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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委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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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面粉厂里出来后,于曼丽直奔明公馆。
她能逗留在外的时间并不宽裕,也没有那么多迁延的理由。
匆匆在明公馆外的僻静弄堂里换上出门前居家的衣服,翻了墙进去,刚想要绕过院子、翻上楼去,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从前头过来,只好立刻躲到一棵大樟木树下,一听,竟是程锦云的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
程锦云的声音压抑着,带了一丝颤抖。
“回少奶奶的话,句句属实。”
这声音,却属于桂姨。
于曼丽屏住呼吸,这两个人在一起打什么商量?
难道程锦云看不出桂姨身份诡诈吗?
于曼丽有些无奈,自己怎么忘了,桂姨隐藏的太深,整个家,也只有明楼和自己起了疑心。
桂姨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忠厚,“大少奶奶…于小姐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就劝她,那样不行,但是于小姐不听我的啊,非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一定要打掉不可…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程锦云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于曼丽听见程锦云的声音抬高了些, “知道了,你先去忙你的。”
于曼丽看不见两人的动作,只听着桂姨应了一声,像是走远了。
半晌,才听见一句轻语,“是谁在树后,出来吧。”
于曼丽心里一惊。
程锦云已经发现自己了吗?
于曼丽握紧拳头,怎么办?出去?出去之后呢?
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还是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忽然,有个身影从树后缓缓步出。
于曼丽瞪大了眼睛——明镜?她从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只见明镜举止十分从容,程锦云一时间愣在那里--“大姐?”
还有几分不确信一般,程锦云再度看向大樟树,她总觉得那后面有什么。
“嗯,我来收集花露。”
明镜扬了扬手中的小玻璃瓶, “虽不是晨露,倒也可以蒸出几分韵味。”
程锦云小心翼翼地,“大姐,那刚才..你…”
明镜眉毛一挑,“刚才怎么了?有人在这里?”
看样子,明镜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和桂姨的对话吧。
程锦云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还是不要牵扯到大姐,不仅因为她是家里主心骨,即便是顾虑到明台的心情,程锦云也知道要少麻烦明镜。
程锦云清楚,论地位,她可以和于曼丽竞争,但论情感,她永远争不过明镜。
无论在这个家里,还是明台心里。
“锦云,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如果有什么麻烦事,多问问我,好吗?” 明镜柔声说着,打断了程锦云的出神。
程锦云立马点头回应。
此刻,于曼丽早已经偷偷潜回了自己二楼的房间。
屋子里艾草百合香味还未消散,于曼丽迅速打开壁橱,取下一件大衣,挂到香炉上熏暖,又往自己身上套,以期身上能带些同样的味道,与此同时,又取水壶,倒了些白水,仔细清洗掉手心和脖子沾染到的面粉,又把发鬓也扯散了几分,再照镜子--活脱脱一副海棠春睡图。
看一眼挂钟,此时已是下午五点。
她离开一小时了。
心有所念一般,有人上楼来了。
于曼丽走到门边,等待自己的门被敲响。
她推开门,倦眼迷蒙,“唔?”
“曼丽,睡的好吗?”
明楼微微一笑,看她半醒未醒的样子,妖娆如画中人一般。
于曼丽侧身放他进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说。”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让自己镇静下来。
回头看见明楼正翻看自己梳妆台上的《啼笑姻缘》,不觉有些好笑,“怎么了明大教授?想检查我看到哪儿?有没有认真做批注?”
明楼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看着,口中淡淡道,“我最烦看书勾线的人,好好的文章,若说有特别精彩处,那也是全文烘托所致,断章取义,便只是注重了表面的华彩,忽略了作者其余诸多铺垫。”
于曼丽又倒了一杯茶,递给明楼,“话虽如此,阅到心有灵犀处,谁都会想记一笔,下次一眼就看到,不必重读,也能节省眼力啊。”
明楼微笑着接过茶,并不急着喝,却盯着她,“真正读懂的东西,是不需要笔头作记号的。”
他眼底愈发深邃,似乎擒住她的心神,让她不能移开目光,“它们都在心里。”
这句话说得很慢,于曼丽却觉得砸地很重。
她呼吸一滞,明楼笑着喝了一口茶,于曼丽趁此机会挪开两步,看一眼床被,随手铺了一下,幸好刚才有记得把床单弄的凌乱。
“那么,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事呢?” 明楼问道。
于曼丽深呼吸,“苏州的事。”
“哦,这事?我们刚才定的,汪曼春作总指挥,阿诚作特派员,对吗?”
“嗯...”
明楼盯着她好一会儿,“所以?”
于曼丽扯好被子,转过身,表情已经如常,“我要去苏州。”
“不可以。” 明楼想都没想,立刻拒绝。
“明楼,我不是在求你。” 于曼丽抿唇,“我想去苏州。”
“没有理由?” 明楼将茶水送到嘴边,却没有喝。
“我累了,想去休息。” 于曼丽想了一路都没有想到好借口,此刻只好兴口胡编。
心里却直打鼓,天知道对付明楼要用什么奇招,这种烂借口,未免太不上道。
于曼丽低着头,知道明楼的视线就落在身上,不敢对视,不能对视。
一旦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就会忍不住和盘托出一切。
一切苦楚和委屈,都想对那双眼睛倾诉,然后被他拥抱着,保护着,逃开一切难以承受之重。
只是从小到大,于曼丽都在亲身证实一个道理。
真正需要独自承担的事,无人可替。
所以此刻,是离开的时候了。
明楼静静放下茶杯。
半晌,久久的沉默。
就在于曼丽以为明楼又要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开口了。
“什么时候?”
她心里一松。
继而,陡然一沉。
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觉得满腔酸涩。
于曼丽抬起头却是淡然,“作为明氏集□□入苏州分公司的新任管理人员,随时启程都可以,不过出发日期最好由明总裁亲定。”
明氏集团总裁,自然指的明镜。
然而明氏集团的执行董事,却是明楼。
也就是说,任命高层的实权,几乎是明楼在实际操控的。
于曼丽实际上是在找明楼要委派书。
这才是这段谈话的最后目的。
明楼没有说话,他陷入某种思索。
终于,他启唇,“我今晚会把委派书交给你。”
于曼丽舒一口气,终于直视明楼,“我今晚去你书房取。”
明楼静静看着于曼丽,“不跟阿诚一起?我可以派你作特派员。”
他眼底有探究,然而于曼丽表情没有松动。
“我已经不是76号内部人员。” 她提醒他。
明楼不说话。
确实,不是新政府的人,自然也不能做新政府的特派任务。
于曼丽继续道,“而且,我现在也算半个明家人,明台有面粉厂脱不开身,明长官在新政府身兼数职,鞭长莫及,我自然该为明家分忧。”
为明家分忧的意思,就是在苏州挂着管理分公司的名头作特务的工作。
但是作哪一家的特务?
于曼丽没有说清楚。
无论于曼丽说的如何隐晦,明楼却是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要问。
他的眼神静若幽潭,不说话也有洞悉一切之感。
而于曼丽要说的话,都说了。
她终于闭口。
明楼这才缓缓道,“苏州菜偏清淡,我会让阿诚请个湖南厨子。”
于曼丽愣了愣。
明楼顿了顿,自顾自继续道,“想看书的话,苏州的北新书局不错。” 停下想了想,“或者写信给我,上海能买到的,我给你寄过去。”
明楼说的这些琐碎,都是于曼丽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小癖好。
和他一起演戏太久太真,连生活习性都一清二楚。
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王天风说的话重新响起:“明楼那个人,利用别人从不像我这么直接。他是不是让你如沐春风?”
何止如沐春风,她已如饮鸩止渴。
明楼却又记起一项,“你最近练习的曲子不能断,断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忘掉,我一会儿给你整理几本曲谱…”
于曼丽打断他,“不用。”
不用了。
真的。
我不值得,你可以再对别人柔情似水。而我,迟早要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心凉。
明楼却没坚持说下去。
他站起身,经过她身旁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句,“曼丽,我等你回来。”
他出去了。
于曼丽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起沉重的身子,一下子就坐到了床上。
明楼,你根本不明白。
你等不到我回来了。
她有些悲哀地想,即使立刻要出发去苏州,她也得先行解决了桂姨的事。
而一旦 “堕胎”计划成功,桂姨虽除,于曼丽这个人还能不能成为明家儿媳,却存疑了。
最初让固执如明镜都动摇了念头的,不外乎是自己怀孕的事实。
没了这个砝码,明镜应该会一面心痛一面放心吧。
因为,她终于可以给弟弟重新物色一个出身更好的妻子。
于曼丽嘴角含了一抹自嘲,也对,她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事到如今,她岂不知明楼的退让形同于放手。
早知你会放手的如此轻易…
她叹息。
即使知道,也做不到对明楼的事情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