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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曲终人散 ...

  •   江上的风很大,小船在江面上颠簸的厉害,我感到胃里一阵阵的翻滚。离开上海已经有两个月了,三天前得到上海方面的消息,上海站联络处被叛徒出卖,损失惨重,对于刚刚成立的军统局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我急忙安排好武汉的事返回上海。现在船已经进了黄浦江,上海就近在咫尺了。
      夜已经很深了,江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九月的天气晚上已经有了些凉意,我站在船头,江风拂面而过,才感觉胃里的那阵翻滚稍稍减弱了一点。远处是嚣张肆意的日本军舰和商船,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很清新,但我只感觉到窒息。
      离开上海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武汉的事虽然也是千头万绪的,但一切都按部就班,不会脱离我的掌控。可上海不一样,上海这儿更像是一场我有些不能驾驭的棋局,而那种蠢蠢欲动的危险正是来自我的内心,所有的一切在那个黄昏变得无比的清晰,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想带你走,离开上海,离开战争。”
      可我还是在最后那一刻压抑了自己所有最赤裸裸的情感——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情感,我落荒而逃,逃到武汉,用两个月的时间来熄灭自己所有的冲动。我不明白自己这种带着她远走高飞的冲动究竟是缘于何种情结,是对一个青春少女的怜惜?是自己对特工生涯的厌恶?还是因为那个黄昏让我体会到的多年来渴望的平凡的温暖?但我更清楚的是我现在正在做的是什么,抛开所有的民族大义不谈,我只是一个在为自己的妻儿报仇的男人,我和别的所有男人都没有区别,不可能背负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去逍遥的过活。
      于是我把自己所有的这一切荒唐情感归结为一个压抑了多年的中年男人对一个青春少女的憧憬,一个失去家庭温暖的男人对家的眷恋。所以我最终说服了自己,当我再次踏上上海这片土地的时候,陈少白还是陈少白,江雨萍还是江雨萍。

      我不记得喝了几瓶红酒了,于是我开始数桌上的红酒瓶子,一瓶、两瓶、三瓶……,怎么那么多呢?我觉得头有点晕晕的,眼前的酒瓶子开始晃动了起来,看来我是喝醉了,我要上楼去睡一觉,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真的结束了。
      我摇摇晃晃的向楼上走去,可这时候偏偏门铃声响了,我就摇摇晃晃的走向门口。
      她站在门边,冷冷的注视着我,我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因为刚才喝酒的时候确实眼花了看到她好几次,我忙揉揉了眼睛,再睁开看时,她还在那里。
      “你喝多了。”我听到她的声音,这次我确信她是真的,不是幻影。
      “还好,只喝了三瓶,我的量是四瓶。”我有些含糊的回答着她,她已经撇下我自己走了进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于是一摇一晃的跟着她,可到了沙发边上的时候我站住了,因为我不知道是坐在她身边呢还是坐在她对面。
      “我来和你告别,明天我回南京,和老沈一起走。”我觉得她的声音遥远的像是不在这个屋子里,而我只是觉得头晕的厉害,这个该死的红酒,今天怎么劲头那么大。我想我现在一定要去睡觉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先睡一觉再说吧。
      “嗯,我困了,我先去睡了。”我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或许我根本就没敢看她的脸,我看见她慢慢的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我连忙摇摇晃晃的向楼上走,我怕我再慢一点就要在楼梯上睡着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今天阳光很灿烂,我的大半个房间都沐浴在光晕之中,分外的温暖祥和。可我却感到冷,头也疼的厉害,昨晚的情形渐渐的清晰,我原来是喝多了。今天,今天一切都结束了,我慢慢的下床,慢慢的下楼,客厅里空空如也,我的眼光落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那儿静静的躺着一串钥匙——华懋公寓20楼1单元的钥匙。我终于记起了她昨晚来过。
      我用劲踩下了油门,车子抖动了一下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华懋公寓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我只花了五分钟就到了,电梯一层层的攀升,我的心也一层层的攀升,攀到了高处却不知道怎样落下。
      公寓里也洒了一屋子的阳光,使得那张餐桌分外的耀眼,仿佛还是那个黄昏。我慢慢的坐在餐桌边,头又不合时宜的疼了起来,一阵阵的刺痛,无休无止。我终于在回到上海后使得陈少白还是陈少白,江雨萍还是江雨萍了,终于不用担心这局棋会出现差池,现在一切都如我所愿,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唯一的一个不确定因素终于被我生生的扼杀了,或许是我们两人一起努力扼杀了。
      我走进了她的房间,屋子里似乎还弥漫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我贪婪的吸了一口,想起那天她说:“我最喜欢的花是茉莉。”我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是笑吧,我是在笑吧,我终于不用担心军统局会有成立以来最大的丑闻了——一个军统少将带着他的女特工私奔。想到这儿我放声大笑,所有的局面都在我的控制之中,不会有半分的偏差的。
      我一回到上海就部署了清除叛徒行动,他已经加入了维新政府,并受到他们的保护,但是他的存在对我们将来的行动都有很大的障碍。三天后我们的人就在南京路开□□杀了那个叛徒,他绝不会想到我们会选在南京路这样的地方动手,但他太轻敌了。我们上海方面这次共损失了30个弟兄,因为叛徒的出卖,我们决定对上海站实行大换血,把上海站的一些成员和南京站一些成员互换,南京站的负责人之一老沈来上海与我商量人员互换的细节。
      老沈是江雨萍在南京中央警官学校的老师,也是当年推荐她到上海来的人,于是那天晚上我们在我住的地方见了面。
      我在华懋酒店定了一桌菜,送到了家里,我们三人边吃边聊。这是我回到上海后第一次和江雨萍见面,她依然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得体的衣着,看得老沈连连赞叹大姑娘出落的这么的标致。
      老沈喝了两杯,话有点多:“少白兄,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我记得我在南京的时候和他一起喝过酒的:“是啊,离开南京后就没见过了,你的酒量可没见长啊。”我和他也算是老同学了,彼此了解的很透彻,他的酒量确实很一般。
      “你一见面就取笑我,在晚辈面前总要给我留点面子吧。”
      我看向江雨萍,她也在笑,很甜美的笑容,有点和往常不太一样,我总是记得她青春飞扬的样子,而现在有点那种影子。
      “老师,你的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她在给老沈斟酒,我觉得她在老沈面前真的有点像个孩子,说起话来有些很赖皮的撒娇口气,而不像和我一起,好像总是很防备,很谨慎,又要故作成熟的。
      “好吗,雨萍,这才跟了少白几天啊,就向着他说话了。”我不知道老沈这句话是玩笑呢,还是故意说的,只是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而江雨萍的脸似乎也一下子红了起来。
      “老沈,你的得意门生怎么会不了解你呢。”我缓了一下接了老沈一句。
      “雨萍,这次跟我一起回南京吧,我那儿可是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啊。”老沈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我给他倒酒的手顿了一下,看向江雨萍。
      她本来没什么表情,看着手里的酒杯在沉思,听到老沈的话,似乎也是顿了一下,然后还是一言不发,似乎是在考虑。
      “怎么样啊,少白兄,肯不肯割爱啊,这次人员大变动,我就问你要雨萍一个,我那边的人随你挑。”老沈见她沉默不语,就把问题给了我。我知道老沈对雨萍是很重视的,当年也是因为学员留在南京的名额只有一个,而陈茵早就是内定的人选了,才把雨萍外派到离南京最近的上海,就想着随时可以再抽调回去。
      我又把眼光看向她,她正在喝酒,而没有看我,脸上的表情很从容,我察觉不到一丝异样。我觉得嘴里涩涩的,好像很多话开不了口,我沉默着,老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了,看看我,又看看她:“要是少白兄真有什么为难之处,那这个爱将我可就不敢要回去了。”
      听到老沈的话,我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异样的黄昏,想起她那锅煮的像米饭一样的绿豆粥。我笑了一下,我是在笑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但是这种笑容在旁人眼里一定是彬彬有礼的:“雨萍在上海的身份很隐秘,很安全,必要的时候应该是很有用的,”我顿了一下,老沈已经有些失望了,转动着酒杯在等我下面的客套的回绝。我又看向江雨萍,她的脸色似乎变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正常。
      “这样吧,我看雨萍你自己决定吧。”我把最后一个问题丢给江雨萍,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只是我很清楚的明白,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一切都彻底结束,从此后陈少白和江雨萍将毫无瓜葛,可我没有能力自己去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我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给她。
      “其实我在上海也没有什么实质的任务,只是潜伏而已,我挺想陈茵的。”她的意思是很明显了,她不愿留在上海,她要回南京去。
      我在老沈脸上看到了一种欣慰和胜利的笑容:“少白兄,既然雨萍这么说,那我这次回去的时候就把她带走了。”
      我木然的看着他们两人,那根绷得紧紧的神经因为她的那个答案变得松弛,结束的那么始料未及,那么仓促,却又那么合情合理,心里那个最柔软的部分又在隐隐作痛了。我再次看向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留恋,但是我还是失望了,或许从开始到现在本来就是我的一种臆想,我被那个洋溢着青春的少女蛊惑了,然后一头扎进了自己编织的情感之中。想到这儿,我长舒了一口气,在自己的杯中倒满了红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忙碌,安排人员的转移,我和江雨萍再也没有见过面,所有的联系都通过了老沈,老沈就住在我的新康花园,五天以后,也就是昨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才又见到了她。
      我慢慢的拉上了窗帘,房间里立刻就暗了下来,窗帘是紫色的厚丝绒,紧紧的包裹着这个屋子,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我想我该走了,还有很多事没做呢,于是我慢慢的走出这间屋子,慢慢的用钥匙锁死了这扇门,然后我下楼,把钥匙轻轻的丢进了下水道。

      时间过的真是很快,九月就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中过去了,租界里每天都是暗杀、追捕,而很多场戏幕后的导演都是我。江雨萍走了的日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我依然住在新康花园,依然去太古洋行上班。我依然是新荣升的军统局少将,依然是上海站的最高领导人,我很悲哀的发现我的生活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和消失有一点变化,只是愈发的思念那个夏日的黄昏。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八日,上海上映江雨萍离开上海前的最后一部电影《曲终人散》,我买了票在电影院坐了一下午。电影散场以后我路过一家首饰店,鬼使神差般的我就进去了,挑了一个最简单的金戒指,并让师傅在戒指上刻上了“雨萍,民国二十七年十月”,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知道有些事情是连自己都不需要给自己交待的。
      我吃过晚饭回到新康花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习惯性的倒了杯红酒,这是我每天睡觉前的必需品。那枚戒指还在我的风衣口袋里静静的躺着,我的手伸进口袋里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然后紧紧的握住了,把它藏进手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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