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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高悬了,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盒牛奶,底下垫着一本书。杨似非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一夜安稳地睡眠过后,情况比前几天要好很多,铭刻在骨头上的罪文在产生作用,伤口麻酥酥地长出新的血肉。安珀在救下他的那晚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取出的那枚银子弹和膝盖上的箭矢,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衣柜的某处角落。托了安珀高明医术的福,子弹没有在伤口里爆开,弹头里的圣水也没有侵入血液腐蚀罪骨,胳膊保住了。但是右腿依旧没什么知觉,直挺挺地僵硬着,圣水的毒素切断了神经,肌肉得不到活动而在慢慢萎缩。不过目前的状况比较安定,只要有足够的休息应该也不成大碍,总之比最开始的境遇好上太多太多。很能知足的杨似非伸手拿过旧书,一边喝牛奶一边翻看起来。
      降神术。这是苏西法尔的国持魔术,也可以称作是这个剑术之国的唯一魔术。和桑兰德五花八门的咒术不同,没有魔术天赋的苏西法尔剑士以利剑中寄宿的古老神识为媒介,神明适格者则以自身为媒介,召唤九天之上的神明附身,从而达到施放术法的效果。在丹特联邦尚未形成、桑兰德仅仅是偏居一隅的原始部落之时,苏西法尔就已经凭借着降神术和剑术吞并了周边的无数小城邦,一举成长为整片大陆上最大的帝国。在征服铸造之国阿斯,获得更稳定的兵器来源之后,更是把整个海峡西部全都纳入了自己的版图,经历了众神之死人类混战,屹立于北方至今而不倒。
      杨似非虽然在苏西法尔出生,却并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再加上一二十岁的时候一直在桑兰德游荡,文化水平仅限于识字。虽然有空的时候也尽量往图书馆跑,但是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奔波在逃亡的路上。安珀带来的这本书相当厚,关于降神术的起源和方法以及副作用全部都有提及,杨似非一页一页看得很是认真。突然,他的眼神停留在页脚处的一个注释上。
      注释并不长,可是杨似非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果然,安珀获得的这种赦免不是什么好事,想来这个国家小气的神明们也不会这么便宜人类。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他自己也不肯说,如果能送到家长跟前告诉他们这个可能,减少降神的次数,说不定还能在这临界线上堪堪停住。
      门口传来钥匙声,是安珀中午放了学回来了。杨似非转身向门口的方向,准备迎接印象中矮瘦的小孩子——根据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安珀应该是个初中未毕业、还未成长开的小孩。之前的那个几个白天他因为夜晚的失眠一直迷迷糊糊的,并没有留神去看安珀的样子。
      进来的却不是个小孩子,是个少年,身材虽然还没开始拔高,五官却清晰如同利刃削成,剑眉星目,眼神锐利无双。是个剑士,杨似非暗叫不妙,来人居然是个剑士,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少年有成的天才剑士。
      少年剑士一步步朝他走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杨似非冒着伤口裂开的危险挪向窗边,随时准备翻窗逃走——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和这个楼层高度,翻窗跳下去也只是迟一点被抓住,不过,男人总是要心存一点妄想的嘛,万一安珀正好路过呢。
      剑士的左手握住了右边腰间的长剑。杨似非的手已经够着窗台了,只要一拔剑,他立马就能翻出去。剑士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说话了。杨似非用左手把自己撑到窗台上。突然,剑士猛地上前一步,扑向杨似非——
      “安全。不用逃。”安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似非松了一口气——那些人是不敢当着平民的面猎杀替罪者的。胳膊被剑士抓着,他开始想一会儿怎么跟安珀解释这个凶巴巴的剑士。
      剑士松开了杨似非,后退了一步。杨似非深吸一口气,朝向门口:“安珀你先听我说,这个人是我……安珀?”安珀不在他想象中应该在的地方。他转头看着身前的少年剑士,恼怒于他居然会对平民出手,“安珀呢?!”
      剑士一脸茫然:“扶你下来?”
      “我问你安珀呢?!你是谁家的剑士敢对平民下手?”
      “怎么了?”剑士上前一步,细瘦的手掀起杨似非的额发,抚上他的额头,“发烧了?”
      杨似非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年剑士就是安珀。回想起之前在学校门口的短暂会面,虽然他背后巨大的书包和手里没拆封的冰棍比较抢眼,但腰间似乎的确也挂着这样一把长剑。只是背影单薄寡言少语的安珀居然会是个剑士,这的确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你……居然是剑士来着?”愣了好久,杨似非终于挤出来一句话。
      “国属三中。”安珀回答。想了想怕杨似非反应不过来,又加了一句:“见面时的学校。”
      苏西法尔的学校分为国属和私立两种。由于剑术与降神术被奉为国术,教授这两种技巧的相关课程自然由国属学校垄断,私立学校则以浅显实用的机械学和铸造术见长。也难怪,安珀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光明神眷属,如此出色的神明适格只要稍稍佐以系统训练过的剑术,就会在一众平民中脱颖而出,前途无量。这样明摆着的事情,也就只有粗枝大叶的杨似非会想不到了。
      见杨似非久久没有反应,安珀干脆一把把杨似非从窗台上抱下来,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杨似非吓得不轻,满心以为自己会直接摔倒地上。可是他都做好了保护腿和胳膊的动作,却被轻柔地放在了床上,没有一点颠簸。杨似非颇为诧异地瞪大眼睛去看安珀,隔着宽大的校服显得瘦弱单薄,看不出来他的身体素质其实相当不错。安珀也用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杨似非,生怕他又生了什么并发症,伤口感染引起发烧可不是什么好事。
      阳光从敞着的窗户里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的灰尘犹如沾染了神辉般闪闪发亮。少年与伤者就这样呆愣愣地对视着,消毒水与香皂的味道混合起来,把两日来萦绕在房间中甜腥的血气洗刷得轻快又明朗。在这样明朗的光线下,安珀看到杨似非一双墨染般的黑瞳像是散尽了朦胧的水雾,眼底的痛苦与疲惫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心尖上痒痒的,顺着某条神经拉扯得指尖也痒痒的。他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拇指一下下掐着麻痒的食指指尖:“你……没病就好。”
      “喂喂喂你这句话很有歧义啊!”没等指尖的麻痒结束,杨似非的嗓音便在房间里回荡——被烟草和药物毁掉的声音在低声说话时还勉强算得上低哑性感,一提高声音就变得犹如破锣,偏偏还洪亮得让人耳朵直疼——这破锣嗓子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靠在枕头上嚷嚷着:“突然进门来吓我一跳,现在又说我有病,安珀我真是白担心你了啊!”
      “我哪有故意吓你一跳,再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伤口感染引起炎症么,你带回来的绷带都成黑的了。”安珀争辩。
      “你看你看突然间又说了这么多话,不吵架就不肯说话你不是嫌弃我是什么?”
      “不嫌弃!懒得说!”安珀又开始往外蹦词。其实他真的不是不想和杨似非说话,也不是懒得说,而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成了单个的词组,在遇见杨似非前,他干脆没有和人交流的念头。
      “在学校里老师也是这样纵容你只说词组的么?”杨似非开始拿老师说事儿。
      “知道。”老师知道他不爱说话,所以上课也干脆不提问他,同学们难以理解他说的话也都干脆不和他聊天。
      杨似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搞不好安珀真的就是那种名字读来颇为拗口的体质。既然这样的话,不如……
      “生气了?”安珀看到杨似非皱着眉头,便凑过来讨好地摸摸他的手背。
      “没有。”杨似非沉声回答,“我想点事儿。”
      “好。”安珀转身朝门,“吃饭?”
      安珀答应得这样干脆反而让杨似非有些诧异。他抬起头看见少年半身沐浴在阳光中,脱掉外套后紧身的训练服勾勒出劲瘦的腰线,斜背在背后的长剑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丢失已久的东西回到了杨似非的身体里,唇角不自觉地聚起笑容:“好,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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