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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徐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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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指过后,陈阿娇觉得自己一下子变为了一个轻飘飘的幽灵,但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见伊稚斜对着她笑着摆了摆手,她忽觉天旋地转,整个意识便更似被一股狂烈之风卷到九万里的高空,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瞬间席卷住她。
“去吧,去见一下最初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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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陈阿娇便从九万里的高空坠落,落到了一片赤红柔软的陆地上,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陆地,而是什么巨大的生物,而她仅有那生物身上一片羽毛一般大小。
只见那生物展开双翼,左翼令山河皆暗,右翼令星月无光,扶摇而上,声震凌霄,陈阿娇才意识到这是九天之凤,正带着她遨游于太古洪荒之间。她看见了龙,麒麟,鸾鸟,山丘上有各种神兽巨怪,海面上有岛屿大小的大鱼。
沧海桑田,她看见有人第一个吹响了芦苇杆,于是微弱的文明诞生;看见人们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慢慢步入了刀耕火种的部落时代,部落和部落之间难免会有摩擦甚至战争,于是便有了乱世;看见烽火乱世中英雄辈出,总有一位最强的英雄可以成为天下共主,于是四海八荒才能息戈止战,落得一时太平。
斗转星移,凤凰带着她来到了大夏王时期,昆仑之丘又南三百里,伊水河畔的一处小部落,因地势偏僻,故常年远离战争,世代和平,阡陌间炊烟袅袅,总是有慵懒愉悦的歌声在空中弥漫。她看见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比较善良单纯,安居乐业,过着自给自足的小日子。即便偶有纷争,部落里的族长兼大巫祝辰也总会给出让人信服的明智决断。
祝辰已经快两百岁了,他是南方火之祖巫祝融的嫡系血脉,祝氏所持的纯正火咒让外族皆不敢造次,部落的村民对其很是崇敬。
但他因年事已高有了隐退之心,早在二十年前便将族长的位子禅让给一个叫徐德的青年巫者,他是水之祖巫共工的后人。后来徐德娶了祝辰的曾孙女为妻,陆续生了四个儿子,妻子最终死于难产。
徐德的四子之中,除了最小的那个,其余三子皆继承了巫之血统,生来左掌无纹,天生掌握了某种自然之法。
凤凰在空中盘旋,将陈阿娇留到了一处简陋的牛舍外,便骤然消失了。
“二弟!快把这小子吹得高一些!再高些!”
她看见徐德那虎背熊腰的长子徐荣搬了一块大石头坐在畜棚里对着二弟徐华咋呼道。
“是,大哥。”二弟徐华卖力地用大风咒把一个瘦不拉几的少年吹到了半空中,并为了讨好大哥,甚至将那少年头下脚上地倒挂了起来。
陈阿娇仔细望向那被吊在空中的少年,登时呆住了,那..那分明就是伊稚斜的脸!
那少年虽然看起来很瘦弱,被倒挂在半空中,面目早已充血扭曲,却始终一句未吭,只是在笑,还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笑容。
“居然还是只知道笑?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只见徐荣手中燃起拳头大小的火球,毫不留情地连续朝少年身上招呼去。
少年身上分明吃痛,可唇边却还是在笑,讽意更甚。
“妈的,真是看着就让人窝火!”
一股无名怒火从徐荣心中燃起,他握起了发烫的拳头。
“你这个虚伪又无用的阴险小人!”只见他快步上前,一重拳打在少年的腹部,“说!为什么要嫁祸于我?!我知道,阿远家还有郑妈家的屋子都是你烧的对不对!你却敢让人们误以为是我做的?!让阿爹当众责罚我,令我丢尽了颜面!”
少年吐了一口淤血,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发笑。
“可恶!你小子当初克死了阿娘,如今还想克死兄长?!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福大命大死不了!”
徐荣边骂边打,不多时已打红了眼,重拳不断,最后一记拳风隐隐有火龙现,便要朝少年面目上飞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水柱熄灭了火龙,是徐德闯了进来。
他一巴掌扇在大儿子脸上,阻止了他,“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儿子,你的你弟弟。”他又瞪了二儿子一眼,“把他放下来。”
“可是...阿爹...那些事...明明是他干的..”徐荣气喘如牛地想要解释。
“不必说了。”徐德不怒自威地说道,“都出去。”
“可是...”徐荣不甘。
“滚出去!”徐德高声喝道。
等那两个儿子都走远了,徐德才缓步上前,瞪着站在凌乱干草里的虚弱少年道,“你知不知道火灾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可是会弄出人命的?”
“阿爹。”少年终于开口了,“下次和我一起烧吧,那很好玩,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咒语的,只要用两块石头一擦,就有火花了。”
他声音平静,带着笑意,却没有半分悔意。
“徐福你...畜生!!!”徐德听到此言,登上怒不可遏地一巴掌轰下。力道大的少年往后摔倒,仿佛在半空中划了半个圆才落地。
不想少年徐福一倒地,随即像弹簧般跳起来,身手快得不似寻常人。
“爹!好痛!你发疯了吗!”徐福盯着徐德竟大笑起来,脸上的红色掌印记像碳火一样烧着。
徐德气得浑身颤抖,“你...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你的母亲因你难产而死,你的兄长因你名誉受辱,你的同胞兄弟因你卧病不起,就连我也...也...”
徐德想到妻子难产而死的模样,想到徐荣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到了自己三儿子徐安自出生以来就虚弱不堪的模样...气急攻心之下,徐德举起左掌,竟对着这逆子狠狠地劈出了一记凌厉无比的水刃。
但这一次却打了空,灵活的像螺旋一样的少年像赢了游戏一般抚掌大笑:“爹!爹!没打到!哈哈!你没打到我!”
徐德微怔了一下,刚才那一招,即便是他咒力最强的长子徐荣也定无法躲开,可这小子怎会轻轻松松就避开了?
突然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恶寒,徐德第二次举起手掌,竟泛起浓烈杀意。
“咳咳...阿爹...请饶过小福罢。”一个胆怯轻柔的声音响起。
徐德转头一看,是三儿子徐安正拄着一个拐杖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他站在背光处,身子比徐福还要单薄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安儿,你怎么来了?身体还好吗?”徐德忙放下手臂,快步扶住三子徐安。
徐安微笑地点了点头,“我没事的阿爹。”他抬眼望向徐福,轻声道,“小福,你是不是又淘气了?还不快向阿爹道歉。”
“阿爹...我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徐福听话地垂下头,一边擦着自己的鼻血,一边乖巧地低声道,和方才又判若两人。
徐德看了看徐安,又看了看徐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一向都是如此,只有徐安可以跟徐福好好交流,该把这个乖戾难测的弟弟让徐安来照看,但徐安却身体太差,几乎终日都在昏睡...
思来想去,徐德取了一条套绑牲畜的绳索,将徐福五花大绑起来,粗鲁地推着他,“走!去你太爷爷那边!如今...怕是只有你太爷爷才能整治你了!”
陈阿娇不自觉地,如幽灵一般漂浮在徐福身后。
徐德经过徐安的时候,郑重地落下一句,“安儿,快回去好好歇息罢,往后你也不必再为这逆子讲话了。记住,若这个逆子再犯出任何歹事,便不再是你的弟弟了。”
徐安不予置否地咳嗽了一声,安静地为父亲和弟弟避开了一条路,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阿娇本没怎么注意这个看起来异常孱弱的徐安,却突然听见他似自言自语般地低笑了一声,“无论他做了什么,他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
陈阿娇不禁转眸微微一瞥,登时如遭雷劈般地立住了。
因为,这徐安的面目竟长得和徐福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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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的暗室里,豆大的汗滴正沿着老者如沟壑的皱纹里滑落。
祝辰跪在地上,张着双手,艰难地想抚摸眼前的一尊玄青色的石箱子,却迟迟无法下手。
“不...不能打开它...我能察觉到这里面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年迈的大巫虚弱地喃喃自语道,“这并非是吾等可以掌控的啊...”可转瞬间他又变得凶神恶煞地道,“滚!想我宝贝的臭虫!绝对不给你!”又转瞬变得可怜兮兮地道,“求求你了...打开它罢...请让我打开它罢...”又转瞬义愤填膺地怒吼道,“毁了它...一定要毁了它啊!”
“太爷爷,它可真漂亮。”
不知是徐福还是徐安,瘦弱的少年迈进了这间祝辰从未跟任何人道起过的密室。
他慢慢走到了祝辰的身后,露出了一种任谁见了也难以形容的微笑。
“你是谁?!滚!快滚!”老者扭头瞪着他,呲牙咧嘴地吼道,“这是我的!我的!”
少年微笑着,慢慢朝石箱伸出手。
“不...不行啊...孩子...走...快走...它太危险了...”老者忽然目露一丝痛苦的清明之色,对着少年哀求道,“求你,你快走啊...它会蛊惑人心啊...”
可少年却全然置若罔闻,眼前的这尊石箱对他而言,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真漂亮...就好像...就好像...”少年喃喃低语着,微笑着,“我的出生就是为了遇见它。”
“啊——”老者悲鸣了一声,一把匕首从他的胸膛穿过,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子孙,无法瞑目地轰然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少年毫不在意地丢掉了匕首,一脚踢开老者,虔诚地在石箱前跪了下来。
少年起初是想用手,但是想了想,还是附身亲了亲石箱的边缘。
她,彻底苏醒了。
事实上自从她被祝辰这个大巫找到并带走之后,被祝辰的力量所压制,她便一直都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方才,她被一股与生俱来的强烈邪恶和爱意唤醒。
她看见了一名双手沾血的狂喜少年。
“你是为我杀人了吗?”她淡淡问道。
“是啊,他是我的太爷爷,我不喜欢他。”
“你能为我杀更多的人吗?”
“当然,我也不喜欢他们,但...”
“但?”
“但只是杀人的话,一点乐趣都没有吧?”少年接着道,语气平静。
“哦?那你想如何?”
“我啊,就想看美梦被敲碎,夕阳被践踏,故事足够悲伤,到处都是遗憾。”
她沉默了,她觉得自己更喜欢的是单纯的毁灭,灰飞烟灭,一瞬间的事。
但眼前的少年听起来似乎更喜欢把事情搞得复杂化,她有点不确信这个少年是否真的可以帮到自己。
轰隆—— 一阵惊天的爆破声,然后她听见少年愤怒的大喊,“老东西!把她还给我!”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已被一分为二。
“孩子...我不怪你...你是被它蛊惑了...”祝辰原本白须白发皆化为赤发,双眸圆整,原版干瘦的身体此刻筋肉喷张,如怒目金刚,如火神复生,他手里正紧紧攥着半块石头。
但无论他如何使劲,那半块石头就是不碎。
“还给我,不然你会后悔的。”少年一手紧紧攥着另半块石头,另一手朝祝辰不耐地摊了摊。
“孩子...太爷爷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啊...你别怪我...”老者重重叹息,使出全力,重重挥掌,一条巨大的火龙朝少年咆哮着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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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好了!阿爹!”徐荣跌跌撞撞地跑到徐德身旁,“太...太爷爷的屋子着火了!!!”
等徐德带着众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冲天,连他的吟水咒都不顶用。
这场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后来人们从焦土重翻出了一具连白骨都被烧焦的尸体,看身形勉强能识别出是属于一位少年的。
但,不见祝辰。
很快,徐德发现自己那乖张怪异的小儿子徐福也失踪了。
又过了一阵子,不知是从谁口中传出,是祝辰寻到了一尊可以获得无上力量的宝物,为了这个宝物竟走火入魔了,结果最后杀了自己的子孙,逃跑了。
族长徐德怎会相信,便不断带着自己两个健康的儿子有徐荣和徐华去寻找祝荣的下落。
终于有一天,这三人也再没有回来。
人们都说,他们也被走火入魔的大巫祝辰杀了。
不久,部落里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总是有人在夜里莫名死去,且死状惨烈,像似死前受尽了屈辱折磨。
人们感到害怕,年轻人纷纷举家搬离。
不到一年时间,一个部落便支离破碎了。
然后部落里的为数不多的那些难以长途跋涉的老弱病残发现,徐家那位异常病弱的三子徐安,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一点也没有老去。
但这些人的疑惑还来不及反应,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终于在某天夜里,部落里的最后一人离开了部落,不紧不慢地朝着大夏王都的方向缓步前进。
“小福,咱们是时候该去更好玩的地方了。”
一团白雾慢慢跟上了他的脚步,树林间传来似毒蛇吐信的声音。
“我会找回来的,无论要杀多少人,我一定会找回来的。”
“放心,等找到之后,就都完整了,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不知他在同谁讲话,很快,他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弥漫诡谲的白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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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回过神来,转眸死死盯着伊稚斜。
怪不得,这些通鬼神的本领,本就不可能是一个匈奴王室能拥有的。
所以他到底是谁?徐安?徐福?
“为什么...要给我看到那些...事情...?”她艰难地问道,牙关竟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如果她刚才看到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竟已活了几千年。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郡主。”伊稚斜笑眯眯地道,“我想让你陪着我。”
他顿了顿,望了一眼正在惨烈厮杀的虎穴之斗,随后勾起了一个陈阿娇见了也形容不出的笑容,“陪着我看美梦被敲碎,看夕阳被践踏,看故事足够悲伤,看到处都是遗憾。”
“很遗憾,我想我只能陪你看一件事了。”
陈阿娇微微摇了摇头,下一瞬便掏出藏于袖袍中的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心窝。
“就是看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