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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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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眼睛干干的,没流眼泪。
我看了看手机,才六点钟。
又看了看床边地铺上熟睡的人,不知道他有没有梦见过那些事?
我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往山上走。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些。
冬天的凌晨六点钟,满是夜色。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深蓝色的天光。世界寂静的很,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我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
如此静谧的早上,让这个世界不似白天般嘈杂琐碎,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庞大和孤独。这个时候,人们总能冷静地窥见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可说”。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的很。”陆维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跟了出来,抱着胳膊,脖子一缩一缩的,活像只睡了五百年后出来活动活动的王八。
我问:“要去看日出吗?”
他笑着点点头。
于是我俩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
光秃秃的树在夜色里显得有些诡异,陆维钧似乎有些害怕。我鄙视地推了推他的胳膊,沿着山路往上走。
走到快到山顶的地方,突出来一块大石头,那地方视野很开阔。我用脚扫了扫雪,便坐了下来,他迟疑了会儿,也跟着坐了。
天光中多了些白色,更亮了些,启明星不遗余力地眨眼睛,整个天空都在轻轻地欢乐地诉说着黎明的到来。雪早就停住了,大地白茫茫一片,衬的世界一丝透亮,那似冰霜的寒冷仿佛一只手,温柔地点点凡人的灵台,让之多一丝清明。东方的地平线上也开始酝酿起汹涌澎湃的红浪。远处浸在蓝白色天光中的村子亮起一盏一盏的灯。鸡鸣,狗吠,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个世界仿佛活了一般。
我问:“美不美?”
他点点头,看着东方,目不转睛的。
冉冉初升的红日,又大又圆,我总觉得,那是我们离太阳最近的时候。
我笑说:“也许夸父在早上追太阳,就能追到了。”
他不说话。我没去猜测他在想什么。
东方银白色的世界都浸在大片霞光里,白云连绵起伏,绕过太阳,绕过远山,将远处的天分成三色,深蓝,火红,灰白。云也好,太阳也好,似乎都在跳舞,越跳越高,越跳越高。我似乎能看到大海,海鸥,和哨夫。
所有冷静的孤独的因子都在消散,人们的热血随着比火还红的日头活跃起来。跟着它升起的,还有冉冉的希望。
我们在这个无处可逃的复杂而庞大的世界里又多活了一日,日出是活着的盼头,也是这个多数时候冷眼旁观的世界给予凡人的一丝善意。
我说:“走吧,我们去山上的庙里吃个早饭。”
陆维钧不解:“吃早饭?”
我笑着点点头。
山上的庙很老很简陋,两进两出,朱红色的墙与梁斑驳破旧,庑殿顶,顶上拴着神兽螭吻。天王殿供奉着弥勒佛、四大天王、韦驮菩萨,大雄宝殿中供奉本师释迦牟尼佛、十八罗汉。
我领着陆维钧拜完菩萨,再到西厢的厨房吃饭。
管庙里的厨房的,是我奶奶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管他叫舅姥爷。他是居士,自愿在这里给庙里人做饭,我也时常来这蹭饭。
舅姥爷七十多的高龄,满脸的笑褶,又矮又胖又爱笑的老人家宛如一尊活着的弥勒佛。
舅姥爷见我和陆维钧一起,贼兮兮地问:“男朋友啊?”
陆维钧一脸尴尬:“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我附和着笑着点点头。
我们喝完两碗粥,刷了碗,就绕着这个小庙逛了逛。
我问他:“你知道这庙里有几种树吗?”
他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有桃树,迎春花,香樟,杜英,黄葛,梧桐,琵琶,水杉,芙蓉,莲花,月季……”
他说:“你打住。”
我便不说话了。
他还是不懂我的幽默。
我带他来到一处刚好可以看到寺庙廊檐的高地。
我说,你往下看,看那廊檐。
他低头看。
今天是个大晴天,冬天温暖柔和的阳光穿过廊檐,照在斑驳的朱红色屋梁上,照进室内金身释迦摩尼佛像上,说不出的祥和。
时光仿佛停止了,阳光下只有微尘浮动。
仿佛十丈软红尘不过过眼云烟匆匆一瞬。
我听见佛祖说,人这一辈子做不到普度众生便先学着度自己吧,喜忧参半一辈子,得过且过就当逍遥游一趟了。
陆维钧笑得很认真:“谢谢你带我看到这些。”
我打个哈欠:“我只是懒得给你做早饭。”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希……”
后半句话被他咽在喉咙里。
下山回到家,张琪坐在我的屋里。
我皱眉转头问陆维钧:“你怎么出去不关门的?”
陆维钧问张琪:“你怎么来了?”语气不太好,仿佛质问一般。
张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攀上陆维钧的胳膊:“你说你,怎么来看小希也不跟我说一声,电话也打不通,害得我到处找你。”
我被她那声小希吓得鸡皮疙瘩掉满地。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与事,难得她还能心平气和叫我声“小希”。
我本以为她该用全名招呼我都算客气的。
张琪挽着陆维钧的胳膊,笑着对我说:“小希啊,我们家维钧给你添麻烦了吧?我这来也没带什么的……”
我也笑笑,不嫌添乱地说:“不麻烦不麻烦,他要来我随时欢迎。”
张琪嘴角抽了抽。
我望着屋外张琪的车子,转头笑着问陆维钧:“您不是说山路没法走吗?”
陆维钧满脸心虚,心里活动是:能走,不过我昨天编了个借口留下而已。
张琪气的涨红了脸。拉着陆维钧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跟我道别:“谢谢你的款待,不过你要知道,我们维钧是有家室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破坏别人家庭这种事,有损阴德。”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发笑:“论损阴德,还是您损得多啊。您可是小三鼻祖。”
她顿住了,转身就来抽我巴掌,被陆维钧拦下了。
我在心里默默打嘴:让你改不掉这嘴欠的毛病!
陆维钧说:“你这是干嘛!”
张琪说:“你在干嘛!你结了婚心就野了是不是?”
我说:“二位好好说话,别伤了和气。”
他俩说:“你闭嘴!”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默契!
于是我闭嘴,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他们吵架。
张琪接着骂陆维钧:“你来找老相好,是不是想破镜重圆啊?陆维钧,你打算抛妻弃子是不是?”
嗯?陆维钧有孩子了?
我望着陆维钧,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小眼神似乎在说:是这样的,但我不想让你知道。
我也回了个眼神给他:陆维钧,你这么做可不对,都是当爸的人了,心也该定下来了。
张琪怒吼:“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还跟她眉来眼去的!”
陆维钧也吼:“别闹了!我只是来看看小希过得怎么样。我们都看开了,放下了,你别那么不讲理!”
我一听,坏了,骂女人不讲理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果然,张琪发了疯似的捶打陆维钧,“我不讲理?你做的是人做的事吗?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来找俞希,谁更不讲理啊!”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指了指陆维钧:“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
他俩说:“你闭嘴。”
于是我再次闭嘴。
陆维钧一把抱住张琪,“别闹了,我承认我有错。但是我真的放下了,看开了,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张琪有些愣,直直地看着陆维钧,“真的?”
陆维钧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别乱想了。以后我去哪都会跟你报备。来看小希也会带你一起。”
张琪哭了,满脸感动的泪水。
能不能顾及下别人的感受啊,你们眼前不仅是条单身狗,还是一条被抛弃过的单身狗呢!
我说:“别,你们还是别来看我了。我可不欢迎你们,你们来烦我,我还得搬家,搬来搬去多不方便啊。”
他俩笑了。
陆维钧说:“小希,谢谢你。”
我笑着目送他俩离开。
直到杯中水都凉了。
所谓人走茶凉。这一篇也算揭过去了。
几天之后,我背上我的单反,拉着我的行李箱,揣着我的积蓄,开始南下。
一方面是怕陆张夫妇真的找过来,我懒得接待,一方面是觉得……也该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