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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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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轻轻地叫着母亲,仿佛害怕惊扰她熟睡的美梦。
当手心的温暖渐渐冷却,柔软变得僵硬,我身体里面的某个部分也被掏空了。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吗?虽然人活着,心却不知道遗落何方。
我一直很努力地保持清醒,亲手料理母亲的后事。我知道,身边的人很担心我,可我就是不想说话,不想自己佯装的坚韧因为开口而崩溃。
我以为这已经是人间无底的深渊,殊不知真正的地狱之门,早早打开,等待着我的步入。
冬晓,叔叔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有些事还需要你尽快作决定。我接过叔父交给我的股份让渡书,有些诧异。
叔叔,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这些本来是你爸爸持有的股份,他过世之后,因为你只有十八岁还没达到法定执行年纪,所以才暂时转到你妈妈的名下。现在你妈妈走了,而你也过了可以继承执行的年纪,已经可以自由选择接受还是放弃这部分股份。
您想要我把股份让给您,是吗?
冬晓,你是女孩,将来结婚就不再是文家的人。如果你为文家着想,就应该把股份留在这里,而不是带给外人。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您?我厌恶叔父市侩的商人嘴脸,言语变得犀利。
冬晓,你怎么跟叔叔这样说话?我想,叔父对一向乖巧孝顺的我突然间变成满身扎手的刺猬一定大跌眼镜。
怎么叔叔觉得我说话难听?那为什么我刚刚觉得你的语气神态,都像在面对你的竞争对手,而不是你的侄女?
也许叔叔说话直白了些,但对你,冬晓,叔叔没有任何恶意的。
姑母蔑笑着不请自来,是没有恶意,不过是不怀好意。冬晓的妈妈尸骨未寒,你作为叔叔就开始算计侄女的财产,不觉得羞愧吗?
话说得这么好听,你以为自己有多高尚,还不是在心里盘算着这笔股份。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且不说你已嫁作他人,但就是你那抱养回来的女儿,与文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后代,已经没有你争的余地。
叔父与姑母的争吵,愈演愈烈。我看着他们,在为争取自己利益得失的时候,变得面目狰狞、无视血缘,觉得荒谬。难道他们不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
我在心里怀疑,那些自小来自姑叔的关怀、体贴和宠爱,到底是真是假?他们25年来做的,到底是为我还是为我可以继承的股份?
不想卷进他们的战争,我离开书房。如果不是回头去取母亲临终前留下的礼物,我想我永远不会听见叔父和姑母亲口承认关于父亲去世的真相。
你不要忘记,当初是你跟他因为公事不合、争执吵架,才害冬晓的爸爸突发心肌梗塞、不治身亡的!姑母的控诉让立于门外的我咬紧下唇。
我无心的,我只是想他能听从我的意见,调换原料的供应商。
是啊,这样,你就可以从中拿到一笔为数不少的回佣。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
间接害死自己的哥哥,这么多年来,你都不会觉得愧疚吗?你猜冬晓知道真相之后,还会不会考虑把股份让渡给你?
你想怎么样?
我没有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纸能包住火,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你还想这个秘密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就帮忙劝冬晓把股份都给我。
你不要太多分了。
我过分?再怎么样,我也没有害死自己的弟弟。你好好想想吧,答应我,至少你还有像自己女儿一样的冬晓;不答应,你就是人财两失。
你是看准了我无从选择。
别这么说,你就当作我们在互相帮忙。我帮你守住秘密,你帮我拿到股份,很公平的交易,这是你惯用的伎俩,姐姐我学得不错吧?
发现我失踪,是两天后的事。方舟在陵园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父母的墓碑前高烧昏迷、不省人事。我很奇怪,我居然没有被冬季夜里的寒风冻死。是父母认为时机未到,不希望我下去陪伴他们吧。也对,父亲等了母亲很久才刚团聚,是需要多些时间二人世界。
当我在医院的病房苏醒,望着一室的洁白,头脑恍惚得几近空无。
冬晓,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看着我身边的叔父和姑母,让我知道,那些我巴不得只是噩梦的一切,都是真实。他们的慈爱与担忧,此时在我眼里,都不过是换取股份的筹码。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堆起假笑,不是善意的谎言,而是虚伪的应酬,并且是面对自己的亲人,我该觉得可悲还是可笑!
姑母和叔父不知道我听见他们的谈话,认为我只是悲伤过度,冬晓,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知道吗?一个人跑去那么偏远僻静的地方,你都不会害怕吗?
爸爸、妈妈在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
知道想父母就对了,冬晓,你爸妈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答应姑姑,以后都不要再做什么危险的事。
如果我死了,我的股份就会平均分配给叔父和姑母,而不是按照他们私下达成的协议,全部给姑母一个人。这就是姑母比叔父更紧张我的原因,是吗?我笑得苦涩又悲哀。姑姑,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任何傻事。
知道我醒过来赶到医院的季阳伸手打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抱着我开始大哭。文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月雪?你真有什么事,我们怎么办?
季阳好像很喜欢打人耳光,这应该是她表达在乎的方式吧。每次被她打的人,痛在脸上;而她,痛在心里。
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我居然觉得欢喜。这样的心,才是真实,才是诚恳。
稍晚而来的月雪拉起季阳,季阳,别哭,文晓已经没事了。
月雪一边帮季阳擦眼泪一边瞪我,文晓,以后你再敢做类似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
记不记得你曾经欠我一次,你说将来有机会,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
当然记得,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因为铭学长,我的心里有对月雪永远的歉疚。
很简单,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绝不可以再有轻生的念头。我要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前面一个我答应你,后面一个,我不能做主。我又不是上帝,健康和寿命没有办法给你承诺。
月雪勉为其难地点头,看你还会说笑,这次姑且饶过你了。
季阳停止哭泣,却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好像她一不小心放开我就会飞走似的。
垂首看着我、月雪、季阳三个人交织一起的手,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形状最稳固的三角形。我们每个人各是三角形的一条边,无论任何一方遭遇险难,都有另外两边力量的全力支撑,所以永远不会发生扭曲和变形。
北方的冬天,太阳总是下山特别早。我看着窗外华灯初上,时间晚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月雪不肯,文晓,我还想多陪你一会。
文晓刚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我们还是先走,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季阳终于找回平日的冷静。
好吧,文晓,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哦。
好的,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