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在唱歌》若尔？若尔？

18、第十七章 嫦娥奔月

　　“雨萍，我的信就写到这一天，因为当你转身上楼，把我一个人留在你家客厅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人生才是一场精妙绝伦的棋局，每下一步都应该深思熟虑，可惜我们没有机会把这局棋推翻了重下了。我从没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以后你也不会知道，因为这封信你永远都不会读到。”
　　这是信的结尾，我终于读完了这封原来我永远也不会读到的信，那么他人呢？他现在在哪里？我不能问自己答案，因为我害怕这个答案。
　　这么多年来，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我以为我早就不会害怕死亡了，原来连这个我都算错了，我以为我早已为自己的心筑了一个强大的堤坝，没有人可以靠近它，所以即使风雨侵袭，内心依然可以是鲜活的。可他早就侵入了我的内心，就像溃烂的苹果，从心里烂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即使表面光鲜，心里早就千疮百孔。
　　我知道我脸上全是泪水，这几年都没有这样淋漓尽致的流泪了，可我并不想去擦掉它。慢慢的我掏出了皮包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把那封信凑近火苗，纸被火烧着了，很快的一个角便化成了灰烬，在它即将燃尽的时候，我看到最后的那个日期：民国三十八年八月一日。
　　我记得那天——香港电影皇后揭晓，我凭《嫦娥奔月》中嫦娥一角当选，那天的颁奖礼之后我们公司还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这几天的报纸上到处都是我在剧中的大幅海报，这是我到香港后第一次自编自导自演一部电影，是1949年初开拍的——也就是民国三十八年——香港人喜欢用西历，可我还是喜欢用民国纪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兴致非要来出演嫦娥，或许是写剧本的时候被那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打动了吧。不过幸好评选委员会的人挺给我面子，总算给了我一个电影皇后当当。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了，累得眼皮子都直打颤，就想着赶紧回到我那张舒服的床上，当我洗完澡换好睡衣准备上床时，我看到窗帘有个缺口没拉好，就走过去拉，那晚的月色的挺好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是我公寓楼下有个人影，靠着一辆车在抽烟，烟卷一明一灭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我的呼吸都差点停止了。
　　三年没见，就是这样远距离的看他，依然觉得他老了很多，岁月终于在他身上刻上印记了，而且他瘦得很厉害，一种不健康的瘦。我想都没想，披上外套，匆匆的下楼。可电梯好像并不配合，我只能跑下七楼，我跑的脚步踉跄，在下最后一层的时候差点摔倒，可我跑到楼下时，楼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烟头，很刺眼的躺在地上。
　　这么多年，他给我的也就是一支烟的时间，我在原地站了很久，让自己一点点的明白，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意的去演什么嫦娥，那不过是因为内战国民党败局已定，我幻想着这次他总该可以彻底自由了吧，或许他会来找我的，全然忘记了他家里曾经有过的年轻女人。所以我要让他看见我，看见我一直都在原地。他来了，又走了，真是狠啊，这就是告诉我不用等下去，因为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而我甚至没有机会当面从他那儿要一个最后的结果。
　　我一步一步地沿着原路走回公寓，每一步都很重，重得我无法承受，这么多年来，我才知道有一种东西如影随形，那就是寂寞，我的心上有一个他留下的空洞，里面填满了寂寞，今晚沉重得影响了我的睡眠。
　　第二天一早，我去跳伞，当我从五千米高空坠落时，我最接近死亡，然后我拉开降落伞，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
　　跳伞回来后我分别约见两位追求者，做做最后的比较，或许是学历高的人智商也会高一点，所以最后大学教授胜出，我默认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家人立刻欢欣鼓舞，邀请他周日到我们家共聚晚餐，席间颇有要把我尽快处理出去的意思。
　　我却做了一个最令人惊讶的决定，那就是我要到香港大学去念书，念硕士，等念完硕士以后再考虑嫁人，我大妈三妈对此变故目瞪口呆，而我的教授男友竟然非常支持，声称这是件好事，他一定会等我的。
　　于是九月份，我重新了开始我的学生生活，把电影公司交给小弟打理。我还挺喜欢我的学生生涯的，每天上学看书，回到家也还是看书，很单纯的生活。教授男友非常体贴，也很君子，这两年来我们就是隔三差五的吃顿饭、看个电影、逛个街什么的，绝对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处世原则，偶尔拉拉小手、亲亲小脸的，大教授已经很是满意了。

　　门铃发疯一样的响了起来，信已经彻底的化为了灰烬。我赶紧冲进卫生间把脸擦干净了去开门，门口是我的教授男友：“小枫，怎么回事啊，你在家，怎么不听电话？你是不是把今天的约会忘了。”他看着我：“还穿着这身呢。”
　　我想起来我怕吵，把电话线拔了：“电话坏了，我明天找人来修，我有点不舒服，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就过了。”
　　今年七月份，我完成了两年的学业，拿到硕士学位了，所以我遵守诺言，在两天前和他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报纸上还连篇报道了一番。今天约好的是他大学里的一帮同事，说是替我们庆祝，可我出门时鬼使神差的开了信箱，其实那封信寄到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
　　他听我说不舒服，就伸手出来摸我的额头：“发烧了吗？”
　　我下意识的避开他的手：“没有，有点头晕，你先回去吧，我要睡会。替我向你朋友道歉，下次我请。”
　　“那好吧，你睡，我先回去，你确定你没事吧。”他就是这点好，总是君子的很，绝对不会缠着我的。
　　“嗯，没事，就是想睡觉。”
　　他走了以后，我飞快地换上衣服，我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我要去一个热闹的地方。一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我想是不是该去一趟台湾，找到那个什么陈彦芳，可是我真的不敢去。所以我就继续在街上逛，挑那些人多的小巷子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突然前面看到一个地方特别热闹，我就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一个新舞厅开张，叫什么九龙舞厅，我想我进去看看吧。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嘈杂的很，很多乱七八糟的人，这儿好像除了舞女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可今晚我不想管这些，反正我的身手也没有哪个男人能欺负到我的。如果硬是要来欺负，我今晚也正好想打人。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我说给我来两瓶酒，就有人送上了酒，是我没见过的牌子，味道也有点怪。
　　台上有个姑娘在唱歌，是一首粤语歌，来香港好多年了，粤语也能听能说了，但是一直觉得它难听，所以不太愿意说。她唱完了一首，接着说再唱一首叫什么《似是故人来》，这个歌名把我吸引住了，我不喝酒了，仔细地听歌，我发现我清楚地记下了每一句歌词：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欢喜伤悲，老 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美。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想象你忧郁。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我想她唱完这首歌的时候，台下就我一个听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