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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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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三空梦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邬华紧紧握住手中的折扇,只是一瞬间的变故,就让他的背脊垮了下来,总是浆洗得笔挺的青衣也折出了褶皱。即将成功的喜悦还未在他的脸上退去,不敢置信的绝望却又爬上了他的脸庞,加上那么多的踌躇满志,那么多的气急败坏,许多矛盾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纠结缠绕,邬华的面孔狰狞,这使得他像是突然苍老了二十岁。
“后山有一条水道,原本是归寨主瞒着你为自己留下的后路,你提前下了手,他没有用上,可到底是便宜了息某啊,”息衍心有余裕,便好心好意地为他解释起来,“你自命风流,以为可以算尽苍生,却连这小小山寨的人心都算之不尽。”
“何其可笑。”息衍笑着对邬华下了结论,邬华将几乎全部力量压到内寨之时,正是他可以带人突破而出的时机。
此时被堵住的大堂终于从内清出了一条出口,白毅与归大年自其中钻了出来,幸存的山贼们看见外面扑爬了满地的人形,一时间悲喜交加,至于喜从何来,悲往何处,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归大年叹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显得苍老而疲惫。
“是我可笑。”邬华将头脸埋入手掌当中,弯曲的身体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发出的声音伴着风声组成了一阵奇特的呜咽,敲打着场中每个人的胸膛。
息衍猛然一惊,握紧腰上长剑快速向前,他向白毅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手上已经没有了羽箭,站在坍圮的土石堆里纹丝未动。息衍心中了然,他剑出半尺,大步向前,身体因快速的移动而略微倾斜,众人的眼力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听见他在飞速前进时剑刃出鞘发出的锵然长鸣。
此时邬华猛然抬手,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拍在身侧的两名黑衣人身上,他们在众匪挣扎倒地时就已纹丝不动。
“去,杀了他们!”邬华大喊一声,一手指向快速奔来的息衍,一手指向内墙废墟上的白毅,这时候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然变白,竟像是个真正的老人了。
两名黑衣人如同突然被惊醒的黑豹,他们齐齐扑向迎面而来的息衍,并没有管站在另一个方位上的白毅。
息衍大吼一声,长剑终于完全出鞘,削上了两名黑衣人的头颅,铁剑与□□相交,竟发出类似金铁相击的声音,他们的力量很大,即使远不如殇阳关里出现的尸武士,也极难对付,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
“还有你!”邬华狂笑着指向一直静静站在废墟里的白毅,他的头发随着这剧烈的动作披散开来,像是个十足的疯子,“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天,死吧!”
随着他这一声大吼,木楼覆盖的地面上哗啦啦作响,发出一种两人牙酸的声音,众人回头,却见一个黑衣人从废墟下闪电般破出,手里执一柄破损的长刀,向着白毅等人砍了过来。他正是当时内墙被攻破时,应命杀向白毅的黑衣人,在木楼倒下之时与众疯子同被压在土木之下,如今也被邬华一同唤醒。
白毅手上已经没有了弓箭,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杀招,他转身抽出了归大年手上的长刀,迎向袭来的黑衣人,他的刀势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将身体的全力灌注,狂风骤雨一样砍向来者,其势不可阻挡,竟生生阻住了黑衣人向前的步伐。
“用剑,他是用剑的。”邬华看看黑衣的息衍,他的每一剑都势大力沉,却往往又能借力刺向各种刁钻的角度,两个黑衣人竟是渐渐显出了颓势,被逼得步步后退。
“善弓箭,□□……”邬华再看向刀势凌人的白毅,瞳孔张大,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善用弓箭罢了。
“难道是他们两人?”邬华念念有词。
“死人也能复活么?只是天下无奇不有,死人难说是真死,活人也未必是真活,这么说来,本公子也是值了?”邬华坐在一个倒下的疯子身上,他自语着轻轻摇起了折扇,不再看那两处将要分出胜负的争斗,他突然大笑起来,状似疯癫,“不枉,不枉啦!”
相交数十招后,白毅便冷静地将眼前的黑衣斩于刀下,息衍也已将对阵的两个黑衣从者的头颅斩下,他挥剑入鞘,大步跨过已经疯疯癫癫的邬华,向着白毅走去。
劫后余生的众人这才从数日的紧张中清醒过来,他们有的开始大哭大笑,有的挥舞着武器劈砍起倒下的塔楼,有的扑向那些倒卧在地上的疯匪身上,还有一些人却是直接倒下呼呼大睡起来。
归大年坐在废墟里,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
息衍向白毅走来,白毅握刀站在废墟上,他看着仿佛是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老友,一言不发。
息衍此时过来站在他面前,一手暗暗扶在了他的背上,另一只手将被他攥得紧紧的长刀夺下扔在地上,笑着对他说:“幸不辱命。”
白毅点头,扔了长刀后酸软的右手与息衍的手紧紧交握,沉重的疲惫感紧压着他的身体,但从心底一波波泛起的喜悦又叫他忍不住保持着清醒,与知己好友如此信任着彼此一同谋划,这想必是过去的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渴求不得的福分。
白毅左臂上有血迹渗出,木楼倒下时他没能完全避开,被尖利的木柴划到,息衍将白毅按倒,让疲惫的老友坐在废墟上,在衣物上随手撕了一片替他裹伤。
“我信你可以撑住。”两人相交数十年,息衍所知的白毅,向来言出必行。
“你能来,我也知道。”不光能来,还能来得恰好,来得让人无话可说,白毅说完这句话,两人便相对而笑。
息衍为白毅裹好伤口,打了一个呼哨,黑马扬着四蹄奔了过来,它骄傲地跨过壕沟,冲到了主人面前,息衍在黑马头上摸了一把,躲避着它亲密的蹭擦,继续对白毅道:“辰时我就带人藏进了水道,但一直等着风起,我知道你必定也在等风来,只要这一阵风起,必然会有动作。”
“这风,又一次没有辜负你我啊。”息衍撑住老友的后背将他扶起,他与二十人逃离了山寨,自然带了归大年等人拼命藏下的烈花弧,与在小镇上接应的人马会合后便赶制解药,陆老临走时留下了解药的方子。两人在之前已经偷偷试过,纵是烈花弧之毒如何改进,这种解药对中毒者依旧有一定的效用,故而定下此计,不过在锁庭山内寨的广阔坡地上,这些烈花弧的解药要完全扩散开来,必须要用西风来助长威势。
首恶已经疯癫狂乱,山寨中战况迅速清晰,息衍含笑看着白毅:“今日与君共乘一游锁庭山,可也?”
“好。”白毅看着他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现在走不动,也单独骑不了马,整整三日,他尽量按时进些食水,努力找空隙歇息恢复,但他仍然几乎找不到机会合眼。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很快便共乘一骑,息衍顺势自后面将白毅揽住,然后他把脑袋搁在老友的肩膀上:“老了,这一趟真是累坏了。”
白毅身上一僵,劫后余生的土匪们纵然顾不上围观他们,但前方不远处,那一支早就隐藏在山下小镇里的北大营游击军所部却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白毅微微皱眉:“我坐到后面去。”
息衍坐直身体,一手按上白毅的腰背,他在黑马腹上轻轻一踢:“别,这样就挺好。”
白毅困惑于息衍的自然,自己也觉得舒服了许多,他松松挽起了缰绳:“以前也这样?”
息衍摸摸鼻子:“没有,咱们今日,也算尝一尝鲜喽。”
黑马甩了甩头,无奈地打了个响鼻,它本是精心饲养的军马,在军营中向来被当个宝贝,如今身上却驮了两人,这从未有过的沉重负担让它有些愤怒,但马上人的骑术很好,它也只能迈开四蹄不情不愿地开始前行。
两人一马行到邬华面前停住,邬华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追随着他们,他疯疯癫癫地笑了一阵,然后张开折扇正襟危坐:“师父啊,这就是你要对付的人吗?”
“疯子的信徒?”息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他,“看来是必然不会向我们透露背后之人的行迹了吧。”
“我肯,”邬华大笑起来,“我自然肯的,不过……”
而后他身上就有白色的火焰燃起,他的头发在火焰里根根怒张,邬华脸上的张狂疯癫突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惊恐,他似是想要站起来逃开,但终究不能,他的全身迅速被火焰包裹,张皇失措地大叫起来:“救我!救我……”
只是他的面庞以旁人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他的呼救才一出口便被火焰吞没,不过是转瞬的时间,这个不久前还在踌躇满志的锁庭寨二当家便只剩下一堆空荡荡的衣物,题着“允文允武”四字的折扇静静地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它的主人曾经的存在与张狂。
“生如棋子。”白毅看着那把折扇叹息。
“被自己的欲望吞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息衍叫了两个人过来,将邬华留下的东西细细翻捡,结果一无所获。
此时归大年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行礼:“两位先生,既然已经搜过,这邬华的衣物便请给了老夫,立上一个衣冠冢吧。”
二人自然同意,归大年与邬华无论有什么恩怨往事,都不是他们想干涉的了。
归大年佝偻着身体将地上邬华所遗的衣物揽起,他看了看躺了遍地的人,又长叹一声将那堆东西扔下,取出火石直接点起,“允文允武”的题字折扇很快化作了一摊灰烬,其他衣物也渐渐燃烧了起来。
归大年在火堆旁环顾四周,语带凄凉:“二十年了,这一回也不知能活下多少人,真是一场大梦。”
息衍与白毅二人策马缓行,这座山寨已经重新改回了名字,名唤锁庭寨,山寨占地宽广,其中行道纵横,即使纵马小跑也不会感到局促,息衍早命人去打扫这片战场,下令之后两人便撒手不管。
他们在山上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内寨废墟的时候,一条小白狗儿摇着尾巴等在那里,嘴里像是叼了个东西,息衍下马,小白狗便迅速地蹭进息衍怀里。
息衍将那块东西从小狗嘴里扯了出来,略微翻看了下,随手塞进怀中。
“是什么?”白毅安坐在马上,他没有看清楚那样东西,却看见了息衍的动作。
“你若信我,就听听我的话罢,”息衍重新上马,将缰绳握在手里,“咱们啊,自然是先去睡上一觉。”
“好。”白毅没有拒绝,这是他此刻最需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