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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克己复礼可怜人 ...

  •   晚饭过后,苏潆霜早早地上了床,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支玻璃花,恨不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看得久了,也不觉得眼花,当得跟国宝似的,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丝毫不觉得憋闷,是一种充实的满足。

      不久,有室友陆陆续续地回来,她也不甚在意,陶醉在自己的小心情里----他倒是这样的有心,心脏一突一突地跳动,像是跳跃的音符,节奏明快,爽朗。

      忽然一阵馥郁的芬芳袭来,她这才从幻梦中悠悠转醒,猛然一掀被子,只瞧见对面那床的李宣宣捧来了一束法国郁金香。李宣宣半工半读,学费挣得很辛苦。

      至于钱是哪里赚来的,瞧着她早出晚不归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乱世中的女人,生活所迫,不能自己。有的人鄙夷着这类女子,有的人却打自心底里尊敬,可见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见地,实在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几句风言风语而徒添几分闷气。

      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叫旁的人笑话了去,那可不值当。

      明珠实在是喜欢得很,满屋子的温香,仿佛春姑娘来转了一圈儿似的,勃勃的生机喷薄欲出,真叫人心旷神怡。她欲言又止,憋了好半天鼓起勇气试试探探地问:“‘男朋友’送的?”

      大家都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皆忍不住暗暗好奇。

      李宣宣大大方方莞尔一笑:“老板送的,说是卖剩的,都打了卷儿了,再放下去怕是要冻坏,索性让我得了个便宜。”苏潆霜就喜欢李宣宣这个落落大方的样子。

      众人仔细去看,花瓣儿虽嫩黄娇美,末梢处的确是打了卷儿,泛着枯色,真是应了那句话----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但李义山也曾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

      这天气,雨声是绝没有的,留得残花赏雪倒是不错。残缺,也是一种美,美得叫人心疼,叫人怜惜。残缺的美,指的是是手上的一捧花,还是捧花的人?

      大家一哄而上,去凑近了闻那花香。在冬天里,这样的气息,是珍贵的,稀稀少少,人人自然都想着“弄花香满衣”,沾一沾那香气。

      苏潆霜却把思想放得老远,思绪翻飞,收也收不回来,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播放着与沈容的对白。

      “潆霜,我编个花环给你戴上。”

      “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花儿开在枝头才能美得更久。”

      “古人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看,都蔫蔫的了,都怪你,怎的一点都不值怜香惜玉呢。”

      “怜香惜玉?我可没那闲工夫,我只怜你惜你,你这样好,也不需要我去怜,那就由我来惜吧。潆霜,你可知晓,你就是那鲜花,我就是那折花人。我若不快些攀折,被别人采去可怎么办?那我不是要后悔死了。我折下你,自会好生呵护,让你一辈子鲜艳芬芳,花开不败。”

      她又想起了包裹里的字条----你就是那永不枯萎的玫瑰花,心湖里泛开层层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了开去。

      朋友们还在围着花说话,兴致是显得极高。有人说道:“郁金香的确是好看的,只可惜......”

      又有人接话了:“可惜什么?”

      之前那人接过话茬,道:“可惜芙蓉不及美人妆呀。”众人得了趣儿,你笑我来我笑你,脸笑得皱做一团,打打闹闹,半晌才停歇。

      苏潆霜觉得自己是很幸福的一个人,颇受上天的关照,学校里是不准谈恋爱的,但是三令五申、老调重弹显然是没有什么用处。年轻人才不受束缚哩。

      老早是民国了,清政府都灭亡了,“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程朱理学》已经被时代抛弃了,不说整个社会,就说受新思想春风吹拂的年轻人吧,大多都存了一个彩虹似的华美的梦,有梦想是一定要去追寻的,不是说人定胜天么?这是一番事业,总要闯出一份事业来,人人都是这么想的,苏潆霜也不例外。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今人理智,坚决,果敢,奋勇,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尝试的。

      谈恋爱本就是美好、欢悦的一件事,谈过才不至于将来后悔。若是跟早前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到洞房时还要就着灰暗摇曳的红烛去看对方忽明忽暗的面容,那才真正叫可悲,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极不负责任。

      一辈子很长很长,不能就这样糟蹋了。然而,有些持古风明古言的老学究总爱拿谈恋爱说事儿,摇头晃脑地不住叹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那真的是十分好笑。

      沈容最近唱得勤,得了好些赏钱,他长得又俊,免不了一些太太们要多看两眼,看着看着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就寻思着打赏点什么东西;不光是太太们,老爷们少爷们也是爱看戏的。

      沈容一向唱得最好,有些人一日听不到他的歌喉,甚至还会骨头痒痒,跟吃了罂粟花似的,抓心挠肝,恨不得将沈容拴在家里。就如同沈容赏《牡丹亭》,对于汤显祖的戏文,他也是如同吃了毒药,沉浸在里头,久久不肯出来。

      最近统军风光得很,中国人暂且安乐太平,风声也不那么紧了,这对沈容来说是好事,上天开了眼的好事。他的戏文开始涨价,微微的涨价,已经很好了,太阳已经初升,离发光发亮还会远吗?一些瞧不起他的名伶也开始将他当作对手,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有了钱,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苏潆霜,虽然她从不提什么要求,他却不能委屈了她----她是那样的好,那样的善解人意。

      最喜欢他的莫说是那些个平常人家的小家碧玉,就连那些官家富家的小姐都对他另眼相看。他是极其俊美的,化了妆便现出婀娜朵俏的风情来,饶是女子也比不过;卸了妆却是三尺的好男儿,阳刚之气一点一滴从戏文里渐渐弥漫出来,直至遍布全身。

      他是那样的光芒万丈,照得女孩子的眼都睁不开,越是瞧不清楚,越是充满好奇,就算灼痛了眼,还是由不得要眯开一条眼缝出来偷偷地瞧,偷偷地窥伺。

      沈容习惯了女孩子们的偷窥,心里有东西在蓬勃生长,一丛一丛的,潮湿蓊郁,发着芽抽着枝,显得油绿绿的一片,是希望的颜色。他原本就是自信得意的,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退却过,如今倒是开始显山露水了。

      沈容早一天就托人去买了两张电影票,放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小资的生活已经离他们家越来越远了。他照例将之揣在裤兜里,他的衣服却是嫂嫂收拾的。

      沈容出去唱戏的时候,田心仪便收拾着偌大的一个家,收拾来是收拾去,想起天气冷了,沈容的日期也排得满满当当的,应该给他做两身时新的衣裳了。她推开了沈容房间的门,门未上锁,十分容易,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厚重的衣裤,看着还算周正,算是出挑的。

      毕竟是男女有别,尤其是大嫂和小叔子,不好太亲近,容易遭人闲话,就算如今的沈府并没有外人在,自幼的礼教也无时不刻地在告诉她要克己复礼,所以亲身丈量这种事就能免则免,否则免不了要产生肢体的接触,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田心仪实在是一个好女人。

      她拿起那套厚实的衣裤,拿了长长的软尺细细地比量,在摸到裤子的时候,口袋里有个硬邦邦的尖锐的角刺了她一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往裤袋里掏,一看是两张电影票----《乱世佳人》,这种爱情片,最适合一男一女去看,该是相亲相爱的情侣。小叔子谈恋爱了。

      她很快地回忆了一下沈容连月来的变化。他确实瞒得很好,但他那挂在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的确清晰了许多。他的眼眸拂去了那一层秋霜,逐渐明朗,如同山溪里的石头,在水流日积月累的轻拂下露出了原来光洁明亮的颜色,还幽幽地泛着亮晶晶的光泽。他看起来更加得丰神俊朗了。

      田心仪盯着电影票,若有所思,末了又将票子的边角压平,原样放了回去。

      她这一生只看过一次电影,是和沈良一起看的,心里凉浸浸的,有潮水漫了上来,无边的海水打着卷儿,仿佛要将她吞噬,心一沉,终究还是被淹没了。她关上门,匆匆地走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孤孤单单的双人床上,再也遏制不住,蒙着头在被子下大哭,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日子还是要过的,哭完后她又重新梳理了乱蓬蓬的头发,发尾被泪水打湿,粘成一团一团的,她脸上的孤寂也是一团一团的,是惨白的颜色,包裹了太多数不清的愁绪,以至于有些泛黑泛黄。迷蒙的泪眼后,沈良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了出来,跟沈容相像的英俊的容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她低低地唤:“沈良,沈良......你在哪里?......沈良.......”没有人能够听到,所有的幻境都是自欺欺人。她将厚重的窗帘布一拉,黑暗便无声地笼罩了下来,屋子里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连呼吸都是静默的。她一个人坐在了黑暗中,在海潮中起伏、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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