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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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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罗多师傅,这么大清早的是要出远门啊?”
“带着徒弟去送货。”老师傅和身边的年轻小厮合力把一个白木箱子搬进车斗,此刻回过头来,带着线织手套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
搭话的人连忙打着了打火机凑过去。
“小少爷,你这样我可受不起。”罗多连连摆手。在塞隆家当了大半辈子伙计的罗多是看着这位小少爷长大的,对于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嘴上这样说着,其实还是凑过头去让这位塞隆少爷给自己点着了烟。
“怎么会呢!”塞隆少爷收起打火机,“您在我家过的年岁比我都长,论资排辈我得叫您个叔呢……您这烟是……?”
罗多心知小少爷这样殷勤必定是有求于自己,也就放下主仆尊卑顺着他闲扯起来:“我们这些吃工饷的工人,哪有闲钱买好烟啊?只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咯……”
“哎呀!”听闻罗多这样说,塞隆少爷一拍大腿,“怎么不早说!我这儿有,正愁着送给您还怕您不收呢!有您这句话就妥了!赶明儿我派人给您送去!”
罗多手指微颤,熟练地抖落烟头上的烟灰,“行啦小少爷,您也别跟我这儿客气啦,有什么事儿说吧,能办的我一定尽力。”
塞隆少爷摸摸后脑勺儿:“跟罗多师傅说话就是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行,那我就开口了哈,我有一个白木箱子想让您顺便给我运着……”
“那我说了不算,你家养的羊你得先报备一下管家老爷。”
“您看您说的,我要是能走正常渠道我还来托您干嘛……”塞隆少爷一向嚣张跋扈,今天却一直红着脸低着头,“您就通融一下,多装个箱子就行了。”
“到时候管家追起账来找我怎么办?”罗多见徒弟装好了货物,便回身去锁住挡板,“小少爷,您也知道,这羊可是有人护着的。”
“罗多师傅,算我求您了……”
“你实话说,你箱子里这羊是怎么死的?不是罪骨满了?”
“满了是满了,本来上次就该运到墓地的。”小少爷的眼神乱飘,“这只是个女的,长得实在是漂亮……”
纵使年长稳重如罗多,也惊讶地张大了嘴,拉着小少爷绕到院子角落压低声音,“你把她……那啥了?!这可是替罪羊啊你居然……”
“替罪羊怎么了替罪羊也是人啊!”小少爷也压低声音争辩,“不信我打开箱子给你看看,人还没死透,那脸蛋那身段,绝对比站街拉客的强。”
罗多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敢跟那样的污物……你也真是够大胆的,老爷知道了非得给气死。”
“您帮个忙偷偷运出去不就完了吗!”小少爷继续央求,“不过啊,这替罪羊的骨头果然跟咱一般人不一样,我切开看了,真是黑的,上面还有字儿。”
“那是,”说到替罪羊,罗多知道的明显比塞隆多,“在墓地里啊,没死透的替罪羊会从箱子里爬出来,那可遭了罪了。”
“怎么?”自己看上的替罪者属于没死透但是已经没用了的那一种,小少爷很关心这个漂亮女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人原来都是奴隶,被改造成厄运体质来招罪的,两头都触怒神明啊,”罗多看看四周确认了徒弟已经在车上,这才小声地继续说下去,“不在隔神罩里呆着爬出来让神明看到的话,那血肉就要从脚开始腐烂,化成一股黄水从皮肤里渗出来。一直到最后,整个人只剩下黑色的罪骨和撑得很大的一层皮,地上一滩水臭得苍蝇都不过去。”
“妈呀……”塞隆少爷打了个寒战,“这也太他妈恶心了吧。”
“就是这么恶心。行了,聊也聊完了,我得去墓地了。你千万别跟老爷说我告诉你这个啊。”罗多把烟屁股摁在地上,起身欲走。
塞隆少爷眼珠一转:“你要不帮我把那白木箱子运出去,我就去告诉老爷子。”
“哎呦你小子学会威胁我了是吧?”罗多年纪虽大却跟宅院里的年轻人关系都不错,没人的时候说话自然一点也不客气,“我这嘴……那没办法了,我给你运出去。不过管家盘问起来我可就说实话了啊。”
“放心吧管家不会问的。”小少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溜烟跑着招呼小厮搬箱子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罗多叹了一句,也走向车旁,等待这一口额外的箱子装车后,驱车和徒弟前往藏骸洞。
“咚!”白木箱子被重重扔在一大堆同样大小的箱子上,滚了几下后斜插在箱子摞成的小山里。底层的很多箱子历经风吹日晒已经开裂,黑色的沙尘顺着缝隙漏进箱子,埋住了箱子里的人。这些箱子被称为隔神罩,满罪骨的替罪者只有在这种棺材里才能够保持尸身完整。箱子山周围散落着三三两两的黑色物体,远远看上去像是木条。抬着箱子的罗多指挥徒弟把那些木条踢开,木条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徒弟是第一次来藏骸洞,他好奇地躬身想去捡那些木条。
“别乱碰!”一声厉喝。小徒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
“那些都是罪骨。”罗多把箱子扔进箱子堆之后走到徒弟身边,带着手套的手捡起一块罪骨,黑色的断骨上铭着满当当的文字。
“你看这个,”他招呼徒弟凑过来看,“还记得是谁的标志吗?”
“鸟头人身,怀抱幼儿,这是桑兰德一脉的妖鸟姑获。”小徒弟认出了姑获鸟的模样,抬头问师傅,“这骨块的主人,是因堕胎而获罪的吗?”
“姑获是死去产妇所化的异鸟,而这人则请求神明杀死自己腹中的胎儿,也难怪姑获鸟会来报复。”罗多随手扔掉罪骨,“不过这罪可不是他自己的,他也只是厄运体质把罪招过去了而已。来吧,把小少爷塞上的这个女人卸下来就能回去了。”
小徒弟爬上卡车,把白木箱子搬起来左右环顾:“师傅,朝哪儿扔?”
罗多拿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这儿吧,也是个苦命人,让她最后一程走得舒服点儿。”
小徒弟得了命令便抡圆了膀子大力一扔。箱子在空地上滚了两圈,掉了一块木板,甩出一截黑色的长发。
“桑兰德人?”罗多疑惑地走过去,朝箱子里看了看,是个相当漂亮的桑兰德女人,长长的黑发散落在白皙的身体上,肩头圆润,五官柔和。
“师傅你看这羊是不是……”
罗多的视线顺着小徒弟的手指往下移。女人穿着一件粗麻罩袍,小腹明显地隆起。
“爱德华这下算是闯祸了……”罗多皱起眉头,“快,回去跟他说一声。会传染啊这玩意儿。”
两人回到车里驱车便走,留下开了箱的女人和满地黑白参差的密封箱子。那已经是三四个月大小的胎儿了,不过没有过家室的罗多和还未成家的小徒弟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许久过去了,桑兰德女人栖身的白木箱子上爬满了青苔,廉价的麻袍受潮之后已经朽烂,露出注了水一般肿胀起来的皮肤,在浑浊的脓水中,所有的罪骨都聚在了一起,漂浮成一个婴儿大小的黑色骨块,像是母体生出了一块巨大的黑色毒瘤,丑陋又致命。
再后来,就连脓水也渐渐变少了,被撑开的皮肤无法收缩,便像气球一样瘪下来,在地上缩成一张干瘪的人皮,独独勾勒出腹中婴儿清晰的轮廓。婴儿也不似一般的婴儿,因为在羊水中泡了太久而皱巴巴像个老头,反而是相当白嫩的皮肤,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与树叶缝隙间的一小片太阳对视。
数年之后,在苏西法尔和桑兰德交界的村庄里来了个高瘦的少年,黑发黑瞳,五官柔和,是个桑兰德人。桑兰德虽然对于国民有严格的限制和保护措施,不过作为边陲村庄,村子里来做生意的桑兰德人倒也真是不少,村民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仿佛他是凭空冒出来的。久而久之这个孩子也就在村子里住下来了,有时桑兰德的商人看到定居在这里的小孩也会有些惊异,拿着糖果问这个小孩的名字。那个时候孩子就会眯缝起一双灵动的黑瞳,乖巧的笑容仿佛融进人们心里:
“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