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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胭脂长寒雪作花 ...

  •   燕支长寒雪作花
      一
      建始二年,呼韩邪单于去世,汉成帝令宁胡阏氏王昭君改嫁老单于长子复株累单于。
      使者读完圣旨,悄悄抬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王昭君一眼,本以为眼前这个娇弱女子会哭闹不止,却见她轻轻抿了抿唇:“谢主隆恩。”
      罢了,求回汉地也只为离你更近一步,你既已离去,我留在何处又有何区别?王昭君苦笑。
      她本是小官王襄之女,父亲贪财,原早已把她许配给城中富商之子,却在一位云游四方的老僧给她批言“命中极贵,安大汉天下”后推掉了婚事,把她送进宫中。
      汉元帝生性好色,后宫宫人无数,她连见君王一面尚不可得,父亲的如意算盘怕是落空了。
      “王嫱,你偷娘娘金钗,该当何罪?”姑姑冷笑了一声,把一枚精致的钗子往她面前一扔,“把她拖下去,打个几十大板!”
      “王嫱自己做的事情自会承认。至于没做之事,是绝不会让人推到自己身上的!”王嫱不卑不亢地回到。做工粗糙的宫装难掩天姿国色,清亮的眸子惹人怜爱。都说当年的钩弋夫人艳绝天下,怕是也比不上眼前这个丽人。傅昭仪,冯昭仪,宫中得宠的妃子越来越多,本就让自家主子憋了一肚子气。再一看王嫱,明明只是个普通宫女,却有倾国之色,若是让陛下见了,恐怕主子本就淡薄的君恩也会被分走。主子自要把这种事彻底杜绝。姑姑暗自叹息,长得太好,是福也是祸。
      “姑姑,金钗是延寿偷的,万不能冤枉了这位姑娘。”都说美人落难都有英雄相救,话本子上的内容也太准了一些吧!姑姑看着眼前的画师嘴角抽了抽。
      仅是一袭普通的白衣就足以倾倒阖宫宫嫔,一双桃花眼不知道招了多少桃花。毛延寿身为公主的內宠,宫中之人无不让他三分。姑姑虽然心中鄙夷,也不得不低头:“奴才该死。”
      毛延寿亲自扶起王嫱:“姑姑鲁莽,令姑娘受惊了。”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是否还记得琵琶?”
      “是你!”王嫱轻呼出声。
      毛延寿直起身来,温和一笑:“画师毛延寿,见过姑娘。”
      白衣如雪,公子如玉,不知乱了谁人眼?
      二
      “小姐慢点跑!”烟萝在王嫱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 烟萝,是公子,不是小姐。”王嫱纠正道。
      “你这琵琶材质一般,算不上什么名品,便宜你了,算你十钱!”当铺老板两眼放光地抚摸着眼前的琵琶。“好!”俊秀的书生正欲点头,一个娇柔的声音打断了他:“老板未免也太过黑心了吧,便是新制琵琶,也需一二百钱,更何况这琵琶年代久远,弹起来声音清脆,应是雅士阮咸之物,千金难买。”王嫱笑吟吟地道。老板脸一黑,冲后面的护院一使眼色。
      护院狞笑道:“小公子,休怪我无理了!”
      烟萝眼见事情闹大,从旁劝解不是,回去搬救兵也不是,只得上前一步护住主子:“放肆!”
      “小姑娘别瞎掺和。”护院一推。烟萝一个踉跄。
      王嫱见护院要上前擒她,折扇一摇,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烟萝,你在旁休息一会儿,看我帮你出气。”“小姐,别闹了,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怕是又要挨罚了!”烟萝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王嫱虽也学过些许武功防身,如何能够和护院相提并论?不一会儿便支撑不住了。
      “王大人到!”“扑通!”老板吓得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嫱儿又胡闹了!烟萝,把小姐带回去。”被簇拥着进来的王襄板着脸,“功课不做,到处乱跑,女师是如何管教你的?还不快回去!”王嫱吐吐舌头,将钱袋抛给了书生,趁父亲还未发火,带上烟萝逃之夭夭。“大人,这只是个误会,误会。”老板在地上瑟瑟发抖,老大远还能听到他的告饶声。
      三日后。被关禁闭的王嫱正在研习书法,自得其乐。
      “小姐,这是路上一个公子塞给奴婢的。”烟萝奉命出去采买绸缎,却抱着只琵琶,带着封信回来了。
      姑娘亲启:
      此琵琶乃是小可故人所赠,小可不懂音律,险些让他落入市侩之手。姑娘识货,此琵琶与姑娘有缘,便将它赠与姑娘,望姑娘切莫推辞。
      信上行如流水的字让王嫱暗自赞叹。
      “小姐我看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会是……”烟萝狡黠一笑。
      “没大没小的尽是胡说!”王嫱白了她一眼,“他不过说我与琵琶有缘。”
      “怕是公子和小姐有缘吧!”烟萝撇撇嘴,“小姐,再有缘您也得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小姐人又美,心又善,非要把小姐许配给已经有了十多房姬妾的男人。”
      王嫱呵斥道:“口无遮拦。”
      烟萝再不敢开口,房间里只听到窗外拉长了声的蝉鸣。轻抚琵琶面,丝丝凉意沁入手心,直透心底。打从出生起命运就已被安排好,有缘又如何?也不过是空中阁,海市楼,美好而不可及。
      正欲提笔练字,宣纸上却出现一张清俊的脸。剪不断,理还乱。
      三
      大雪初歇,漆黑的夜空中散落着几颗黯淡无光的星子。夜晚的上林苑格外阴森,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野兽的悲号,似是在为在白天冬猎中遇难的同类悼念。
      王嫱搓着手,惊恐地看着四周。
      她心高气傲,虽被迫进宫,却不愿成为妃嫔,围着一个男子打转,对于冬猎这种场合能避就避。谁料上林苑太大,她不过出去透了口气,待她寻到路回到原地,王公贵族早已走得干干净净。
      “姑娘!”温柔的声音让她险些哭出了声来。毛延寿匆匆寻来,俊朗的面庞满是焦急之色。手中的灯发出温暖的光,让人莫名心安。“以后不要乱跑了,烟萝寻不到你急得直哭。”见她身上没有血迹,毛延寿这才松了口气,“宫门已经锁住,我来得匆忙,忘了带出宫令牌,怕是要委屈姑娘陪我在上林苑待上一晚上了。”
      “我叫王嫱,”王嫱咬了咬下唇,“公子和父亲一样叫我嫱儿便是了。”毛延寿浅笑:“如此,毛延寿遵命。你也只需叫我延寿,上回进京寻亲缺少路费,多谢嫱儿帮助。”
      王嫱嫣然一笑,红衣白雪,恰若梅花,娇艳动人。“嫱儿没吃过晚饭吧?我去找点吃的来。”毛延寿看得有些呆了,自觉失礼,找了个借口离开。
      毛延寿的打猎能力委实不敢恭维,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野鸡,追着跑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捞到,逗得王嫱笑得花枝乱颤。
      毛延寿却不恼火,拍拍手上的土,悠悠地道:“看在它能逗美人一笑的份上,饶它一命。”
      “延寿。”王嫱有些迟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我不过两面之缘,并无深交。”
      毛延寿脸色微变,复又笑道:“我说是缘,嫱儿可信?”“自是信的。”王嫱认真地回答道。
      毛延寿失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不至于那么认真吧?天色不早了,睡吧!”
      王嫱微感失望,合眼睡去。毛延寿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腰间的短剑。星光下,短剑闪着清冷的光,似是一滴晶莹的泪。
      公主府内。
      “延寿去了哪里?”公主慵懒地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公主,公子去找那个名叫王嫱的宫女去了。”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公主息怒。”
      “哦?本宫有何怒气?”公主伸了个懒腰,“他要权势富贵,我要他,也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本宫只看中了他的那副皮囊和那手画艺,至于他心在何处,关我何事?”
      “只是,那王嫱的确娇媚,奴婢怕……”丫鬟欲言又止。
      “便是美若天仙又如何?他当年还不是……”公主“哧”地一笑,“尽是瞎担心。”
      “是,奴婢多嘴了。”丫鬟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四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流逝,转眼到了画像之日。
      皇帝后妃甚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见圣颜,需得先由画师画像,将画像呈交给皇帝,皇帝看上了哪幅美人图,便宣哪个妃嫔侍寝。是以各宫女侍妾无不争相讨好赏赐画师,唯盼画师能把自己画得美一些,好教皇帝一眼相中,自此在宫中平步青云。
      毛延寿画技高超,不论是山水花草还是人物虫鸟,皆画得栩栩如生,令人啧啧称奇,是薪金姬妾竞相拉拢的对象。相传正因为他偶尔兴起,画了一幅公主画像,才使公主对他青眼有加。传说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他所画像的美人十有八九能侍寝倒是事实。
      眼前的女子明显是认真打扮过,娇艳地令人移不开眼。淡蓝色的衣衫恰到好处地衬着她白嫩的肌肤。一旁开得娇美的桃花顿时黯然失色。
      毛延寿却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在宣纸上作画。“好了没?”王嫱急切地问道。
      “给!”毛延寿把画像递给了她。画上的女子五官平淡无奇。“我哪有这么丑!”王嫱果断怒了。
      “你便这么想做陛下的女人?”毛延寿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要,我为嫱儿再画一幅便是。嫱儿天生丽质,想必陛下定会对你宠爱有加,以后我的荣华富贵,就指望王昭仪了!”
      “那可别!”王嫱随即醒悟。
      毛延寿一把抢过画像:“你若要改,看在我们故人一场,我帮你改就是了!”
      王嫱抢回画像,白了他一眼:“你敢!”
      “公子,公主请您过去一下。”清浅匆匆赶来,见到毛延寿和王嫱有说有笑,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
      “好,我这就赶过去。”毛延寿淡淡应道。
      清浅瞪了王嫱一眼,才踩着小碎步跟上了毛延寿。
      汉元帝膝下子女不少,唯独对长公主疼爱有加。因此公主府豪华无比,珍宝玩物不计其数。
      公主把玩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南海的贡品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来了?和你那小美人玩得开心吗?”
      毛延寿拱手道:“不知公主找奴才有何事?”
      公主放下夜明珠,缓步走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王嫱与你当年那爱妻有八分像,难怪你对她维护得紧,连父王都敢蒙蔽。要不我向父皇上奏折,让你娶了她如何?”
      毛延寿面不改色:“公主说笑了。公主可听说过周朝褒姒之祸?红颜祸水,奴才是在为大汉王朝着想。”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她?”
      “呼韩邪单于派使臣前来请求和亲。照陛下的习惯,肯定随意指一宫女遣嫁。王嫱才貌双全,必能博得单于喜欢。”毛延寿恭声答道。
      公主放下手,转过身去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飘过来,令人心生寒意:“你倒是对我大汉王朝忠心。”
      毛延寿对她离去的背影一揖到地:“谢公主夸奖。奴才告退。”
      毛延寿推开殿门。整个公主府如同镶金嵌玉的牢笼,令人喘不过气来。却见一个红影倚在栏杆上。
      “嫱儿……你都听见了?”毛延寿一怔。
      王嫱向他微微一福:“先前多谢公子照顾,公子既要奴婢和亲,奴婢去就是了。”星眸里满是绝望。
      毛延寿看了殿中背对着他的公主一眼,欲言又止:“你走吧!”
      五
      “爱卿一向眼界甚高,怎么给朕画了一幅这样的一幅画?朕的后宫没人了吗?”汉元帝看着送上来的画像眉头紧皱。毛延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父皇,这是毛画师为呼韩邪单于选的新阏氏。”长公主边为汉元帝按肩边道。
      “那就让她去和亲吧!传朕口谕,封宫女王嫱为明妃,沐浴斋戒后和亲匈奴。”汉元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爱卿退下吧。”“诺!”
      三月后,明妃前来辞行。艳美女子盈盈向汉元帝拜倒,声音低柔:“王嫱拜别陛下。”
      既是最后一面,那就盼我能给你留下最美的印象。王嫱只觉头上的首饰沉得要命,但仍然跪得笔挺。看一眼人群中的毛延寿,俊秀的脸上仍无半点表情。
      汉元帝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和她比起来自己后宫三千佳丽根本不值一提。佳人水盈盈的眸子里盛满了哀怨,惹人怜惜。呆了半晌,他掩饰道:“呼韩邪单于你要好生对待明妃。”
      “是!”呼韩邪望着王嫱喜不自禁,“谢陛下。”扭头吩咐身后的侍女道:“快扶宁胡阏氏上车。”
      “且慢!”王昭君推开侍女的手复又跪倒,“请陛下允许奴婢再弹一首琵琶曲,以慰思乡之情。”
      汉元帝点头道:“准奏!”
      纤纤玉指轻按在弦上,轻拢慢捻,悲凉的乐音响起。
      此去一别,后会无期,万水千山,何处能觅君?王嫱定定地看着毛延寿,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淡黄的琵琶面上,分外显眼。你,是否心里曾经有过我?毛延寿坦然地直视她的目光。长公主微微冷笑。
      曲终,一只大雁落地。汉元帝笑道:“西施有沉鱼之容,明妃有落雁之姿,两者难分上下。”锐利的目光在毛延寿脸上一扫而过。王嫱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陛下谬赞了。”
      毛延寿目送王嫱远去,消失在视野中。伸开紧攥的手,早已被指甲抓得鲜血淋漓。
      “毛延寿,你竟敢欺君?你拿来的胆子?“汉元帝一拍几案,厉声喝道,“明明是给绝色美人,你却故意把她画成这副模样,令朕痛失爱妃!”他第一眼就被王嫱所惊艳,但皇上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再难更改。“来人,把毛延寿拖下去,斩首示众!”汉元帝越想越气,下令道。
      “父皇!延寿已经知错了,您就饶他一命吧!”长公主哀求道。
      汉元帝缓和了语气:“吾儿,大汉有的是大好男儿。”长公主不敢再言,眼睁睁地看着毛延寿被绑走。
      毛延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汉元帝生性凉薄,即使看上了王嫱,也不过是一时图个新鲜,不过几日便会把她抛在一边。后宫,葬送了无数女子的幸福。若是出塞和亲,即使不能得到单于的宠爱,阏氏这个名头也足以保他一生衣食无忧。自己不是出生世家,没有足够的权势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在自己妻子死时他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放手是最好的选择。他最后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嫱儿,永别了。
      六
      “小嫣!”
      少女听到喊声蹦跳着从秋千上下来了:“延寿,找我有事吗?”
      毛延寿无奈地擦了擦她头上的汗:“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没事出来逛。若是让陛下看到了你,定要带你回宫。”
      秦嫣吐了吐舌头,一摊手:“我的琵琶呢?”
      “延寿,我说你怎么刚一下朝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原来是金屋藏娇。”
      秦嫣福了一福:“民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长乐无极。”
      女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公主?”
      秦嫣微笑道:“宫中规矩繁多,宫嫔不得随意出宫,贵人必是公主或郡主。且贵人腰间玉佩晶莹剔透,是难得的和田美玉,一见便知是珍贵之物,可见贵人在宫中地位很高。而被陛下视为掌上明珠的只有长公主一人。”
      毛延寿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内子调皮,倒让长公主见笑了。”
      长公主秀眉微蹙:“延寿,你有妻子了?”她自打出生起便受汉元帝宠爱,在宫中说一不二,宫人捧着,母妃宠着,无人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而毛延寿入宫为她画像时竟敢和她顶撞,激起了她的兴趣。兼之毛延寿丰神俊朗,画艺精湛,少女情窦初开,竟然喜欢上了他。
      毛延寿温柔地看了秦嫣一眼:“我和嫣儿自幼便订了亲,所差的只是个婚礼而已。”
      长公主打量了一下秦嫣:不同于浓妆艳抹极尽妍丽的寻常女子,秦嫣不施粉黛,却娇美得足以让一众妃嫔无地自容。她的言行举止之中带着几分孩子气,天真娇憨。
      一抹愤恨在长公主的眼中一闪而过。她随即解下腰间的玉佩塞给了秦嫣:“美玉应配佳人。嫣妹妹,这块玉就当做今天的见面了吧!在你和延寿成婚之时,我再送你块更好的。”
      秦嫣看着笑语盈盈的长公主,心里却无端地生起了几分凉意,怯怯道:“民女不敢当。”
      毛延寿笑着解围:“嫣儿一向怕生,长公主切莫生气。”
      长公主摆手道:“无妨。我和嫣妹妹一见如故,能否让她进宫陪我几日?”
      秦嫣害怕地往毛延寿身后缩了缩,拉了拉他的衣角:“延寿,我不想去宫中。”
      长公主见毛延寿迟疑,补充道:“延寿,你放心,嫣妹妹入宫只是和我做伴,有我在,定不会让父皇对她做什么的。若你不放心,我让大哥收她为义妹,封为郡主,有名分在,父皇便是有什么别的想打,也是不能的了。”
      毛延寿见自己心思被她看破,微觉尴尬:“封为郡主倒是不必。长公主若是喜欢嫣儿,不嫌她顽劣不堪,带她入宫便是。”
      是夜,狂风暴雨,月色尽掩,白天精致的园子在夜里竟有些狰狞,阴森可怕。
      室内,一灯如豆。秦嫣带着哭腔对毛延寿道:“延寿,我不想去。”
      秦嫣年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因自幼与毛延寿指腹为婚,毛家便把她养在自己家中,与毛延寿一同长大。毛家历代为宫廷画师,也算得上是朝中大家,因此家规森严。秦嫣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门,没见过多少生人。
      毛延寿心道也难怪她害怕,柔声安慰道:“莫慌,长公主虽然刁蛮了一些,人倒也不坏,你放心去吧!”
      秦嫣委委屈屈道:“我不要去!你去回绝了长公主好不好?”
      毛延寿脸一板:“嫣儿,听话。”
      秦嫣无奈地点了点头。
      毛延寿忽然想起一事:“嫣儿,你上回让我去你家老宅把琵琶取了来,可要带入宫中去?”
      秦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算了,你先帮我保管一下吧!”
      毛延寿笑道:“也好。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之礼。母亲说你成人之时便是我们成婚之日。到时候我接你出宫,把琵琶还给你,如何?”
      秦嫣羞得满脸通红,嗔道:“谁要和你成婚了?尽是胡说八道!”
      毛延寿一笑,揉了揉她的头:“我胡说八道,你口是心非,这样般配,你不嫁我嫁谁?”
      秦嫣一把拍掉了他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七
      秦嫣很快适应了宫中的生活。宫女太监都受过长公主严训,侍奉秦嫣格外殷勤,比侍奉皇帝还要尽心几分。再加上没有毛延寿日日到她耳边念叨功课,秦嫣的日子比在家中过得还逍遥,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嫣姑娘,这宫中别的倒也罢了,歌舞可是出了名的好。”掌事姑姑引路道,“前面就是水音阁了。嫣姑娘慢点走,小心扭着了脚。”转头训斥宫女道:“没眼色,还不扶着嫣姑娘点?”
      秦嫣笑道:“我哪有那些婕妤昭仪们娇弱,走上几步就要让丫头捶上好半天。”
      掌事姑姑吓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嫣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主子们听到了又得起老大的风波。”
      “姑姑未免忒小心了。我早就看父皇那群娇滴滴的妃嫔不大顺眼,姑娘可是道出了我的心声。”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掌事姑姑。“太子殿下!”众人齐齐跪地。
      见到秦嫣的容貌,他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云淡风清。
      “那太子喜欢何等女子?”秦嫣一向调侃毛延寿惯了,见了太子丝毫不惧,笑问道。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得似姑娘这等美人,孤必效仿先祖汉武帝,建金屋储之。不知太子妃这个身份,可入得了姑娘的眼?”
      秦嫣正色道:“太子殿下请自重。民女的身份低微,不敢高攀。”说罢,转身欲走。
      太子伸手拦住:“以姑娘的姿容,嫁与普通士人当真是可惜了。不如我去求父皇赐婚?”
      秦嫣一把推开他,恼道:“放肆。”
      太子却不生气,笑盈盈地看着她离去。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太子弟弟可是看上了这个丫头?”长公主在一群宫女簇拥下姗姗而来。
      太子一揖到底:“长姐料事如神,能否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秦嫣。”长公主道,“可要我撮合你们两个?”
      太子大喜:“求之不得。多谢长姐!”
      长公主颇为得意地回到了殿中。
      贴身宫女清浅奉上茶,赔笑道:“看公主的脸色,这回行使应当还算成功。”
      长公主喝了一口茶:“的确。秦嫣生性活泼大胆,太子弟弟身边宫人却是向来战战兢兢,曲意逢迎。太子觉得有趣。以太子的性格,看上的东西定要拿到手。毛延寿又怎么争得过他?只能乖乖把她心爱的未婚妻双手奉上。”
      清浅笑道:“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长公主懒懒地挥挥手道:“下去罢!封伺候秦嫣的掌事姑姑为永巷令。”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幽幽的琴声从太子房中传出。
      “太子可是有了什么心事?”内监问道。
      太子脸微一红,并不回答。
      八
      “民女秦嫣,端庄贞淑,秀外慧中,封为太子妃,令其义兄毛延寿置办婚礼,钦此!“
      三日后,封妃旨意传遍全宫。各宫宫女无不羡慕秦嫣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运气。
      毛延寿跪在地上不接旨。嫣儿,对不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臣领旨。谢主隆恩!”片刻之后,他恢复了以往的沉静,接过来那张圣旨。
      嫣儿,如果只有我一人,我定不会应承下来。私奔也好,抗旨也罢,定不会让你受此屈辱。但我的身后是毛家。抗旨不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嫣姑娘已经绝食了好几天了,还盼毛公子前去劝她一下。”太监忧心忡忡地说道。
      “诺。”毛延寿低声答道。
      宫殿金碧辉煌地令人咋舌,太子显是花了一番心思,丝绸古玩,金银首饰,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搬到宫中。
      芙蓉帐内,秦嫣静静的躺着,原本灵动的双目变得呆滞无比,憔悴得令人心疼。见到毛延寿,吃力地支撑起来,勉强一笑:“你也来劝我嫁给太子吗?”
      毛延寿低声道:“嫁给太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有何不好?看太子,是真心对你的。”毛延寿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到最后,声音干涩,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啊!太子对我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多少女子的心愿?只可惜,我心中的人不是他。”秦嫣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放心,老爷夫人把我视若己出,我便是不肯嫁,也绝不会连累你们。我原本指望你能带我远走高飞,看来不过是幻梦一场。你走吧!”一丝细细的鲜血顺着她小巧的下巴留下,在素白的床单上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伊人已逝,空留琵琶有何用?毛延寿抱着琵琶来到了当铺。好在老天见怜,令他遇到了和嫣儿有八分像的女子。
      太子妃于婚前自尽,乃大不吉之事,天子震怒,欲降罪毛家。亏的长公主求情,圣上才绕他们一命。
      长公主母妃原是倾城美人,后为救天子被刺客所杀,天子怜长公主年幼,是以格外宠爱。长公主既然开口,不能不买她一个面子,放过了毛家。只是长公主的情不是白求的,要求毛延寿入府成为他的男宠。
      毛延寿在宫中收买人心,发展势力,只盼有一日能报仇雪恨。可惜羽翼未满,王嫱便要步了秦嫣的后尘。
      毛延寿苦笑一声,三声鼓响,刀落,鲜红的血溅了满地,染红了枫叶。
      官道上,王嫱拿着信靠在烟萝身上泪流满面。
      “阏氏别太伤心了。”烟萝安慰道,“毛公子舍命相救,只盼能保小姐平安。小姐若能得单于宠爱,便能为公子报仇。”
      “舍命相救?延寿怎么了?”王嫱惊问道。
      “公子瞒上,为小姐画了虚假画像,已经被圣上判了斩立决!”烟萝含泪禀道。
      王嫱心中一痛,晕厥了过去。
      九
      “回单于,阏氏只是悲痛过度,并无大碍,过一会儿就能醒来。”
      “那还不去开药?”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医者的话。
      “我是在匈奴了吗?”一个虚弱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阏氏,你终于醒了?”单于惊喜地握住王嫱的手,“烟萝,快来伺候你家小姐服药。”
      “是!”烟萝欢喜道。
      王嫱推开了烟萝手中的药:“烟萝,扶我出去走走。”
      烟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单于一眼。单于点头:“也好,出去散散心。”
      走出帐篷,入眼是满目的绿,没有都城繁华的街市,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单调得令人心惊。
      呼韩邪从背后抱住了她。他见过的大多是草原女子,豪迈率性,第一次见到像王嫱的中原女子,楚楚娇柔,不禁怦然心动:“草原虽不如你们中原,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受半点苦。”
      王嫱想起烟萝的话,回眸温婉一笑:“多谢单于。”
      王嫱原想挑拨离间,唆使老单于与汉元帝为敌,攻入大都,为毛延寿报仇。但呼韩邪对她千依百顺。
      父亲和兄长们从来都是把她当做升官发财的,令她学习宫中礼仪,练习琴棋书画,只为她能一朝博得君主宠爱,光荣耀祖。在呼韩邪地方,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情。
      “小姐,恕奴婢直言,”烟萝咬了咬下唇,“小姐是否喜欢上了老单于?”
      王嫱轻叹一声:“父亲和兄长们对我好,不过是为了王家富贵;延寿对我好,不过为了我这张似极了秦嫣的脸;而呼韩邪对我好,好得却没有理由。估计世上,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的人。你让我怎么忍心为了我一人恩怨,令他全族勇士陪葬?”
      烟萝有些不懂:“也许吧,奴婢都听小姐的。”
      “小姐,使者已经走了,小姐不用跪着了,奴婢扶小姐去休息会儿吧!”烟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想。
      王嫱抬起眼:“烟萝,我是不是老了?”
      “小姐说哪里的话?小姐才三十多岁。”烟萝笑着劝慰道。
      王嫱淡笑。我不怕老,我怕老去后他认不出我。
      耳边响起温和的声音:“画师毛延寿,见过姑娘。”
      尾声
      东汉末年,王莽篡位,为收买人心,迁明妃墓于汉地。侍女烟萝后代奉明妃遗愿,将明妃遗体葬于画师毛延寿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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