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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生死人生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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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世界上最扯淡的一句话就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不能更同意。——《岳林静·一句话日记》
气氛短暂的凝滞后,林秀俪做出了一个出乎凌敬意料的举动,她竟然转身就跑。
“奶奶!”凌敬高喊一声,一时忘了自己腿还绷着,下意识想追,怎奈石膏腿严重阻碍了他的步伐,右腿已经跨出去左腿还在床上的结果就是重心不稳往下栽去。
夏泽深刚想追过去便听到椅子撞倒的声音,回头就见凌敬整个人都朝床下歪去。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想,潜意识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转身就朝凌敬冲去。
预想中皮肉撞地面令人牙酸的疼痛感并未到来,凌敬栽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抬眼就撞见夏泽深还来不及收回的关心则乱。
嘴里说着不要,心里还是想要的很嘛,口是心非的家伙……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凌敬一拍夏泽深的肩,“不要管我,追我奶……你夹板怎么掉了?”
原来刚才慌乱之下,夏泽深也忘了自己左手光荣负伤,只顾着冲过来抱凌敬了。
显然,两个病员都不适合追击任务。
“没事,先把你奶奶找回来。”夏泽深低声道。
凌敬一把拽住欲起身的夏泽深,没好气,“管好你自己吧,万一跑着跑着胳膊掉了怎么办?”
没听到夏泽深的回答,转头就见他正盯着自己握住他手腕的手,连忙松开,方才紧绷对峙后的尴尬全回来了。
“抱歉。”凌敬转开眼。
夏泽深又转头一错不错的看着他,眸深如海,万般浪潮缓缓涌动,随时可能倾巢而出。
他缓缓垂下眉眼,声音低哑,“给我点时间,我……很乱。”——相信我,我比任何一人都希望你就是我的凌敬。
凌敬看着他,轻轻笑了,“当然。”顿了顿,又道:“欢迎提问,随时为你解答。”
夏泽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已是沉淀了下来,却似深似浅,复杂难辨。
“你躺好,我去找你…奶奶。”
凌敬摇头,“你帮我拿一下拐杖就行,然后去处理你的胳膊吧。”
夏泽深看了他半晌,“不如打个电话?”
“……”凌敬默默的掏出手机,给林秀俪拨了电话,嘟了很多声后响起忙音,无人接听,一连几个均是如此。
预料之中的结果。凌敬放下手机,无奈的看着夏泽深,“还是执行我上一句话吧。”
岂料他刚说完,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林秀俪。
两人对视一眼,凌敬接通,“奶奶。”
“你好。”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很显然不是林秀俪,“请问你是这个病人的孙子吗?”
听到‘病人’二字,凌敬顿觉不妙,神色渐渐凝重,“是。”
“你奶奶刚刚和人在楼梯上撞了一下,现在在我们病区抢救室抢救,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16楼。”
在凌敬的认知里,抢救应该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有多严重?从20楼摔到了16楼?撞到头了?
如果是这样,他岂不是罪大恶极,占用人家孙子的身体,差点害死这个身体的奶奶……凌敬只觉头疼欲裂。
夏泽深离得近,那头的声音也听了个大概,“不会有事。我推你过去。”
“不。”凌敬冷静的按住他,“你先把你的手处理好了再过去,我找护工带我去。”
“林静。”
这个模棱两可的名字让凌敬的眼神猛地一震,虽然这不代表夏泽深已完全相信了他,也很可能是特殊情况下的一点安慰,但是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时刻,凌敬忽然觉得无比动容。身为岳林静,却被岳林静的亲人怀疑,灵魂是凌敬,却被凌敬的好友质疑。世界偌大,他却孤身一人。
“林静。”夏泽深再一次喊道,语声低柔。他缓缓的蹲下身,平视着凌敬双眼,他的目光深沉而通透,仿佛广袤的黑夜,容纳万物。
“不论你是林静还是…凌敬,你已经征服了很多人。”夏泽深握上他的小臂,力度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带你去。”
凌敬静了片刻,反拉住他,眼神是少有的坚硬,“夏泽深,别让我不安生。”
夏泽深看着他,他也直直的回视着他,各不相让,最后,夏泽深妥协了。
能让夏泽深妥协的人很少,妈妈和…凌敬。
凌敬拜托护士喊了手术电梯直接下到16楼,情况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据监控显示,当时,慌不择路的林秀俪和一个喝多了的病人家属在16和17楼中间那段楼梯的转弯角相遇,两人一个浑浑噩噩,一个迷迷糊糊,没注意到有人直接撞在了一起,醉汉只在扶手上磕了一下,林秀俪却倒了下去一连滚了十几节楼梯,陷入昏迷。
凌敬到的时候林秀俪已慢慢转醒,神识还不是太清楚,但生命体征平稳,身上没有骨折的痕迹,头部也没有明显外伤,内部情况如何还要再行头颅CT排查。
见她有了意识,医生便问她有哪里不舒服,林秀俪只是虚弱的说头晕。
抢救室里,护士医生围着林秀俪注射询问做体格检查,抢救室外,醉汉还在一边糊里糊涂大放厥词,周遭人来人往时有驻足停留,好奇的观望几眼又匆匆离开。
凌敬站在几米外远远的看着,没有上前。
直到问诊检查完毕,护士喊来护工推人去CT室拍CT,然后高喊道:“家属?家属呢?”
凌敬推着轮椅上前,“这里。”
护士看了看他的惨样,有些愣,转头问医生,“家属这个情况能跟着去吗?“
医生皱眉看着他,“只有你吗?你家大人呢?”
凌敬静静道:“我们家就三个人,还有个弟弟。”
医生也是看惯了生死和各种伦理家常的,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平淡道:“那就你跟去吧,拍完马上回来还要问你点情况。”
“我去。”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淡漠声音,“我是病人的表亲。”
医生看了看夏泽深病人被吊起的胳膊,久经沙场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些无语的神色,大概在想这家子老弱病残简直了。
“行吧行吧,总之有家属跟着就……”像骤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抬头,“你是夏泽深?”
夏泽深微微颔首,“你好。”
短暂的惊愕后,医生迅速收敛表情,恢复如常神色,“奥奥,你好。慢走。”又指指凌敬,“你跟我来谈谈。”
忽然觉得这医生还挺好玩的。
凌敬跟着医生到了办公室,所谓的聊一聊其实也就是问一些基本信息,具体的还要等片子出来再定夺。
“其实不需要等到人回来,他那边一拍,我这里电脑上立马能看到。”医生这样对他说。
正在等结果的当口,却听外面一阵喧哗,护士打电话来说那个醉汉不知怎么的突然闹了起来。
凌敬又跟着医生去外面查探情况。
原来处理完伤势比较重的林秀俪,护士见醉汉还没有家属过来,便上去问了问。哪知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也不知戳中他哪根悲伤的神经,那人突然一把抱住护士痛哭流涕。
酒醉的男人力大无比,护士挣不脱,又和他讲不通道理,围观的人渐多,护士尴尬的不行。
其他护士一方面联系医生,一方面抠出男人的手机找到亲近的联系人号码打过去。
凌敬跟随医生一同出去,正看见护士好不容易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
男人也不执着,反手扒住椅背,哭声非但不停,反而有更大的趋势。
医生护士先后上去劝阻,不过这男人就跟小孩似的,一哭起来就听不见旁的声音,越哭越大声,越嚎越伤感。
医护人员一时束手无策。
不一会儿,男人的妈妈匆匆赶来,解释说是他媳妇儿刚被确诊患上绝症,且时日无多,男人这才借酒消愁,并且把自己搞的像个神经病。
虽然同情男人,但毕竟是医院,这样大声喧哗肯定是不行的。不过眼下这人劝也劝不听,说也听不进去,强行拖拽…他抱着椅子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活不撒手。
最后还是男人的妈妈出了大绝招,一巴掌直接扇过去,世界安静了。
男人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把脸埋进双手里,肩膀轻耸。
本就是惯常生死气氛低沉的地方,因这一无声哭泣而更显压抑。
感觉肩膀被拍了几下,以为是自己母亲,被刚那一巴掌扇怂了不敢置之不理,哽咽着抬头,眼前却是个坐着轮椅的少年。
那个男人,和街上行走的许多男人一样,平凡的外貌,平凡的工作。家庭惨遭重大变故,不够坚实的肩膀扛不起这样大的重量,便一下子垮了。
“你们结婚多久了?”他听到少年清悦的声音。
虽然不明所以,但少年澄澈的明眸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令人不能忽视,无法不答,“十年。”
“十年了。”少年弯着唇,眼神却是苍凉的,“这十年里你给过她多少快乐,你曾多少次令她展颜?”
男人哑然。
“很少,对吗?”少年看着他,悲哀的看着他,“你这么喜欢哭,是希望在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陪着你一起哭着走完吗?”
男人愣在原地,未尽的眼泪顺着曾经的痕迹蜿蜒流下,或许,也是最后的泪。
“看到我的腿没?1215意外。”少年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缠满绷带的腿,声音却是与之不符的冰冷,“我再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用双腿行走,余生我都将以残疾人的面目过活。”
“哭也只能这样老死,笑也是这样过一生。”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干吗和自己过不去呢,是吧?”双眸弯起,分不清是本就水润,还是泪花闪动。
男人很久没说话,良久才嘶哑着嗓子道:“谢谢。”
出了这样的事,在总统府忙成一团时,他其实不该轻易走开。但那时他已经疯了,完全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顶住百般压力赶到现场。凌敬被成功解救后又一路跟着去医院,直至他被确认没有生命危险才匆匆赶回。
只是没有生命危险不代表没有受伤,到底放不下,做什么事心里总是记挂着,因而一得空隙,齐进航即刻飞奔而来。
到了病房没见到人,问了护士才知道他的奶奶竟然也出事了,火速赶往16楼,看到了一片混乱,听到了凌敬的话。
所有忽上忽下的思绪霎那被冻结在半空中,只剩微微急促的呼吸无限放大在耳边,一声一声,清晰而分明。突然,地心引力骤的回归,半空中的思绪瞬间砸落,砸的心脏发疼,苦涩蔓延。
齐进航慢慢退了回去,狠狠的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活着就好,活着会哭会笑,即使不能跳不能跑,只要他愿意,他会照顾他一辈子。
齐进航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凌敬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又出来,坐着轮椅往电梯间的方向来,他才慢慢走出去,装作刚找到人的样子……
林秀俪的情况没有差到哪里去,但也没有太好。
大脑里有一些陈旧的梗死灶,考虑是脑血管硬化变性后形成的,这些轻度的梗死目前还没在她的身体上有何体现,但一旦发作,就是脑梗死,俗称中风。这次查出来也算因祸得福,不然轻易发现不了,一发现多半就是突发梗死进医院抢救的。这玩意儿以后必须密切关注,定期复查。此外,她的脑部还有一小片新鲜的出血影,这是由于林秀俪本身就有高血压病,硬化的血管承受不住血压的大幅度变动而造成的脑溢血,幸而出血灶较少,可以用药物控制。
医生特别告诫凌敬,老年人的心脑血管疾病一定要格外重视,因为它是除癌症外人类的第一大杀手。
上了年纪的人,身体或多或少会出现点大大小小的问题,且很多时候都是不会即刻致命的慢性病,但迁延愈久,却同样能要人命。所以必须时时保持警惕,一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
凌敬没有过这种体会——徐徐步入年迈的行列,身体肌理渐渐老化疏松,各种疾病慢慢显露……只是,他还年轻,亲人却老了。
就像是一副不名贵但笔触优美的画卷,忽然染上一点墨迹,不显眼,却无法忽略。
一双长腿晃入眼帘,有人停在他面前,凌敬抬头,正对上齐进航垂落的视线。
“怎么搞成这样?”他听到少年低低的声音。
凌敬弯唇,平淡道:“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齐进航缓缓屈起一条腿,单膝蹲在他面前,视线和他齐平,也让凌敬清晰的看到少年眼里强风过境后的残象,他微微一怔,敛起神色,拍拍他肩膀,轻声道:“已经没事了。”
这句话就像解禁的密语,少年眼神一动,骤然将他扯进自己怀里,双手收的死紧。
少年的怀抱散发着滚烫的热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那样紧紧攫住的力度中感受到他动荡不安的心情。
这种起伏不定源自大难不死后的情绪爆发,这种失控的爆发是因为焦灼不安的心,这份心焦源于关怀和在意。
年轻就是这样,爱折腾。正当凌敬想着要怎么安慰少年人时,少年却在他耳边用低哑的声音问了句让他大跌眼镜的话。
“你想考哪个大学?”
“……省际吧。机械计算机专业过硬。”
“嗯。”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声,“我也是。”
这大概是在别扭的表达“与你同在”的意思吧…仗着齐进航看不见他表情,凌敬扯了扯唇,却用淡定的声音道:“奥,刚说错了,我想去的是洲立。女生多。”
“……白痴。”半晌,他才听到齐进航的声音,有种咬牙的意味。
“谢谢。”凌敬笑着摸摸他的头。被凌敬插科打诨带偏的伤感气氛刚刚缓过来一点,瞬间又被他的下一句破坏殆尽。“不过调戏你真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齐进航:“……”
所以,小屁孩你又要抱到什么时候呢。
凌敬刚想把人推开,就听电梯“叮”的一声,面对着电梯门的他毫无疑问的对上了双沉敛幽深的眼。
电梯门一开,夏泽深便看到了这番劲爆的情景,平静的眼中不禁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