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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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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从国中一年级开始,鹤田安娜会在自己的房间看到有女生按响泽北荣治家的门铃,高中后她周末回到秋田去山王工高找他,也会看到社团练球结束总有女生递给他运动饮料。那些女生绯红的面颊,比四月的樱花还要娇嫩可爱。后来,他被选拔进山王工业高中的篮球队,哪怕是剃了个呆板的圆寸头,还是有那么多女孩子追过来。长发的短发的,打排球的练舞蹈的,纤细高挑的娇小俏皮的……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
“哪又怎么样啊?”泽北荣治每次都一边在自家后院的篮球场运着球一边撇嘴不屑道,“这种事情,无聊得很。”伴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个漂亮的空心篮,泽北荣治见怪不怪地笑了笑。
她坐在篮下看着他,觉得这家伙真的无可救药了。——一直在与“无聊”作斗争的人,除了篮球,还有什么时候能被他放在眼里记在心上呢。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鹤田安娜正在好好地酝酿一个冠冕堂皇的会回答,洛基叼着网球回来了。泽北从它嘴里取出网球,放在手心里抛了抛,然后再次丢出去。
一段话刚开了头就别扭地断了结尾,没了往下展开的趋势。
安娜来回晃动着塑料瓶子里的淡蓝色液体,斑驳的光影在摊开的手心里摇曳着。运动饮料喝了大半瓶的时候,又起风了。她打了个哈欠,把被风吹进嘴角的发丝拨出来,揉掉眼角挤出的眼泪,看着金色的太阳悬在天际开始慢慢下落,光线泛起橘色。
风带了凉意的时候泽北站起身,给跑回来的洛基栓上绳子,跟她说回家。
安娜想要牵洛基,泽北拿着绳子的手往忽然使坏似的身后一收,安娜伸出去的手扑了空,整个人撞到泽北的胸口。
“哈哈哈哈哈!”泽北居高临下地挑着眼角笑,拿着绳子的手举过头顶,“还是没长个儿呀。”
“是你长得太快了啊!”
“安娜小矮子!”
“哈?你这个爱哭鬼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才没有爱哭!”
“那上次被篮球部的前辈揍得躺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的是谁呀?”
“……肯定不是我。”
“……”
安娜简直向呸他一脸!——可惜她不够高。
得逞了的泽北荣治牵着洛基往家走,安娜走在他身后,觉得他的后背越发宽阔了。她小跑着追上去,跟他并肩走,洛基的屁股在两人跟前一扭一扭的。
泽北晃了晃绳子,忽然问,“你想喝奶茶吗?”
“可以加个焦糖布丁吗?”安娜笑弯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我要。”
焦糖布丁最后一口被鹤田安娜心满意足地吞下去后,泽北荣治把奶茶递过去。她连着吸管接过来,然后竖起吸管戳奶茶。一下,戳不进去,再一下,还是戳不进去……一旁的泽北看得耐心都要快被磨没了,腾出一手拖住奶茶底部,另一只手直接把她捏着吸管的手整个裹在手心里握紧,对着封口塑料快准狠地一戳。
奶茶是草莓味的……以及,他的手很暖。
啜着奶茶的时候她在想,以前那个爱哭的、眼睛大大的、整天围着篮球转个不停的小鬼头,现在长了那么高,188公分呢,真不是个简单的数字。小时候他的零用钱都是存在小猪储蓄罐里,要么就胡乱地塞在口袋中,皱巴巴的。现在他的零花钱叠得还算规矩整齐地塞在钱夹中,他还用它们来请她吃点心,他在弯腰柜台前点单的时候,还有他帮她戳好吸管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两个很寻常的举动意外又温暖……成长轨迹真的很神奇,能看到这个倔强的男孩子一点点地开始变化。日子长了,也许他更加从会一如既往的骄傲中学着谦虚,从铺天盖地的自信中学着中肯,从桀骜不驯的任性中学着礼让。
接着她想到了十岁时跟他吵了一架。其实那时候泽北都不想跟她吵了,他要回家去打篮球,可是她一定要据理力争得到一个清晰明了的结果,忽然中断的节奏能把她憋疯,于是她也不知道忽然爆发了什么怪力气,一把把他从门口揪着领口凶狠地拽回来让他继续跟自己争辩。结果泽北如她所愿地继续火冒三丈地吵起来,吵到最后两个人摔门而去,她吵赢了。从这件事情她又想到国中的时候跟数学老师争执着什么,结果她觉得自己是胜利了,却把那个发际线很高的中年男老师气得三天都不来班里上课……鹤田太太说过安娜实在是太要强好斗了,“这到底是随了谁呢?”鹤田太太担心又好笑地撑着侧脸。“没有谁!我就是我。”十三岁的安娜被妈妈从教务处领走时,仰着下巴这么说道。在她的世界里,电视剧里除了坏人剩下的都是好人,一道题目从来没有“看你写得那么辛苦就给你一点墨水分”的说法,要么全部把分扣光要么就是一个满分。固执己见,骄傲自满,尖牙利嘴,浑身是刺。她听说过一些人这么评价她。鹤田太太说,你要是一直这么揪着对与错好与坏,那么你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长大……“那就不长大好了。”她觉得这样很好,哪怕不被人理解。
即使被丢到了东京的车水马龙里鹤田安娜依旧是一块浑身是棱角的石头,但她觉得泽北荣治开始有变化了。所谓的长大吗?是的,一点点。像是那天残留的酒精继续发酵,促成了他今天的那么一些些的与以往不同。
又吸了一大口奶茶的时候泽北已经牵着洛基走了好几米。他站在街道中间,被遮天的霞光湮没到只剩一个挺拔的影子,他转过身来不再往前走,只是催促她快一点回家——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这个家伙总是发呆。安娜站在奶茶店门口,仔细辨认着他藏在阴影里的英挺五官,觉得这个她熟识了十多年的少年,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周六的晚上,睡了一个不算安稳的觉。做梦了,长长的梦,似乎梦到了那时候弄丢的琴谱被找到。
周日一大早泽北荣治就去学校训练了。早上她听到楼下他牵着洛基晨跑的声响,然后是他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打篮球的声音。七点半,他就走了。七点三十五分,她起床。听到楼下泽北太太追出去叫着荣治你的便当忘记带了。安娜迅速洗漱,然后跑下楼,“我带过去好了。”
今天是泽北荣治上高中后迎来的第一场两校对抗赛,本来只是练习赛,不知道怎么的山王工高的篮球馆里挤满了人。
直到比赛开始了她才明白,疯狂痴迷的球迷可不仅只有冲着他的脸而来的小姑娘——山王工高简直是那时候高中篮球界的全民偶像,而泽北荣治,在那场比赛中又成了偶像中的王牌。
年少的白色9号,在连续过人然后篮下后仰跳投,篮球顺利掉进篮筐,与球网摩擦的利索声响。鹤田安娜站在体育馆门口,周围兴奋不已的球迷已经全部跳着欢呼。在泽北连续砍下十来分后,欢呼声堪比一场巨大的海啸。
“那个9号是什么来头?”
“那是去年的13号吧?叫什么名字?”
“泽北!泽北荣治!”
“超帅的!”
有个球迷太激动,欢呼时撞掉了她手里的便当盒。褐色的浓稠酱汁洒出来,弄脏了她红色短袖T恤的衣角。她默默地退出体育馆,走到洗手池旁边,掏出手帕沾了水,仔细地擦掉那个没办法彻底清除的油渍。
他真的会发光,简直比太阳还要耀眼……虽然,这是她一直都很清楚的事实。
在外头等着吧。她端着便当坐在树荫下,听到一声绵长的蝉鸣。
鹤田安娜去更衣室找泽北荣治时,他还没换好衣服,裸着上半身把湿哒哒的训练服搭在肩膀上,年轻的身体像是矫捷的豹,散发着一点点危险的荷尔蒙味道。
看到安娜过来,他呆了一下,接着迅速扯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什么事?”
“便当,你忘带了。”
“哦。谢了。”
两人抬头对视了一眼,泽北摸了摸后脑勺,“你吃了吗?”
安娜摇摇头,“还没,我要回去收拾东西赶新干线。”
“回东京了?”
“嗯。不然呢?”
“那个,”他又揉了揉脑袋,“下午有训练,不能送你了。行李什么的……”
“行李什么的,我现在一个人也可以提得动了。”
他看到她悄然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时感到有些好笑,习惯性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的!”安娜决绝地回答道,眼睛里还有着没有消散开的笑意。想要急切地证明着什么的模样在他看来有点倔强得可爱,脸蛋有些红,如同一只带着香气的苹果。她很认真地告诉他,“是的。”
然后,安娜回家了。泽北跟队友一起吃午餐,他很奇怪为什么今天的鳗鱼盖饭酱汁少了那么多。
下午四点,安娜拖着每次都被母亲塞得满当当的沉重行李去车站。新干线很快就进站了,她上车放好行李后坐下来,习惯性地往车窗外头看。
嗯?那个家伙……
安娜瞪大了眼睛从座位倏地上站起来。她扶着玻璃窗,那个样子如同一只黏在上头的青蛙。
穿着山王工高T恤衫的高大少年站在外头。
——“现在,我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