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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呆呆地立于院后的小长廊边,看着厨房的伙计用斧头大力地砍伐那昨天被肆虐的大风刮倒的小树,其中一株比较细小,伙计一把便折断,锋芒毕现,尖锐交错,尖端直指这被瑟气充满的天空,那昂起的锋尖似乎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便可容易地探入血肉,使红色溢流。伙计捡走砍好的全部树枝,又把树根全力拔出,都当了柴禾拿走,后又用铲子垫平了那小小的凹坑,就这样那里便成了一小片新土的平地。想想,可能那里从此就会像其它被踩在脚下的土地般被人遗忘了。
      不适时地刮来一阵风,袭卷全身,打了个冷颤,双臂紧抱,才发觉自己竟只身着薄薄的单衣,笑自己的愚笨,如今已临近深秋了呢。于是提醒自己赶紧回院子,怕那人唠叨。
      正匆忙赶回院中之际,转弯时与来人撞个满怀,待站定身体抬头看时,来人眼中已是满满的怒意,手中提着我的白色裘衣,我讪讪冲他一笑表示歉意,低下眉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却还是把他的话激了出来:“现在都什么时令了?还只着单衣就四处跑?那么大人了还不知冷暖。”语调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连塞给我衣服的力道都是那么重。可我并未感到害怕,心中反而有些舒坦,能这样表现的他还是少的,我轻笑着披上裘衣,调侃他说:“默林开始关心人了哦!”然后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看。
      他的脸色只尴尬了一瞬间,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院落。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又升起阴云,这几年两人都在尽量避免交谈,更在避免谈及那件事,可是逃避真的就能解决一切吗,他的那抹背影告诉了我答案。
      之后,听管家说默林回庄园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每次在家的时间都那么短,根本没有机会面对面认真谈一谈,这次说是回来休息的,可还没有两天好不好就又走了,偏偏我也找不出理由留他,关于那件事我也不好拿到明面上说跟他谈谈,毕竟自己还心存芥蒂。不过留不留也不由他,父亲把祖业交给他,他就应该尽责把它管理好的,他也恨若自己不加紧看管会出纰漏。想到这,心里也舒坦些。
      这天,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觉间又来到那株梧桐下。
      听父亲说它已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当然,经历了六百年的风霜雨雪,它身上自然承载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故事。那树干上星星点点的痕迹正阐明了这一事实。而最明显的且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树干上那一人多高处的大而深的划痕了。
      走近这棵树,缓缓抬起手抚上那疤,粗糙如旧,胸腔内又不安分起来,收束愈来愈紧。如今已经可以不用父亲举过头顶就能抚上它了,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可是在手心与那毛毛躁躁的东西接触时,心依旧颤抖不已,不禁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株梧桐时的情景:
      当父亲拉着我来到这里向我介绍它时,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长长的长到人心里去的伤痕。于是便央求父亲把我举起,更近地去看,我将脸贴上长痕,骤地感觉到胸口内那跳动的心脏不同节奏地颤栗开……当父亲告诉我这伤口是我们之前的这座院子的主人在这里进行打斗而用剑气所伤的时候,我问了一句令自己至今记忆犹新的话,我问:“它疼吗?”在父亲怔愣的表情下我又自顾自地说:“它当时一定很疼对不对?”然后认真地抚着那伤口,似乎想要把它抹平……
      后来有很多时候我真的为自己当时说那样的话而庆幸,因为我遇到了这辈子最美好的一个人,直接改变了我后来多年的生活轨迹。但在后来的后来又有更多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当时没问那句话,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些无法磨灭的懊恼和痛苦。
      其实从父亲的表情中就看出来了,我的那句问话里有文章。果然父亲随后就说:“伊雪也说过同样的话。”接着在我的疑惑中,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像天空般澄澈的女孩子,不同于很多小孩子,她举止有度,对父亲和对我的态度不卑不亢,尤其看到她的模样后我打心底里感到舒心与安心。直至今日,我仍清晰记得,在一个黄昏,那株百年梧桐下,父亲把一个名叫伊雪的女孩赐给我,说我以后就不用怕孤单了。
      父亲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在我小时候他不在身边时能有个玩伴陪我,使我不至于寂寞无聊。二是想到长大后能有个贴心的丫环来照顾我的起居,毕竟因为从小在一起,对我的习性会更了解。
      伊雪是个聪明的女子,这一切她都做得很好。从小时候两个天天携手同去梧桐下的小小身影出现的早晨,到在对方脸颊一侧耳语,和两人玩累后倚在树下沉睡时依旧手拉着手的午后,再到长大后一人对另一人寸步不离的黄昏,这一切都如昨日般存在,如此熟悉。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我感觉到了伊雪的改变。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和我同睡一个房间,不再和我穿同样绸缎的衣服,不再和我在公共场合像以前一样牵着手,不再和我推心置腹地把烦恼讲予我听……太多太多的改变令我无措,数次梦中惊醒皆因此。当然,随之女子身上的美丽温婉也在她身上显露无遗。于是我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定格于伊雪身上,每当撞上她投来的探寻的目光,我亦不闪不避,并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伊雪真像个仙子呢!出落得愈发水灵,愈发漂亮了。”这时红晕总是爬上她娇好的面容,显得更加可爱,她就用手指戳着我责怪我的不正经,可是她没能成功驳回去,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我脸上认真的表情。于是为了掩饰她内心的不安,她总是尴尬地找理由抽身离开,可我还是不情愿让这气氛消失。我清楚地知晓,对于伊雪,自己已经无法视其为玩伴和丫环了。是的,玩伴,丫环,是她在这里的身份,可是,我不要一辈子都让她背着这样的称呼!
      所以,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不准她给我铺床叠被,不准她给我端茶送水,不准她小姐小姐地叫我,不准她在默林和父亲面前卑躬屈膝……可是,一切终究只是我不准,只是我不准!十多年的生活让她明白她的地位,牢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越。但她不知的是,每次她的不领情之后,我心中的疼痛有多浓重。
      和默林的关系,向来不是很好,见面不是淡漠就是吵口,从未有过应有的举动和言语。可是那天当默林匆匆忙忙跨进我所在的院落并喊出那一个字时,我就该有种不祥的预感的。他气喘吁吁,脸微微涨红,冲我喊:“姐!”我当时正在赏梅,手指间夹着一枝刚从枝头折下的梅花,从小到大第一次听他这么叫我,惊异地回头看他,正想借此侃他两句时,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感觉如晴天霹雳,重击在心头。他说:“我误杀了伊雪……”手中梅花骤然落地……
      时至今日,我仍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相信那些和我共同经历那天的人也一定不会忘记那一天。我拼了命地奔跑,穿梭于整个庭院,脑中除了伊雪痛苦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直跑,一直跑,后面跟随而来的人亦越来越多,他们在我身后边跑边喊,可是谁都知道,当时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十多年来,我从没感觉到过我家院子那么大,走廊过道那么长,可是那一天,我真切感受到了,原来从我所居住的院落到梧桐所在的院子的路是那么远,那么长。长远到我最终还是没触及到那令人心疼的人儿……仅十米之遥,我便已无信念支撑而溃败倒地,这时间透过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和喉间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看到了安详地倚靠在梧桐树下的伊雪,她一袭白衣犹如魅影在我面前若隐若现。那胸口的一片红却令我头晕目眩,心脏变得歇斯底里,但终究还是没能再牵到她的手,朦胧麻木中我向前伸出的手重重地垂下来,再也无力气抬起……
      据父亲说,我是两天后才清醒的,他告诉我,前两年我煞费苦心治好的焦渴症又犯了。跟随父亲身边的侍者和院中所有的下人,我一个也不认得,一个熟悉点儿的脸孔都没有,这是后来才发现的。醒来那天,父亲还说默林是刚回去,在这陪了我两天的人是他,我只是木然地点头。我知道,伊雪不在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默林会有意无意地避及跟我谈论伊雪,在我心情好或不好挖苦他时,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我吵。很多时候,还会托人从外面给我带些东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即使再忙,只要我有事,他都会抽出时间帮我办,好像此后,在他的生活中,我永远是第一位的。是的,他对我的态度的变化,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可是在某些时候,我还是会无措。我知道父亲为何兴师动众地把整座院子里的一百六十多口人全部遣散换成新面孔,我知道为何默林突然间对我这么好,正是这些,让我更无措,好像所有人都欠了我似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是因为我,因为我才压抑到他们的,一切才会全变成这个样子,是我欠他们的啊!
      过了那些情绪易波动的日子后,默林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我叙说了一番。
      原来那天伊雪是打算瞒着我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同离开的,不料被默林撞见,默林知道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她走的,所以尽力挽留她。可她的态度坚决,语气中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默林情急之下鲁莽地拔剑刺向那男子想吓吓她,好让她回心转意时,伊雪却当真地毫不犹豫地挡在那男子与剑之间……当我知道这些之后,我那早已消沉寂静下来的心竟又跳了一下,我知道这代表什么。第一次听到“她喜欢的人”这几个字,我苦笑,重复道:“她喜欢的人?呵呵……”是那个人吗?我想我应该见过他。记得那是一个好天气,带伊雪去逛街,一次回头看到不远处她在和一男子谈话,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当时我没太在意,以为他们会如此亲近是因为他们是玩得不错的朋友,毕竟对于伊雪我没有说禁锢她一般,可是那天我才知道自己大意了。还有,他们,只是喜欢吗?只是喜欢而已吗?是她说得太稀薄了吧?只是喜欢怎么会背离我?只是喜欢怎么会替他挡那一剑?可是依雪,我呢?我是什么啊?笑,一直笑,直到不争气的冰凉泪水打湿脸庞,究竟是达到了什么程度才可以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去救他?伊雪,这是默林让你留下来,你不肯,是不是如果当时挽留你的人是我,你也会持相同的态度?然而世上没有如果,我倒希望有如果,那样的话,我是不会拔剑的,自然也不会有你我阴阳相隔的处境了。
      我知道是自己自私了,只想了让伊雪留下来陪我,从未想过若是她真的留下来了,她的心难道就会在这儿吗?如果不是,那么我图的又是什么呢?我也知道,伊雪在这两种压力之间是做了选择的,还是选择了两次,并且两次的选择都一样。她是个思想周密的人,不考虑好她是不会冒失离开的,她一定是思忖好久的。第一次她没选择我,第二次她同样选择了他,就在默林拔剑之后……我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也可以说,这一局里,没有赢家。
      这日再来抚摸这梧桐时,看着这疤,泪又无声息地充盈眼眶。想起小时候问伊雪的问题和她认真的回答。我问:“你说,大树受伤时它疼吗?”她边指着自己心口边回答:“当然了,伊雪这里也很疼呢!”也许是从那时起我就忘不了她了,乃至后来对她的关注日益剧增,恐怕也是因为她当时的回答和表情吧。
      蓦地,心口皱缩,绞一般的疼痛蔓延开,手不禁按在粗糙的梧桐树干上,本想着忍一下便好,可不成想越来越疼,最后不得不用双手在心口抓着,衣服被抓皱,感觉到额上渗出了汗来,没有喊出声,反身倚在树身,顺着蹲下去,坐在地上,仰面收颈,不经意向左方看时,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回到那年,渐渐强使自己安静下来,想到那年自己匍匐着向同样躺在这儿的依雪爬来的场景,我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痛苦而绝望。依雪说过,她心疼于大树所遭受的痛苦,可是对于她的遭遇,我又岂只是心疼那么轻描淡写!不知这疼痛蔓延了多久,只知后来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恍然中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醒来时,所在地不是我的房间,稍稍一侧头,看到熟悉的摆设才知是父亲的房间。而那熟悉的摆设便是一幅画,画中是一温婉含笑的女子,年轻端庄,青眸如水,浅笑盈盈,柔美极了。我看着看着笑了,这画中的女子便是我的母亲。这幅画是父亲给她起笔的第一幅也是最后一幅。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在我八岁那年,她就离开了我们。印象中母亲就是这样温婉的,父亲画得很传神。他也是很有心思把它挂在自己卧房的这个位置,一睁开眼睛便可看到母亲的笑脸。记得清楚,父亲年轻时个性骄傲易怒,而母亲的出现总能把他安抚得平平静静。父亲母亲年轻时,父亲贫困,欲改变现状独自出门做生意,出师不利银钱被偷,继而生意被中断,身无分文的他病倒在了母亲家门前,被母亲所救助,两人日久生情,无奈遭外祖父阻挠,母亲态度坚决却得不到外祖父一点儿让步,后来抑郁成疾,卧床不起。外祖父终不忍如此,遂开口说当父亲挣够一万两银子时再来娶母亲,母亲知道外祖父并不是想要那一万两,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而已,于是后来身体好起来,便与父亲私定了终身。再至后来父亲终于在生意上小有所成,终是遵了外祖父的要求给了母亲一个盛大的仪式。这些都是小时候母亲抱着我坐在她膝上一遍一遍说于我听的。想到这儿,不禁又笑了。
      焦渴症的原因,喉间痒痛,下床去喝水,没见桌上有水壶,杯子又是空的,难受之际,一丫环进屋来,手中端着茶具,见我醒来,边放下手中的东西边对我说:“小姐,您醒了?是找水喝吗?”然后给我倒水继续说:“刚才奴婢见没了茶水,所以去取了些来,您什么时候醒的?”接着递给我茶水。
      我接过坐下,见她着急成这样,知是她怕我寻水好一会儿,就说:“刚刚醒。”一杯水一口喝完,她接过去,又斟满,递给我:“小姐,您这一次可是把庄主吓坏了,您被发现时,脸皱得黑紫呢!所以就给少庄主报了信。”
      我猛抬头:“默林?”丫环点头。我又低下头去喝水道:“以后这些事就别打扰他了,他太忙。”
      “是。”丫环小心翼翼地回答。偶然的一瞬间让我想起伊雪来。
      “父亲!”这时默林一个冷不丁闯进来,脸上写满焦急,我明知他是因担心我而疾驰而来,却还是想侃他一下,笑道:“呵,我们家默林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被太多的姑娘追抢怕了,找父亲来当挡箭牌啊?”他没理会我的调侃,但明显的是刚才脸上的紧张感没了,可能是看到我还有余力拿他开玩笑吧。他只是坐下来问丫环:“小姐没事了吗?发生了什么?”
      “回少庄主,小姐是心病抑郁成疾,犯了病,现在已无大碍。”
      “是吗?”不相信地瞥我一眼,我喝着茶,眼睛却透过杯子上方看向他,他躲开,看向丫环说:“你先下去吧。”
      “是。”丫环退出去。
      我们就这样坐着,一语未言。我喝着自己的茶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怎么都感觉默林挺尴尬的。因为我只要向他看一眼,他就把之前看我的目光收回去,于是我就为了好玩,故意收收放放眼神来整他,最后,他被我整得又气又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乐了:“呵呵,终于憋不住了吧?”他一副被整到的不快模样,突然他衣服的一个地方引起我的注意,放下杯子,走向他,果然看到他臂膀处撕破了一个口子,布料可怜地翘在空气中,定是在急忙赶路中挂破的。我轻笑,扯他的衣服,说:“看,衣服破了都不知道,看来探望我真的很重要哦!”这小子忙站起身躲开,我早料到的,依旧平静地看着他。默林白我一眼:“谁是来探望你的?少自作多情!我忘了东西回来拿不行吗?”
      “那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非要你亲自来拿啊?”我故意戳破他。
      不过他也倒会给自己打圆场,说:“作为庄园未来的庄主,我身体力行不可以吗?”
      我就只差笑出声,硬是忍回去说:“可以,可以……”
      “那你休息吧,我去找父亲。”说着就逃也似的走掉,我没阻拦。在心中笑他,小孩子心性。真是拿他没办法。
      去吃饭时,饭桌上只有父亲一人,我的位子那里永远放着茶水。
      “父亲。”我喊道。
      父亲慈爱地冲我伸手:“封月啊,快过来坐。”
      我走过去坐下问:“父亲,默林呢?”
      “回去了。”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
      “回去那么早?也不说陪您吃顿饭?”
      父亲许是把我的话听成了埋怨,便给默林开脱:“最近事务繁忙,他已经很劳累了,但就是不肯歇着。今天是一听说你的事,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你可别再责怪于他!”
      我笑笑:“父亲,您放心,我还不了解他吗?”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父亲也不再提这个,过了片刻却问:“封月,伊雪的事,你还怪默林吗?”
      这个话题有些压抑,停下吃饭吃饭的动作,放下筷子,看着父亲说:“已经过去了,说什么怪不怪,现在放不开的是他自己。”
      “我觉得也是,毕竟他以前从未感到对不起任何人过。”父亲沉叹一口气,又向我说:“不过,既然你都说已经过去了,可为什么还要拒绝我给你找的丫环呢?你的焦渴症复发,我不放心啊!”他的这番话问的我难以回答。是的,伊雪离开我已经两年,这期间父亲为我找过数百个丫环,我只见了不足二十个就不耐烦了,决定不再要丫环。这两年来独自忍受半夜醒来的痛苦确实是一种煎熬,可我想让它存在着,就当是一种惩罚吧。在我心中早就认定不会再有人能取代伊雪了。
      “况且,经过今天的事,为父更放心不下了,大夫说你今天犯的是心悸,可能会随你一生的,也不能掐准它哪天发作,万一你犯病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为父真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后果啊!”听到这样的话,听到这心悸可能会随我一生,心中竟没任何想法,也许在潜意识里对于未来的种种我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父亲继续说:“爹娘年轻时因生活窘迫,无奈将你寄养在外,直到你五岁才把你接来,你娘一直对你心存愧疚,所以什么都由着你以此弥补那五年对你的亏欠,如今你娘抱着遗憾走了,我这个做爹的可不能再欠你啊!”看到有泪花在这个坚韧了半辈子的男人眼眶里打转,心里五味杂陈,我从未感觉他们欠过我,反倒是我,在最艰难的时期没能陪着他们,到境况好了又来享受他们辛苦得来的恩泽,应是我欠他们的。于是说:“看来我想拒绝也不行了。”
      “那你……是答应了?”父亲表情中满是期待。
      我轻轻笑着点头。
      父亲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说:“好,好,吃饭。回头我一定让默林好好为你挑选,吃饭。”然后给我夹菜,我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些明朗了。
      冬至这天,外面下起了雪,雪,很大,很快整个大地都被白色覆盖,一片明亮的颜色,这才是适合冬季的吧。可奇怪的是我并没感觉到有多冷,只是在单衣外披了那件白色裘衣,就站在了凭栏轩的三楼上,手心相贴,依然温热。空气中弥漫着齐儿为我泡的淡淡的枣茶的香气。齐儿是我现在的丫环。
      上个月,默林在百忙之中赶回来,就是为了把齐儿带给我。当时看到齐儿第一眼,我感觉自己嘴角的上扬,所以也就留下了她。说真的,我不知道是为什么,默林说,是因为我不想再固执了,从心底不想再固执了,所以这一次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强烈抵触。他还说,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能放得开了。可是他不知道,伊雪的事,我从来从来没有责怪过他。我这两年一直原谅不了的都是自己,所有对自己的惩罚与伊雪的命相比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其实那年在伊雪头七的日子,我再次去了她的房间,当小厮把正厅的木桌移走后,桌子靠墙一侧正躺着一张蒙尘的信纸,我捡起那张纸,随意的看了下内容,而这一眼却是把我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原来那个所谓的她喜欢的人只是她一个普通朋友,原来那人只是她找来帮忙离开的幌子,原来她毫不犹豫挡下剑只是不想欠那人,原来她都知道……呵呵,所以才会那么决绝的要离开,离开了就可以断了我犯傻的源头,离开了就可以纠正我扭曲的思想,离开了,就可以还原她心中那个多年前陪她一起问“它疼吗”的小姐……我的伊雪啊,一直都是那么了解我并且事事都会为我着想的人,直至离开前也留下一封信教导我这个感情误入歧途的长不大的小小姐。
      父亲也是在我接受齐儿的当天,命人从不远处的庄子上移来了十几棵长得最好的梅树,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忘记那株梧桐,忘记那株既带给我欢喜又施与我苦痛的梧桐。雪,掩盖了枝丫间斑斑骨朵,但我知道,待雪化后,这梅便会独霸这院落。伊雪,你真的不应该原谅我的,但我会试着如你所愿,放了你,更放过自己,不再钻牛角尖,重新开始。
      “小姐,外面冷,快到屋里来,茶也泡好了。”齐儿探出一颗头俏皮的笑笑对我说。
      “好。”我应下,轻舒口气,拢拢衣服进屋去,不见身后一片苍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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