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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回 ...

  •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陈与义《春寒》
      1943年春 上海
      1943年的春天,上海沦陷快六年了,孤岛沦陷也快一年多了,但季节的更替依旧,上海依然维持着表面的繁华,但实际上,由于日本的经济封锁和掠夺,普通上海市民的生活已很艰难,配给的粮食有时都无法保证。
      星期天下午,文强和程程照例到教堂的孤儿院做义工,由于物价飞涨,粮食短缺,孤儿院的情形是每况愈下,他们这次又多捐了些钱,文强临走又让伍修女下周一去他的公司拖些进口的粮食回来,现在日本人大肆搜刮沦陷区的粮食充当军粮,不许周边的粮食进入上海,所以上海尤其是原租界地区居民的粮食就基本上依靠进口,文强的公司也做一些粮食进口生意。
      走出教堂,他们沿爱多亚路向外滩方向散步,这是他们习惯走的一条路,只是,原来那座宏大的和平女神像已被日军强制拆毁,和平女神已逝,和平也早化为乌有。
      “程程,知道华中宏济善堂吗?”文强问道。
      “知道,以慈善救济团体与商业公司的面目出现的贩毒机构,那个叫李鸣的副董事长其实是个日本人,叫里见甫,是日本特工,从战前就开始为日本军方搜集情报和贩卖毒品。”
      “是呀,据说汪伪政府、日本特工的开支都是宏济善堂提供的,甚至日本军方的一部分军费都来自于他们,可见他们贩卖的毒品有多少。”文强脸上又出现了程程熟悉的忧郁神色,“血腥的屠杀是把硬刀子,自然会激起强烈的仇恨与坚决的反抗,而毒品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能置千千万万中国人于死地而不见血迹,能掠走千千万万中国的财富而不留抢的痕迹。”
      “文强,你是不是想做点什么?当初酝酿组建宏济善堂时,里见甫联系过阿力,想跟他合作,被他拒绝了,后来又找过我爸,我爸也不愿出山,最后才找到盛幼庵,那时你刚回上海没多久,可能不知道。”
      “真的吗?走,程程,我要跟你爸聊聊去。”文强拉着程程回教堂开车。
      晚上,冯敬尧的书房。
      文强和冯敬尧坐在沙发上已经聊了好半天了,最后,冯敬尧眯缝了眼,看着正皱着眉头吸烟的文强:“你怎么突然对毒品的生意这么感兴趣?又想跟日本人对着干?”
      文强笑笑,没有做声。
      “文强呀,日本人在上海那也不比以前了,现在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你公司现在做的事情很多都是日本人禁止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宏济善堂贩卖毒品这个事情跟日本海军渊源很深,你……”
      “爸,我只会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也是我作为中国人的良心所在,您不用担心。”文强站起来,“我们该回去了,有事还要向您请教的。”
      “嗯,祥叔认识不少这条道上的人,你可以问问他,看他有没有能帮上你的。”
      “好,那我走了。”
      冯敬尧看着文强出去,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小子一天都不让他省心。
      回家的路上,程程好奇地问:“你跟爸聊些什么?从没见你们聊那么长时间,就算是你原先在冯氏商会也没有过。”
      “聊烟土呀,你爸真是毒品通,现在宏济善堂毒品走的路子跟你爸也差不多,进口的和从东北过来的,那些下面的烟馆,好多老板都是你爸爸认识的。”
      程程笑笑,说:“那是自然,他就靠这个起家的嘛,不过,也败在这上头。”
      文强不做声了,专心开着车,程程拍拍他的手,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文强去了建中,现在这里是丁力的旗舰公司,当年文强逼垮了冯氏,冯敬尧黯然隐退,把手上剩下的一点产业交给丁力经营,没想到丁力越做越好,又发展出不少产业,但建中始终是核心公司,而冯敬尧作为建中的股东,每年也可拿到不少红利。
      “强哥。”看到文强进来,常贵赶紧站起来,这个办公室,还是当初文强主持建中时的格局。“你有什么事吗?”
      “是,你坐下,别客气,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文强说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帮我给阿力拍个电报。”建中公司的电台是公开登记过的商业电台,说是为了方便给国外发报,其实主要是为了丁力方便控制公司。
      常贵点点头,按铃把秘书叫进来:“强哥,什么内容你吩咐他。”
      文强拿出一张纸,上面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阿力,我想借你的弟兄们帮帮忙,有点生意。文强”
      电报发完,文强就告辞离开了。
      下午,文强打电话给程程,说在冯府吃晚饭,让她不要等他,程程笑笑,这可真是从来没有的事。
      晚上八点多,文强才回来,程程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包,说:“常贵来过电话,说让你回来打给他。”
      “嗯,你今天在家都做些什么?有没有去剧社?”文强揽着程程的肩膀上楼。
      “上午去剧社了,下午在家里工作。我们在排《雷雨》。”
      “哦,改演中国剧目了?你演什么?四凤还是繁漪?”
      ““四凤。”程程撅撅嘴,“导演讲我演繁漪不合适。”
      “你噘嘴干什么?你本来就只适合演四凤。”
      “你也这样说。”程程的嘴撅得更高了。
      “哈哈哈。”文强揉揉程程的头发,大笑着走进书房去打电话。
      常贵在电话里说,丁力已经发电给他,让他听从文强安排,全力以赴帮助文强,文强闻言心里一阵感动,阿力甚至都不问他要做什么。
      回到卧室,程程已经进密室工作了,由于日本宪兵队侦测电台的能力很强,军统现在在上海的地下电台都经常变换收发报地址,所以,程程现在主要工作是截获破译日伪的密码电报,从中分析获得有用的情报,再通过秘密渠道转到地下电台发往重庆或相关单位,她自备的电台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
      “程程,我可以进来一下吗?”文强轻轻敲敲门。
      “进来吧。”程程知道文强肯定有事请,平时他是不会进来的。
      “程程,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干嘛这么客气?”程程指指小圆桌旁边的椅子,让文强坐下。
      “你那个窃听电话的系统最多能监听多远的电话?”
      “五百米范围,怎么?要我窃听谁的电话?宏济善堂?”
      “你还挺聪明的。”
      “你跟我爸谈毒品,我还猜不到吗?你老是瞧不起我。”程程又噘起小嘴。
      “再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瞧不起冯大小姐呀,那个说你适合演四凤是因为你长得年轻呀,又不是讲你演技不好,别生气了,我跟你说正经的。”文强急忙说。
      程程扬扬眉毛:“说吧。”
      “我们明天到宏济善堂附近租间房子,过两天我陪你在那边呆几天,我想通过电话了解一下宏济的内幕,你爸爸和祥叔也不是很了解。”
      “拿这个东西能找到人安?”程程拿出一个小圆片。
      “嗯,祥叔说他能办到,我明天会把这个交给他,安到宏济管出入货的部门的电话上,安好后,我们就去虹口,不过你爸可不知道是你去窃听,要不然呀,会把我杀掉。”
      程程吐吐舌头,笑说:“真有可能。”
      第二天早上,文强和程程一起去北四川路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程程以佐藤太太的名义租下了。两天后,祥叔通知文强窃听器装好,他们两个就带着简单的衣物和监听装备,去了所租的房子。
      接下来两天,文强他们早上过来,黄昏时离开,开着杂货店的日本房东也不介意,大概以为他们是白天约会的情人。
      通过分析前两天的电话记录,第三天,他们已经能从监听到的电话中获得有用的信息,傍晚回到家里,文强给常贵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几个烟馆的名号,让他按计划行动。
      半夜两点,守在书房的文强接到常贵的电话:“强哥,都办妥了,抢来的东西都在我这里,人我已经给了足够的钱,连夜送他们出上海,让他们三个月内不要回来。’
      “好,再重新找一批人,过几天等我的信,再行动,一定不要张扬。”
      “知道了。”
      第二天各大报纸都刊登了消息,昨天半夜时分,南市,闸北的五家烟馆相继被蒙面流氓冲馆,所有烟具烟灯被毁,当天刚进的烟土被悉数抢走,烟馆人员在争执中也有受伤。据报纸分析,极大可能是当地混混或者贩卖“私土”的地下烟馆眼红这些烟馆的生意。实施报复,因为烟馆人员无法指认罪犯,所以,伪警察局也无从侦破此案。
      过了几天,这两个地区的又有几家烟馆被砸抢,烟馆老板们开始紧张起来,因为发现被砸的都是当天进货量大的烟馆,于是纷纷减少了进货,尤其是那些本小的烟馆,干脆暂时关门避风头,宏济善堂察觉到异常,就通过“梅机关”和日本宪兵队责成伪警察局尽速破案,但这以后十来天,却再没有发生过烟馆被砸的的事情,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警察局只得把这个案子放到一边。
      原来,就在第二次砸烟馆那天,程程监听到一个准备送货到宏济善堂仓库的电话,跟其他从码头车站打过来的送货电话不同,这个电话似乎就是从上海市内的一个工厂打过去的,而且货不光是普通烟膏,还有毒性成瘾性更强的□□,难道在上海还隐藏有毒品精制工厂?当天晚上,他们把所有的电话记录都拿出来,把原来没有重点关注的送货电话分析了一遍,几乎可以断定,就在虹口,有一家秘密的毒品加工厂,生产能力估计很大,于是,在晚上第二次行动结束后,文强停止了砸烟馆的计划,他要全力弄清楚这个工厂的情况,他不想打草惊蛇,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和警惕。
      他们又连续重点监听了两天的送货入库电话,终于弄清楚了毒品工厂的对外厂名和地址,然后就撤离了监听地点,接下来几天,文强带着常贵开始着重调查那家披着制药厂外衣的毒品工厂。
      吃过晚饭,文强看程程又要进密室工作,赶紧拉住她:“程程,我需要你们帮助。”
      “我们?”
      “对,你们军统,帮我跟少白联系一下。”
      “要些什么帮助?我不知道这边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需要很多人,我只要一个会做定时引爆炸弹装置的人,他也不用参加行动,教会我用就行。”
      “怎么?你要亲自去?”程程一惊。
      “也不是呀,到时看情况吧。”
      程程看了文强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进了密室,文强知道程程不会阻拦他,只会帮他,但她的担忧和隐忍让他心痛。
      经过十来天的跟踪观察和准备,文强和常贵定下了行动的日期,军统的人也把做好的定时启爆装置送过来了,这天吃过晚饭后,文强就要出发了,太晚出城不太容易,下午开始,常贵的人就已经分头出城了。
      文强拿好东西,转身看着站在书房门边的程程,笑了笑,程程也努力地想笑,但刚一牵动嘴角,眼泪就涌了出来,文强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给程程擦着眼泪:“傻丫头,我不是把计划都跟你说了吗?你也觉得没有什么大的破绽呀,至于那些需要临时应变的细节,你还不相信我吗?”
      “相信。”程程使劲点点头,两只手抓住文强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所以,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不会忘记的,我走了。”文强紧紧抱抱程程,就大步跑下楼,没有回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徐州通往上海的公路上,一辆卡车向上海方向行驶着,速度不是很快,车上装满了汽油桶,但里面装得可不是汽油,而是罂粟果里割出的汁液,制造毒品的原料,苏北现在被日本人强制种了大量的罂粟,上海毒品工厂的原料就是有苏北提供的。
      卡车上的人,除了司机都在打着盹儿,司机也有点昏昏欲睡了,上半夜从徐州出发,到现在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刚拐过一个弯,司机突然看到路上有一个大大的障碍物,下意识地猛踩油门,将车刹住,车上的人往前一蹿,都惊醒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每个人的脑门上都顶了一把枪,一个家伙想掏枪,被常贵用枪柄猛击一下,顿时晕过去了。不一会儿,司机、负责送货的加上押车的一共五个人全部被带到路边,嘴里塞上了毛巾,眼睛也用黑布蒙上了。
      常贵手下几个兄弟从卡车上搬下两个汽油桶,又搬上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桶,这两个桶里装满了汽油和包裹好的装了定时启爆装置的烈性炸药,同时已经化好装的文强和常贵他们把司机和押车人的衣服脱下来自己穿上,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拖上常贵他们开来的车,往徐州方向走了,负责送货的家伙在被解开绳子毛巾眼罩后,结结巴巴地问正拿枪指着他脑门的文强:“你……们要……做……什么?”他跑这条路已经两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
      文强头一歪:“上车再告诉你。”说罢收起枪,跳上驾驶室,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常贵的枪抵在送货人的背上,让他坐在驾驶室中间。其余两个弟兄则在卡车车厢里坐着。
      天刚放亮,卡车驶进上海,沿途的哨卡因为那个送货人的特别通行证,都过得很顺利,一路上,文强对那人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再加上一直抵在后背上枪,他也就只能配合了。
      进厂大门时,守门的日本宪兵看看通行证,又到车厢后面敲敲汽油桶,再走到驾驶室,盯着文强和常贵,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怎么没有见过这个司机?”
      “哦,老王的老婆病了,我临时借他来开一趟,他原来是跑天津的。”
      送货的卡车相对固定的人员就是司机和送货人,所以那个日本兵比较注意文强,听了解释,再加上送货人和车都是认识的,日本宪兵挥挥手放行了。
      送货人指挥文强把车开往仓库,轻声告诉文强,刚才经过的房子就是厂房,因为文强告诉他他们进来是想搞点□□,库房看得严,不好弄,想在车间里下手,事成后给他钱,而且文强讲了个不小的数目。
      到仓库后,五个人下车看着工人卸货,他们把那个送货的夹在中间,常贵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着枪,一直抵在那人腰上,等货都搬得差不多了,文强走到车厢,指着其中一个汽油桶说:“那个别动,是我随车带的汽油,路上没有加油的地方。”
      等东西搬完,文强貌似随意地走进仓库,四处看看,原来这个仓库是原料成品集中堆放的,而且是老式的木制结构,他满意地笑了一下。
      “你进来干什么?”管仓库的日本人对着文强吼叫,这个工厂的重要岗位都是由日侨担当的,所以,仓库管理员的中国话说得不错。
      “啊,我想上个厕所,这里面……”文强一脸谦恭。
      “没有没有,到车间去上,快出去。”日本人把文强赶出仓库,锁上了仓库门。
      文强把车停到车间门口,走下车,因为来得早,工厂还没上班,看看四周没人,他招呼车厢里的两个人把那个汽油桶搬下来,滚进车间。
      车间里瓶瓶罐罐很多,十几个夜班工人,在另一头工作,一夜下来已是疲惫不堪,看他们进来,其中一个工人问道:“干什么的?”
      “库房说要我们帮忙把这桶原汁送过来。”文强回答。
      “哦,跟那些桶放在一起吧。”
      文强想,幸亏留下的这桶炸药威力相对较小,只是足够引起燃烧,而且位置离工人较远,否则那些工人很难逃命了,他当初没有想到这时会有工人上班,看来这里是加班加点在提炼毒品。
      从车间出来,文强他们赶紧上车,那个送货的紧张地问:“得手了?”
      “嗯。”文强含糊地答应一声,发动车子快速驶向大门。
      出门的检查比较简单,宪兵看他们车上已是空空如也,很快就打开铁栅,文强的车飞速离开了工厂,他设定的起爆时间是八点,现在已是七点五十。
      车刚开过外白渡桥,拐进爱多亚路,就听见虹口方向传来两声巨大的爆炸声,接着又有几声相对较弱的爆炸,文强估计是库房和车间的有机溶剂引起的,那个送货的一看文强和常贵相视而笑的表情,一下明白了,脸顿时变得煞白:“你……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你不说,谁知道我们是借你的车进去的?给,钱少不了你的。”常贵说着,那只没拿枪的手掏出一沓钱扔到那人身上,文强这时已经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小街,他一踩刹车,随即手扬起击向那人的后颈,将他打晕。
      “对不起,待会儿自己回去吧。”文强说完跳下车,和常贵他们一起走向早就停在此处等候接应的汽车。
      晚上,程程所在的剧社在兰心大戏院上演话剧《雷雨》,演出很成功,演员谢幕了好几次才平息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文强捧着一大把红玫瑰,走到后台,递给正在卸妆的程程,所有的演员都起哄地叫了起来,程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这是个业余剧团,从导演到演员都是大学生、教授、职员和像程程这样名媛太太,因为文强经常来看程程排戏,所以大家都跟他很熟,叫着让他请客,文强非常开心地答应了,于是一帮人热热闹闹地跑去吃夜宵。
      与此同时,冯府书房里,冯敬尧和祥叔在议论着今天晚报上刊登的消息:“虹口某药厂发生爆炸,引起大火,损失惨重。”
      “阿祥啊,这小子想做的事情,他还真能做得成,就是胆子太大了点儿,程程跟着他,我还真不放心啊。”
      “冯先生,许文强有勇有谋,您就少操点心吧。养养老,享享清福。’
      “唉,我倒是想呀,可是……你说这程程咋就还不给我添个孙子呢?”冯敬尧又想起了他最闹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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