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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卖水少年 ...

  •   第一次来到没有城墙的地方,瞭却感到这里的阳光太清淡了,冰凉的金黄色浮在暗黑的石板路上,叮叮当当,不是谁家门口悬挂的铃,而是每个人身上挂着的一串串匕首和短剑。
      瞭从来不带这些东西,他的黑色短袖上衣黑色短裤,还有家乡永不朽坏变色的冷绿植物编成的草鞋,这些冰凉却饱含清醒力量的颜色让他在这个繁华的小城市里显得太刺目,他的腰间只是束着师父赠给他的腰带——那是十二岁那年他在所有十五岁以下少年那寒峻的眼神中,打败了所有的师兄弟以后的战利品。他并不喜欢炫耀,只是为了不忘记师父,虽然他曾经有一个平淡的家在灿烂的小山村里,红色、橙色、黄色、绿色,都是水果的颜色,师父把他带走了,而他也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父母愿意让他抓住不再平凡的机会,因为他的父母觉得浪费他的天赋是在亵渎赐予他天赋的神。师父没有让瞭去成为那些人的附庸,答应他离开。
      瞭随便地走着,一直没有离开过师父的那个练武场,他走过很多很多森林,漂过很多很多湖泊,随心所欲地走着,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不会想起家里的事,就像没有家一样。但是走入这个城市,他开始留意很多事情,尽管他不愿意注意。这个城市人很多,这些人都很挺拔高大,瞭知道这里应该是一个离他的家乡很遥远的地方。
      深夜时他在一个小店停下来了,他要了酒,还有饼,坐在了靠门口的地方,店里只有寥寥三两个人。他习惯在深夜里吃东西,师父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教几个得意弟子,不是因为师父不愿意教给别的弟子,而是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够坚持。小店里的女孩不停地走动着给酒鬼们添着酒,角落里一张桌子上堆满了奶白色鲜嫩的风信子,在潮湿的黑夜里所有醒人的气味和颜色怪异而敏感。
      瞭在淡淡的灯光下皮肤没有白日的浅浅的土黄色,小女孩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离这个小城市不远处的外地人,用一种柔和的语气说道:“您应该小心一点,最好穿一件长袍,最近我们这里有种风寒病流行。”瞭微笑着点点头,继续喝酒。以前师父从来不让他喝酒,他总是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着师父坐在屋子里,和各种各样的人物喝酒,朦朦胧胧的,闻不到酒的气味,只是感到一种干枯寒冷的感觉。离开师父以后他总是在自己停留的地方要一点酒喝。
      瞭明白一种规矩,他问小女孩:“哪里有长袍卖呢,我来得匆忙,是来找亲戚的。”他想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不会太短,不会像前几个小城市一样只是横穿而去。
      小女孩浅浅的笑了笑,转身走到屋内拿出一件浅灰的长袍,说:“送给你吧。”瞭接过长袍,低头的一刹那小女孩轻轻地说:“要小心一点,外乡人。”
      “谢谢。”瞭清晰的说出这两个字,在桌子上放了一枚黄铜,那是十天前他教一个孩子怎样打水漂得来的,他并不将自己看得像师父那样重,总是用那些琢磨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诀窍来还一点点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在师父眼里他应该有的地位一点点地失去了,最后什么都没有。师父说,你实在太喜欢保持界限,界限是没有办法保持的。
      瞭将袍子披在身上,很合身,他向小女孩道谢。女孩回答道:“本来是给一个好朋友准备的,但是他要推迟几天过来,我们三年没见面了。”
      瞭看了女孩子一眼,站起身来。外面下起薄雨,街上的石头缝隙里一阵阵淡淡的血腥味摇摇欲坠地爬了起来,在冰凉的空气里跌跌撞撞。瞭知道那女孩的好意,更知道这个城市的夜晚有不能让人知道的神秘。
      瞭想起了白天卖水的少年,那个少年的头发是苹果黄色的,眼睛的淡棕色纯正温柔得像他的家乡的大树一样,皮肤白皙得像刚刚切开的苹果,只是右眼角下有一颗极小的黑点。那个少年和他一样没有穿长袍,而且没有和女孩一样劝他穿。
      瞭喝水的时候那个少年脸上始终是微笑的,清秀明媚的眼睛里没有一点诧异和怀疑,就像瞭是本城市的人一样。瞭知道除了少年,即使这个女孩都感觉到了他是个外来人,瞭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定有某种危险。瞭不知道那个少年知不知道这种危险。他想,明天早上去问他。
      石头房子的尽头就是少年卖水的地方。瞭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他听见家乡的歌“昼短夜长,倦倚昏黄,月出茫茫,清照四方,自斟薄凉……”瞭听着这歌声渐渐地睡了过去。当瞭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但是那个少年还没有来。他索性睁着眼睛,看这条街上的人在早晨都干些什么。午夜的血腥气味早就散去了,瞭感到自己全身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露水一样冰凉却干净。
      卖水少年并没有来。他昨天站过的大树下是另外一个少年在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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