。”
      “不错,当今断不能答应。可是,大臣们一直不断的上奏。从正德十六年当今即位起,一直争到嘉靖二年,当今发火了,将那些个大臣通通拉出去廷杖,当场杖死了十六个。”
      听着蓝千彪神色凝重的说出这段掌故,龙霜儿的脸唰的白了。
      她又想起了今日清晨在敞坪上看到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尸身……
      当年,紫禁城的朝堂外,那被杖死的十六个大臣是不是也如同那些尸身一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赶忙喝下一大口热茶,不然她生怕自己当场就要呕吐出来。

      “这么说,裴绍宗就是那十六个大臣之一了?”听完蓝千彪的话,南宫忧开口推测道。
      “不错!”
      “那这么说,”龙霜儿站起身来,缓缓走动了几步,“裴承煜认为,他父亲之死,完全是由于皇帝昏庸,所以他才要替倭寇做事,并且勾结吉王和生苗,企图瓜分掉这个皇帝的江山,以此替他父亲复仇?”
      “有道理!我看,应该就是这个缘故。”蓝千彪点点头,认同了龙霜儿的推断。
      “可是,他为什么要作出那些案子来陷害笑尘和我呢?如今,江湖上有不少门派已经把矛头指向凌老盟主和赶月山庄的周庄主了!”
      “这个事情……”蓝千彪沉吟片刻,开口推断道,“我看,恐怕跟裴承煜那个师兄脱不了干系。”
      “师兄?”
      “不错!南宫忧,你不是说,裴承煜还跟庐山有书信往来么?”
      南宫忧沉默了。
      虽然他心中早已暗暗料想到了这一层,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的某一位师尊居然会同裴承煜这为害江湖的罪魁祸首有干连。
      “大舅……”龙霜儿看了看南宫忧,又转向蓝千彪,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南宫忧,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你哪一位师尊会同这恶人有干连。”蓝千彪冲龙霜儿微一点头,立刻朝向南宫忧,正色说道,“可是你要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而且,你们的三师父伍三爷也死得不明不白,你若不把事情追查清楚,如何对得起那许多枉死的人呢!”
      “大舅说得极是!”南宫忧霍的站起身来,“不论此事同我的师尊有没有干连,事情一定得追查清楚!我这就动身,前往中原!”
      “别急!”蓝千彪站起身来,拍了拍南宫忧的肩头,“今天在这里安心住上一夜,明早动身不迟!”

      南宫忧从怀中取出绣囊,将囊中那三张方胜取出拆开,排到了书桌上。
      “星卿见字如晤:自平湖一会、松林之别,倏忽又逾月矣。虽苗汉之分,庶几参商,然衣服绝殊,心如比翼;语俗各别,念有灵犀。煜枉叨九江之艺,愧戴忠良之先,贱躯微鄙,愚质粗陋,惘然而践芳境,儃徊以蒙兰心,幸何如!福何如!《诗》云: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今既逾月,然牵盼之念,一日岂三月欤!嗟乎,书不尽言,草就以寄吾心。日鉴之!月鉴之!”
      “星儿亲卿如晤:煜自别离,何幸重逢!心如槁木,意若离弦。雁字往来,空望秋水。千里帆篷,睹卿芳颜!幸耶!狂耶!感卿蕙质,得奉枕席。蒙卿坚心,而授绝艺。煜即何德,以逢殊遇耶!《古诗》云: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煜不才已甚,然磐石之念,尚不后古人也!西楼之月,雁足之简,聊寄尺寸。”
      “亲卿如晤:煜本猥贱,幸蒙卿遇,结以发鬓,托以腹心。不传绝艺之授,恩如东海;冰心玉壶之托,义重泰山。煜无他言,岂妄作结草衔环之报,但付以今世岿然之心也!书不尽言,唯天鉴之!”

      “裴承煜学到了一身功夫,尚不知足,还想学使毒的功夫,所以,才去了苗疆?”看完这三封书信,南宫忧抬起头来,在厢房中缓缓踱了几步,开口推测道。
      “多半是这样!”龙霜儿端起一杯热茶递给南宫忧,“裴承煜是官宦子弟,又学到了一身功夫,文武双全,自有一番丰采。即使年纪大了些个,龙蝎婆也难免不对他动心。”
      “所以,她不但同裴承煜有了肌肤之亲,甚至将苗疆那些不准外传的毒功都传给了他!”
      “不错!这后两封书信,他都提到了此事。”
      “这些书信,可以当作凭据吗?”一时间,南宫忧忽然担忧起来。
      “可以的!”龙霜儿指着信上的一些字句,对南宫忧说道,“你看,‘苗汉之分,庶几参商’,‘衣服绝殊’,‘语俗各别’,这些都说明,书信是写给苗疆女子的;‘蒙卿坚心,而授绝艺’,‘不传绝艺之授,恩如东海’,这些,都是说那苗疆的女子把‘不传’的‘绝艺’传授给了他。苗疆不传的绝艺是什么?当然是毒功!”
      听过龙霜儿这一席话,南宫忧不禁朝她深深一揖,正色说道:
      “霜儿,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龙霜儿叠起方胜,塞入绣囊,背过身去,开口说道:
      “我不要你这样子谢我!”
      这话语中,分明带着三分埋怨和七分期盼。
      南宫忧直起身来,一时间沉默了。
      蓦然,龙霜儿转过身来,闭上双眼,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记。
      吻毕,她睁开眼,瞧着南宫忧嫣然一笑道:
      “你不愿亲我不要紧,你让我亲,也是一样的!”
      言讫,她忽然飞红了脸,转身踅出了厢房。

      二月的朝阳轻柔的洒在庭院内的荼靡架上,映得那从架后探出头的小花猫的双眼禁不住眯了眯。
      凌羽然俯下身去,将小猫抱入怀中,轻轻的抚摩着它的脊梁,逗弄得它咪呜咪呜的舒坦的叫唤了几声。
      正月过完,冬日的寒气渐渐消退。凌羽然脱去了厚重的棉袍,换上了半敞的对襟夹衫,粉颈上系着一条淡鹅黄色的织锦围脖,衬着胸前粉色的中衣,更给她那白皙的肌肤增添了几分温润。

      一双手臂从她身后探上前来,环住了她的柳腰。她禁不住微一弯腰,扑哧浅笑一声,拿起小花猫的一只前爪,往那环上前来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一记。
      “咪呜……”小猫挣脱凌羽然,跳回了地面,呼的一声,很知趣的蹿到了荼靡架背后。

      “做什么……嗯……”凌羽然刚刚说出三个字,立刻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的吻上了自己的耳垂,她禁不住闭上双眼,软软的吐了一口气。
      “羽儿,”在凌羽然的耳垂、面颊和粉颈上吻了一刻,常笑尘轻轻扳过她的身躯,开口说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
      “你呢?你干吗不多睡会儿?”凌羽然抬起右手,在常笑尘的鼻梁上刮了一记。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常笑尘仰起头来,瞧着东天暖暖的日头说道,“也该慢慢把功夫恢复过来啦!”
      “嗯,”凌羽然偎到他的怀中,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不难的!你一定行的!”
      “羽儿,若不是你赶到天门山替我采到药,恐怕我就……”
      “哈!”凌羽然仰头看着他,抬手捏了捏他的面颊,“你说过的,要带我去蒙古骑马,要带我去乌斯藏看雪山!你想赖呀!做梦!”
      “羽儿……”常笑尘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了。
      “不过……”凌羽然把后脑在常笑尘怀中轻轻摩挲着,扭头瞧着西方,幽幽的说道,“你还真得感谢霜儿!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恐怕直到今日,我和那些药还都躺在天门山的悬崖脚下呢……”
      “不知道南宫他们怎么样了……”常笑尘也扭头瞧着西方,长叹了一声。
      “笑尘,今天是二月初三了,三月初一就快到了……”
      “嗯!再歇息三天,我立刻动身去松江打探!”
      “笑尘,你的身子……”凌羽然禁不住有些担忧。
      “羽儿,你放心吧!有了你采来的药,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莫姑娘怎么样了……”自从去年十二月初四日,一干人等分头打探消息起,已然两个月没有莫邪的音讯了。
      “她功夫好,又能随机应变,不会有事的!”常笑尘在凌羽然眼角轻轻吻了一口,宽慰她道。
      “她遇事从来都硬撑着,不愿对人说,我还是有些担心……”
      然而凌羽然话犹未了,忽然从前院处传来一阵闹嚷声。
      “小姐,你找谁呀?哎?你怎么闯……哎呀!你动手啊……”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厮打的声音。
      “怎么回事?”常笑尘面色微微一沉,拉着凌羽然的手,大踏步朝前院走去。

      大门口的庭院内,三个门丁各执兵刃,正同一个黑衣女子交手。那女子手持长剑,发髻已然散落下来一大半,惨白的面庞上渍着几道血痕;双眼有些茫然,却冷若冰霜;剑招有些凌乱,却快捷迅猛。不是莫邪却是谁!
      “狗奴才!通通住手!”凌羽然见状,连忙喝住下人,飞步上前,却见莫邪双膝一软,用长剑撑住身躯,胸膛往上一耸,鲜血一口接一口的吐个不住。
      “莫姑娘你怎么了!”凌羽然慌忙一把扶住她,“来人,快把她抬进去!你们几个去阊门大街,请李大夫来!”

      凌羽然话音刚落,门外立刻传进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那杂乱的踢踢沓沓间,兀自夹着几句倭话。
      常笑尘不禁面色一变,挥了挥手,示意凌羽然快领着下人把莫邪抬进屋去。他自己则反背着双手,昂首立在照壁前,朝几个门丁使了个眼色。
      顷刻之间,几个男子各执兵刃,撞进了大门。

      “黑……黑婆娘呢?她,哪里的,在?”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挺着手中的倭刀,朝常笑尘大声喝问道。
      “关门!”常笑尘丝毫也不理会,却朗声吩咐道。霎时间,两扇大门轧轧的关了个严严实实,隐在庭院内树后的门丁各亮兵刃,一拥而上,将那几个男子团团围在了垓心。
      “你们……□□人,歹毒……”那男子话犹未了,常笑尘双眉一锁,大步迈上前去。
      几声“啪啪”过后,树梢上一只乌鸦扑啦冲天飞起,那男子手中的倭刀断成了两截,一副身躯也扑的栽倒在地面上。
      “你们当中,谁是中国人?”常笑尘挥手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冷冷的开口问道。
      “我是!我是中国人!”立在侧边的一个男子蓦然抢步上前,扑的跪倒在地,“官人!官人!饶我一命!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好!饶你一命!”常笑尘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颜,伸出双手,按了住那人的双肩。
      一声“咔啦”伴随着一声猪临死前般的惨呼,那人双肩的肩胛和一对上臂骨已被捏成了齑粉。

      一阵喧闹过后,一切又回复了平静。
      “公子,怎么处置这些倭奴?”一个门丁指着满地的尸身,开口问常笑尘道。
      “等天黑了,扔到城外的乱坟岗去!”常笑尘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
      “那……这个人呢?”门丁又指了指那双臂已被捏碎的人。
      “还是等天黑,堵上他的嘴,扔到松江会馆门口去!”常笑尘轻蔑的撇了撇嘴角,迈步朝屋内走去。

      “别进去!”常笑尘刚刚来到客房门口,却见凌羽然从房内走出,轻轻掩上房门,朝常笑尘低声说道,“莫姑娘伤得很重,李大夫的女弟子正在替她上药。”
      “李大夫呢?”常笑尘眉头微微一蹙,开口问道。
      “在花厅。”凌羽然说着话,同常笑尘一道往花厅而去。

      “李大夫,这么着急把你请来,真是多有得罪!”来到花厅,常笑尘忙朝李大夫拱手施礼,开口致歉道。
      “常大官人说哪里话来!”一见常笑尘走进花厅,李大夫连忙停下正在开药方的笔,起身还礼道,“这小姑娘伤得不轻啊!看这样子,还不是跟三个五个人打,恐怕是跟三二十个人打过啊!”
      “那……她会不会……”凌羽然上前一步,急切的问道。
      “这……夫人放心!”李大夫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死不了!她没受内伤,吐血只是因为劳累过度,内里亏虚,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呼!佛菩萨保佑!”凌羽然长吐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有劳李大夫了!”

      苏州城长街上的更柝声响起了二鼓,花厅茶几上的蜡烛也燃尽了。
      凌羽然缓缓走进花厅,将一床薄毯轻轻盖在已趴在茶几上睡着了的常笑尘身上。
      “羽儿!”常笑尘翻身坐起,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莫姑娘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凌羽然悄声说道,“我去讨个灯来!”
      然而还未等她移步转身,常笑尘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上了她的芳唇。
      沉浸了一刻,凌羽然睁开双眼,在常笑尘鼻梁上轻轻刮了一记,柔声说道:
      “上床去睡吧!”

      “裴公钧鉴:前月如约据闽,仰劳彼达人枉屈以应。然公奔走逾月,事竟不谐,岂东贾寸心拳拳之所望哉!常言‘兵贵神速’,公其勉之!弟中村敬书拜上。”
      厢房的书桌上摆着一张被鲜血浸透的纸笺,自然便是莫邪带在身上的。
      “谢谢!”莫邪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将碗递给凌羽然,脸上居然掠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笑容。
      常笑尘来到莫邪的床前,整整衣裳,朝莫邪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
      “别客气!”莫邪低下眉眼,沉默了半晌,方才挤出这么几个字。
      “莫姑娘,你歇着吧!羽儿陪你说说话!”常笑尘朝莫邪浅浅笑道,“我先出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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