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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为赋新词强说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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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每家每户欢聚酣饮,其乐融融,未及看尽满城烟火,便被寒风逼到了被窝里。室内和暖,少了一份凛冽,也少了一份热闹,却无比温馨,空气里荡漾着淡淡的喜庆。
人们咽甘吞饴,熬年守岁。苏潆霜窝在厚厚的鸭绒被里,托着脑袋想:沈容如今在干嘛?也是在守岁么?有没有想起我?
胡思乱想,东扯一片,西逮一哚,含含混混的,心猿意马。最终她还是扛不住浓浓的倦意,沉沉地睡去了,甚至未去佛堂里拜祭菩萨。
这是赵县的传统,佛祖在上,一定要祭拜的。
她原本是想着要去的,然而竟睡过了头。懒虫和瞌睡虫一齐上阵,她便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了。
苏先生苏太太疼爱她,也就没过来叫。苏家夫妇良善,家里的佣人大都遣回家过年去了,只留下了余老头和张妈。
余老头是看门的,有些年纪了,家里人都在流年战乱中死了,只有个孙子,在统军当兵,过年了也回不来。
张妈是在逃荒时被冲散的,她的丈夫、女儿、儿子,一个都找不到了,无家可归,便把苏家当成了自己的根,兢兢业业地守着。
佛堂就设在苏府,收拾出了一个单独的小间供着。四人上了香,点了蜡烛,以一尾鲜活的大鲤鱼、一只油光发亮的三黄鸡,两大斤的五花肉,大圆盘似的沉甸甸的发打年糕,并三两细麦面,裹以红纸,供在案上。这年就算过过了。
待得苏潆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除夕夜终是浑浑噩噩地流淌过去了。
苏潆霜小的时候,对新年是很期盼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老头定会放她回家。她嘴里念着过大年,脑海里想着过大年,心里盼着还是过大年。于是,一不小心,就到了正月初一,真真正正地过上了大年。
这年不到时,心心念念,来到时,猝不及防。
新年的早上,龙眼炖冰糖是必须的,吃一口,满嘴甘甜,吃两口,唇齿留香,吃三口,那可是涎到了心窝里。龙眼龙眼,圆圆溜溜,寓意甜甜蜜蜜,正是应了景了。她不爱吃这个,总是想着敷衍。
她最喜吃饺子。饺子也是家家户户的必备年货,虽大都在初一下锅,却都是除夕夜做好的,带着所有人的喜悦和满足。
经济拮据的衖堂里的砖瓦泥墙的人家,会在馅里加点白菜、芹菜之类,全是素的,苍白的皮,绿汪汪的馅。
后来世道略微安稳了,统军正式建立了政府,日本人有所忌惮,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农妇们依旧混了白菜、芹菜,谁舍得全放肉?肉是过年过节时才能摆上桌的稀罕玩意儿。
就连饭,也不敢烧得太干,往锅里放足了水,一勺加一勺。
苏潆霜素来爱吃荠菜肉馅儿的。
雪后野原,五百米外人家,总有个老爷爷起个大早,顶着初升的霞光,一采就是一大把,还沾着露水儿,可新鲜了。
老婆婆将之洗净,置于案板之上,与略带点膘的瘦猪肉剁在一起,“东东”“当当”,净是菜刀案板这两口子的事儿,整得左邻右舍全听见了。
苏潆霜馋得很,一准儿跑去。老两口也习惯了,每次都给她留了一大碗。
掺肉的馅,是稀罕物。苏潆霜小小年纪就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鸡鸭是节日里的常青树。为迎贵客,家家户户杀鸡宰鹅,忙得热火朝天。鸡鸭往往不屈从于这吉祥新春,“咯咯”“嘎嘎”地叫成一片,管它闹腾得多带劲儿,最后都变成了盘中之餐。
苏家一贯喜欢白斩,加点酱油,加点醋,那滋味,鲜美可口,再浇点豆瓣酱,做得真是有滋有味。
苏家还吃春饼,厨房里炒上几个小菜,可萝卜丝,可土豆丝,可豆芽菜,可细线面,如此种种。取薄面皮覆于桌上,拿各类小菜填之,再轻轻巧巧地卷起来,呈圆桶状,上端开着大口,下端紧实不漏,这便是完美的杰作了。
家里人喜爱春饼,你裹之来,我裹之去,吃作一团,笑逐颜开,米饭便遭到了冷落。
苏潆霜会趁着下人不注意跑出去,怀里捂着几个热腾腾的春饼,外加用塑料纸裹着的两个肥乎乎油光发亮的大鸡腿,送给那和蔼的老俩口,弄得他们受宠若惊。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率真、淘气、贪吃、知恩图报。所以才会有那样一个人,一个呼风唤雨却对她无可奈何的人,想要扭一扭她的性子。
然而她还是长大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世上愁的人只有她一个吗?或许还有一直游荡在赵县的南平势力。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又为何要盯注着苏潆霜的一举一动?
是敌非友,是友非敌。面对她的,是怎么样波折离奇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