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三生寂灭

2、神社

　　看到神社的一瞬间，即使是子彻也是感觉到了微微的眩晕。
　　即使在地底，这来自座远古的建筑依旧是扑面而来的磅礴大气。绵延的神道每隔五步就是一盏长明灯，随着两人走过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久远的檀香味儿随之逸散出来，甚至还能隐约听见缥缈的梵音。朱红的大门足足有五六个人高，进门就能见到被用来沟通天地的巨大的招魂幡……
　　恍然间，子彻觉得自己仿佛不是盗贼，而是被当做来自远方的贵客而接待的。
　　古术师的气量果然是非同寻常。
　　可惜，子彻遗憾地摆摆手，他还是一个敬业的盗墓贼，不会因为墓主好不好说话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而且……
　　这些亦正亦邪的家伙真的好说话才是怪事！子彻把整个心都提了起来，有时候摆在明里的危险并不可怕，反而愈是平和的表象，愈令人心惊。
　　神社很大，处处都是华美而庄重的人兽雕像和大大小小的招魂幡，水晶球镶嵌在柱子上，层层帷幔遮住了最上面祭坛的景象。
　　一仰头，房顶上吊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灯，折射着长明灯的光亮，俨然璀璨犹如星子。
　　诸天星辰，苍生百鬼，皆尽来朝。
　　究竟是供奉着谁，竟然值得这么大的阵仗？
　　子彻和丽娘围着神社转了两圈，除了各种各样的供奉品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过他们倒也没有轻举妄动。他们明白暂时自己还是处于安全期，若是在这段时间里不能有什么发现，待会儿若是出事儿活该就走投无路。
　　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点了点头，同时拨开帷幕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九层阶梯，一道帷幕，地板是被磨地亮晶晶的，平滑而坚硬的汉白玉石，倒影着天花板上的繁星恰若铺开了一汪星海。
　　是的，兜兜转转看了这么一圈，两人除了惊叹还是惊叹。这座神社的规格高地可怕！
　　他们早就知道这群疯子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管你王侯将相，在他们还不如一张招魂幡来的更真实。可是这座神社里，不只是诸天星辰，苍生百鬼，甚至是天道命理都有略逊一筹的暗示！九重天幕，遮掩真容，在那祭坛之上，将会是……什么尊贵，抑或是恐怖的存在？
　　想到这里，两人只觉得背后早已是一片黏腻。
　　以及恐惧之下，不可避免的……兴奋。
　　转眼重九阶梯已经走完，眼前是最后一层帷幕了，两人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同时伸出手；地下本来就阴凉，在这个紧张万分的时刻，两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这里的气氛的确太过庄重了，原来他们早就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压抑影响了吗？
　　然而帷幕后面的东西简单地过分了，或者，也可以说是震撼地过分了，以至于二人全都愣在了那里，连拽着帘子的手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九重帷幕之内，重九阶梯之上，没有神牌，没有灵位，没有王座，也没有之前他们能想到的一切。
　　只有一个悬空的，血淋淋的字——
　　洛。
　　这个字足足有半个人那么大，繁杂而遒劲的笔法令它显得古朴而庄重，而红地几乎要滴下来的颜色非但不诡异，反而瑰丽地令人挪不开眼。也许丽娘不认得这个字，可是子彻却不能不认得它，这个字在他记忆里扎根太深，即使他自己都要磨灭了他也不会忘了它。
　　那个从他有记忆之时就纠缠着他的梦，梦中……梦中……
　　“这是——清哥儿你见识广，可认得此……”女人的声音在空旷而寂静的神社里显得突兀极了，一下就把子彻从记忆里揪了出来，他几乎是猛的转头看向丽娘，倒是把对方吓了一跳。
　　子彻垂眸掩饰住未有完全平静的情绪，艰涩地开口道：“自然是识得的，这个字就是洛。”
　　丽娘只当自己的老搭档是太过于紧张了，就没有仔细琢磨他话语和动作间的异样，是啊，在这样一片几乎是从远古的时空切割而来的地域，谁又能绝对平静呢？
　　“洛？这是什么写法，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就连这种字形，也是陌生地紧。”丽娘有点疑惑，她可不是沈七那种通用字都不识一箩筐的家伙，相反她对古文字颇有研究，纵观历史，横看九域，各种字体她都是省得一二的，就是不认得，也大多识得来历。
　　可是这个字的写法她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这是……这是属于阴阳术师的骄傲，是最接近自然和命理的文字——印文，他们的咒文全都是用印文书写的，这样才能有牵动天命的效力。”子彻喃喃地说。
　　“由于外人很难参悟这些返璞归真的文字，所以在世俗里它们逐渐失传，事实上印文的历史比任何一种我们所知道的文字都要古老也更具有生命力，因为，这本来就是……活着的文字。”
　　“活着的？”丽娘感觉有点毛骨悚然，看着那个巨大的“洛”字的眼神也逐渐多了几分惊惧，这个鬼地方的气氛本来就压抑地一塌糊涂——丽娘直直的盯着那个血红的“洛”字，总觉得它会在某个时刻忽然的就会动起来。
　　“啊啊不必要紧张的，放轻松。”子彻拍了拍丽娘的肩膀，又恢复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塌着肩，脸上甚至还是笑嘻嘻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丽娘更紧张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子这么不正常，肯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出了大事儿了。
　　不得不说丽娘的确是沐子彻的老搭档，一猜一个准，接着对方说出来的话就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从心底翻上来的渗人的寒意——
　　“放轻松，此活非彼活，这个东西终究是死物……不过，我们能不能活，就看上辈子烧了多少香了。”
　　“什么……意思？”
　　“我们摊上事儿了，大事儿，姓洛的这一家，可真的不是好惹的。”子彻依旧是痞痞地笑着说，“嘛，好奇心有时候真的是会死人的东西。”
　　“你说这是个姓氏？”丽娘环顾周围，近乎是不可置信地说，“就是皇帝家，也没有这样的排场吧？”
　　诸天星辰，苍生百鬼，就是皇家也不敢轻易地就这样把它当做普通的祭祀品，随随便便地放在祠堂里。
　　“诶，你不懂，这——就是帝王的排场。”子彻摆摆手，“得得得，别说了，赶紧找，找到了我们还能侥幸活下来。”
　　这小子竟然一溜烟跑了，丽娘不得不紧紧跟上：“喂，沐子彻，找什么东西，诶你别跑啊！”
　　谁知那小子头也不回：“保命的东西，这个地儿可没有那么简单，我估摸着要开始了，千万不要跑出去，赶紧阻止神社的变化要紧，不然我们啊，就只有地底下见喽。”
　　“开始什么？姓沐的你说清楚！”
　　子彻突然停了下来，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甚至是接近锐利的目光回头看向丽娘：“帝威不可冒犯，不然，他的臣民会代他治罪的。”
　　丽娘平常也是个随性子的人，慵懒大气，兼她人生的妖娆妩媚，因为常年和阴间鬼事儿交接，凭空就多了一种阴柔味儿，这使她的魅力不减反增。她手上又是有真本事的，所以时常是游刃有余，这次来探阴阳术师的陵冢，她虽认真，却无真正害怕起来。可在这一刻，切切实实的恐惧从她心底蔓延起来，真的，她跟鬼物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自认是与死亡很是相熟了，可是，她明白，因为那不是她面临的死亡……
　　子彻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冒犯帝威，帝王不必亲自动手，自有朝拜他的臣民来动手。
　　他的臣民……
　　丽娘瞬间感觉有点喉头发紧，诸天星辰，苍生百鬼……哪个会先行出现呢？
　　“没时间了，必须赶在那些东西出现之前，找到生门！”子彻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把稍稍发愣的丽娘唤了回来。到底是江湖上有名头的鬼娘子，冷静下来也就是一瞬间，听闻子彻的话她就立刻意会了，原来这果真……是个阵图吗？
　　在最开始，二人就注意到了这些祭品并非是按照他们想象的那样以神道为中心排列地整整齐齐，反而位置相当的随意。在地底下，每一点反常都是值得推敲的线索，当时二人就有猜测，这里可能会有庇护神社的阵图，毕竟那些阴阳术师对这种四两拨千斤的玩意儿研究都挺上心的……
　　“我们这次还真是没有找错的。”子彻突然悠悠地冒出来一句话，“这里还真的不是活人会来的地儿……可是，帝陵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娘的，早知道多叫几个人了，只有咱俩……还是低估了洛家的实力。”
　　“这洛家，到底是什么来头？”丽娘很奇怪，子彻似乎在这方面知道的超乎寻常的多，一些堪称为秘辛的事情他竟然随口就说出来了。
　　“曾经的……无冕之王，嘛，幸或不幸看天命，若是此番我们能活着出去，说不定千年前古术师灭族的秘密我们也能窥见一二了。”子彻提到这个姓氏的时候那明显的避讳让丽娘有点发怔，正待追问之时，只见对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龇牙咧嘴地说：“开始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