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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不辨花丛那辨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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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树休息到病好,一直也没有见到赵云。锦檀大为不解,绛树心中却明白,也许自己上次的话太伤他,大概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也不想让她为难。又或许,他已经放弃她了吧。
天气不知不觉就暖了起来,前些日子不过暖风晴雨初破冻,不经意间,已是满庭的浅绿鹅黄,处处让人蓦然心动。庭前新柳初生的嫩叶宛如娇媚的眼眸,嫩于金色软于丝。杯中是今春新茶,绛树倒了一杯摆上桌案,仿佛还是初到这里,他在埋头忙碌,她放下茶道一句还是新春雨前的茶好些……
绛树心里叹息一声,才转过身,房门却被轻轻推开了。光线随着门扇一闪,在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上描了一道暖意。绛树只盯着他看,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赵云看见她时怔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里?”绛树移开目光低头道:“没什么,恰巧过来收拾一下。将军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赵云上前两步道:“来拿些东西。”他在案前看见那一杯新茶,动作微微一滞,很快也就回过神来,拿起桌案上一卷竹简。绛树在他身后犹豫半晌,轻声道:“将军最近怎么都没回来过,是……不愿意见到绛儿么?”赵云停了停,转身道:“这是什么话,只是最近事务多,忙起来顾不上罢了,姑娘有什么事么?”绛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上次生病时,劳烦将军照顾了,还未及道谢。”他“哦”了一声,偏过头淡淡道:“没关系,姑娘既然暂时在这里,照顾周到才是待客之道。”
绛树不料他是这样的态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赵云看了看她,道:“今日要回新野一趟,去见主公新请来的军师。姑娘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绛树听了这话,即刻便反应过来是刘备请出了诸葛亮,顿时倒忘了眼下同赵云的尴尬,脱口而出:“我同将军一起去吧!”赵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绛树方察觉了自己的莽撞,吞吞吐吐地道:“只是近日……在府中闷得久了,想,想出去一趟罢了……”赵云似乎考虑了会儿,点头道:“那好吧。”
绛树换过男装与赵云一同出门,一路却都无话。到了新野,赵云许久不在,这一回来自然先被三将军拉了去。绛树独自在府中闲逛,经过一方小院,见里头桃花开得正好。向里走了两步,隐约听到有琴声响起,悠然平和,于整个府上的热闹气氛之外格外显得出尘。
绛树循了琴音过去,是不远处一棵花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与赵云那气质不同,是一身文士装扮,面前琴旁摆着一把雪白羽扇。是诸葛亮吧……绛树心里想着,不禁细细打量起他。眉目清朗又温和秀致,姿颜如玉,虽说容貌俊美,却无一丝女子的娇柔。他身上珠白锦纱像水一样流下去,莹洁的花瓣落在衣上,素淡的颜色映着他乌黑的发色,如同谪仙一般。手指在琴弦上纷飞如雪蝶,琴音仿佛蔓延出一段黛青远山。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他和着琴声轻轻念,念了两句却忽然停下,随后琴声也突兀地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朗声笑道:“尊驾何不出来相见,何必偷听呢?”
过了半晌不闻有人答话,绛树扭头看看周围,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才发觉是在说她。她忙从树后走出去,不免有些窘迫地道:“方才循着先生琴音过来,未忍打扰,想不到被先生发现了。”
诸葛亮打量着她,站起身来拱手躬身,宽大的袖子合拢起来,仿佛嫣然闭合的白莲,“在下诸葛亮,字孔明。初来乍到,不知足下是……”绛树忙回礼道:“我只是赵云将军的侍从,先生不必这样客气,唤我‘青岩’就好。”
诸葛亮点点头道:“青岩也懂琴么?”绛树笑了笑道:“不过是略微会一些罢了,比不得先生技艺……”她转头看一看琴台上摆着的乌木琴,银丝为弦,五色螺钿,不禁轻声赞道:“岐山之桐,斫其形兮。冰雪之声,宣其声兮。巍巍之魂,和性情兮。广寒之秋,万古流兮。(1)”
“青岩何不来弹一曲?”诸葛亮忽然道。绛树吃惊地抬头,却见他已让到一旁,摆着“请”的姿势,她也不好拒绝,便上前道:“那便献丑了。”
檀青色的衣袖自琴弦上拂过,玲玲珑珑,铮铮琮琮。七弦银光细密,轻拢慢捻出无限柔媚春/色。弹完了最后一个音,诸葛亮微笑着,站在这花树下,眸子仿佛落满桃花的清澈湖泊:“好一曲《高山流水》,想不到赵将军的侍从都是如此,他本人想来更是不可小觑了。”
绛树站起身谦恭道:“青岩自然无法和将军相较,先生不嫌我毁了这名曲罢了。”诸葛亮摇头笑道:“怎会,这名曲在青岩手上反而增色不少。高山流水酬知己,你我虽不及伯牙子期,这艺礼上却也能说上几句。我这里有闲时自己作的几支曲子,青岩可愿意一同品评一下?”绛树忙让到一边,欢欣地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先生请。”
绛树站在那里听着诸葛亮弹琴,身旁桃花开得热闹,散落一地粉色的晶莹。一个错眼间,似乎有谁的身影在树丛花影间闪过,再定睛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绛树只认为是自己看错了,便也没有在意。
晚上饮宴未罢,刘备早派人传了话来,说让他们今晚不必回樊城去了,就在这里住下,明日再回去也不迟。绛树收拾好几间屋子,却迟迟未见赵云回来,直到大概二更时分,才被个侍从扶着进来。那侍从见了她笑道:“将军多日不在,今日让三将军逮着了机会,可被灌了不少呢。青岩,快来搭把手!”绛树应了声,忙过去帮着一起将赵云扶到房里床榻上。那侍从道:“你先在这里照顾一下,我去弄碗醒酒汤来。”
侍从匆匆出去了,绛树走过去拉开被子给赵云盖上,他却忽然拉住她衣袖唤道:“绛儿……”绛树心中一惊,却见他仍是阖目安然躺着,似乎只是迷蒙的醉话。在醒时,他也从未这样唤过她的。她那般被他拉着也动弹不得,听着他断断续续道:“为什么……你和别人在一起时,都能那么开心……哪怕是和从未见过的军师,也那么投机。只除了我……”
赵云慢慢说完,也就一松手轻轻放开了她,绛树却还是在原地怔怔地站着。原来下午同诸葛亮弹琴时那个人影是他……绛树定定地看着他,心头许多种情绪一时交织翻涌如潮,回忆绵延如线在眼前起伏不定。她深吸几口气平了平心绪,缓缓走近伏在床榻边,含着微笑轻声软语,也不管他是不是听进去了:“谁说我和你在一起时就不开心呢,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怎么能知道你对我有多不同?每一次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在我身边,若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在那些时候该怎么办……”她柔和的声音弥漫在溜进琐窗的春夜柔风里,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只是这些话,为什么在清醒的时候不能再给我机会说一次呢。上一次我拒绝的那些话,我如今后悔了可还来得及?”
赵云没再说什么,似乎是睡着。绛树也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娇柔浅笑意态似一朵含苞玉兰:“你不知道我从前的许多顾虑,也是我自己早些时候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思。不过,至少你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所以,我们总还有机会的……”她伏在他身边,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唇颔。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你,如果日子能像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岁月静好,细水长流……
走廊里侍从的脚步声渐近,绛树起身出去,在门外拦了他道:“算了吧,恐怕你是叫不醒将军了。”“是么?”侍从惊讶地挠挠头,“方才扶将军回来时觉得他走得还算稳当,还以为他没醉得那么厉害呢。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我回去了,青岩你也早点休息吧。”
绛树点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有了一丝疑影:莫非他真的没有醉得那么厉害么?
(1)一段琴铭,据说是李清照的琴背面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