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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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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绫拿着小箱子,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说服父亲很容易,他似乎巴不得自己赶紧滚蛋一样,立马让人往宿舍里放东西。即便如此,等一切都布置好,也过了一天有余。
从小到大,安绫还没有真正的住过校。倒不是她对集体生活抱有某种偏见,只是觉得无所谓,住家里也可以很方便。而且每次她换新学校,就相当于搬一次家。久而久之,她也早就习惯于此。
这回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认真对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这是安绫一直奉行的准则。所以,当她拿着那张纸回去找父亲商量时,抱的就并非挂个名的念头。她想看看住校是什么感觉。还有……杜希的缘故。
穿过狭窄潮湿的走廊,躲开宿管大妈的视线。安绫又爬了两层楼,总算来到宿舍门前。这里的环境真的算不上多好,她已经瞟见不下三只蜘蛛了。
她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便翻出钥匙。咔哒一声,老旧的铁门打开。
屋内的布置如她所要求的那般,生活必需品都摆在显眼的位置,整整齐齐的。衣柜也被塞满,还配了一把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缝补过多次的小熊躺在被子里。它似乎是手工制成,一只耳朵大,另一只小,两只黑漆漆的眼珠也牢牢地用胶水黏上。
安绫大致扫了一眼,就躺到床上。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公仔垫在脑袋下,开始刷手机。没过一会,她的呼吸声就变得平缓,抑制不住的睡意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安绫听见走廊有奔跑声。她打了个哈欠,艰难的翻了个身。
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额头。
居然还有点柔软,安绫一哆嗦,猛地坐起来。她第一眼就看到,杜希正微笑望着向自己,揉了揉她的脑袋:
“晚自习又没去?”
“嗯。”安绫没好气地将她的手推开,再次躺回床上,懒洋洋地说道,“怎么,跟老师打小报告了?”
“我才不像某人那么无聊,天天就知道睡觉。”她将书包一放,拿起脸盆和洗漱用品,“等会,我先趁人少占个位。”
哦对,不知不觉都晚上了,安绫才注意到时间。她忙翻身下床,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半路上,她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
难道睡一觉把脑子丢给周公了?
等她跑到洗漱间时,人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毕竟,再有半个小时就熄灯,禁止串寝和洗漱。然后宿管阿姨就开始一间一间巡查。如果在半夜发现哪间宿舍有人出来碰水龙头,可是要记下名字,在升旗仪式上通报批评。
安绫当然不怕这些。所以在她发现人太多时,只得无奈的耸耸肩,又返回去。反正她晚上熬夜到很晚,趁机出来洗漱就好,记名字就记呗,随便,她又不在乎。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安绫随意地转了两圈,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倒了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今天走得匆忙,似乎忘记买了。
那就作罢。反正她也只是调剂一下,并非烟瘾。
不自觉地,她走到杜希书桌前,趁现在没人,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三个书架,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课本和辅导资料暂且不提,乐理、鸡尾酒等乱七八糟的百科全书也有,爱好还真不是一般的广泛。当然了,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不过安绫的目光却落在一件精致的小提琴上。
丝绸般的红木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淡淡檀香味飘散在空气里,略微一瞥就知道价值不菲。但它的琴身有多处明显的小幅开裂,弦也有多次更换的痕迹,似乎用了很长时间。
“你也会拉小提琴么?”
杜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如晚风般清凉。安绫回过头,耸耸肩,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来一首?我对乐器可是一窍不通。”
“快熄灯了,影响别人休息。如果你真的想听,等到周五的音乐课,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新写的曲子。”杜希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随后,她搬起一把椅子,向阳台走去。
“你这是?”安绫不禁开口问道。
“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哦,对了,顺便听会英语听力。”
安绫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她突发奇想地提前关掉灯,拿起手机追了出去,“我……在外面打会游戏。”
黑暗中,她只听到杜希轻笑一声,洗发水的香气又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晚风中,与低语声一起:
“你似乎跟我见过的不良少女不太一样呢。”
“我可不是什么不良少女。”安绫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她悄悄扭过头,偷偷看向杜希的侧脸——星光落在她的眼中,亮晶晶的,“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也不想自甘堕落。”
“你是说……”杜希向楼下角落方向扬起下巴。屋檐下,几个保安低声交谈着,时不时瞥一眼楼上,眼神冷冽,“这几个是前两天新来的,自从你搬来后,这块区域就多了他们几个人。以咱们学校的安保实力,顶多一个人负责整片宿舍区,交班巡逻。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你的事有点特殊,他们更像是来监视你的。”
“你怎么知道?”
疑问不禁脱口而出,安绫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连忙重新组织了下语言,“那些是我爸的人。他们会搜集我的情报,与什么人说话、又做了什么,都会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他。另外,我的浏览记录、刷卡记录……统统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我妈虽然留给十八岁的我一大笔遗产,可是,只有等我二十五岁才能拿到股份使用权。所以,父亲就想方设法拿走我手里的股份,骗我投资、甚至借钱给他,无所不用其极。最终目的都是想方设法钻法律的空子。我不是没想过拒绝,关键是上一次我拒绝签字时,他直接将我扔到偏远山区半年,对外宣称我思念母亲过度……自那时起,我才意识到,我与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下一次,说不准就是精神病院。”
安绫诧异自己今天居然说了那么多,都是隐藏在她心底的秘密,她抿起嘴唇,感觉口中有些苦,“他害怕我变得优秀,威胁到他在公司绝对的控制权。也害怕我去查母亲意外身亡的真相,因为他心虚。虽然在表面上我与他还是和谐的父女关系,可实际他私下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半点亲情可言。更像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我对你还蛮有信心的。至少——成语用得不错,还不算太无药可救。”杜希眨眨眼睛,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晃了晃。同时,唇角微勾,“好啦,开心点,你还有机会。比如,可以试着接触家族产业相关知识。这样就算你父亲想要掌控公司,你也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跑不掉的。而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一展才华,让那些支持你母亲家族的元老支持你。”
“可关键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那就要学嘛,一切从头开始。再说,你现在才多大啊,慢慢来,只要有决心,没什么办不成的事。至少在我看来,你不笨,一点都不笨。”
安绫瞪大眼睛看向她。黑暗中,杜希的声音像带有某种魔力,也很真诚,她从未有一刻这么想相信这个人。
“你还是我头一个见过可以将空话说得如此好听的人。”她摇摇头,总结道。安绫从来不会被主观感受所迷惑,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心里无比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我理解。从头开始,需要莫大的勇气。过去,我也曾面对这种局面,而且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可最后,我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现在想来,剩下的并没有多少痛苦。”杜希轻声道。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易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还没等她追问,就听杜希再度打破沉默,“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预习下周功课。改天再聊。”
没过几分钟,安绫透过窗户,听到她刷刷写字的声音,清脆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晚回荡着。她第一次觉得,写字的声音也可以如此美妙。如果她跟狐朋狗友聊起这种感受,他们一定会以为她疯了。事实上,安绫觉得她自从转学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似乎所有关于杜希的一切,都可以被滤镜放大,无论放大多少倍,露出的永远是美好那一面。她就像一个发光体,不断地感染着身边的人。安绫思索着,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人,像杜希一样,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忽然,她意识到写字的声音停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
“我刚刚出去看了一下,宿管阿姨才下楼,你要洗漱的话,现在正好。”杜希打开阳台门,轻声道,“外面有些冷了,赶紧回屋吧。”
安绫没有说话,乖乖的退回屋里。随后,她拿起牙刷,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自己居然有如此听话的时候。
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杜希拿起笔,在数学练习册上飞速计算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映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宁静又淡然。
此时,距离杜希被发现漂浮在湖面上,还有二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