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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共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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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此刻的于曼丽身在梦境里。
梦里全是火光冲天,弹药一片,硝烟弥漫,继而一切都安静了,接踵而来的变成了火宅,然后是三涂,三涂望断,就到了无间地狱。
无尽的业火之中,恶鬼戴着恐怖面具,而她孤身一人走在荆棘丛中,耳边是冥河不息的涌动声。
她终于还是来到了地狱,那才是她的归属,而那个干净清朗的漂亮少年,终究是属于人间的。
而她不过是一个身陷囹圄之人,一生力竭于逃脱命运的绳索,却终枉然。
她看见高高在上的阎罗王,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正一一细数她杀过的人、犯下的罪..当然还有爱过的人…将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人推向不归之路,虽不是她本愿,却也是因她之故--欠的债今生早就没机会还了,而她也被舍弃,终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但是阎罗王却没有立刻将她推入畜生道,而是话锋一转:众生皆有过,你可愿将功抵过,或许还有一线救赎。
于曼丽早已心如死灰,却不知为何有了转圜。
阎罗王神神秘秘,“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其实等不及于曼丽考虑那么多,地下一天,人间却是一年,所以转瞬之间,阎罗王已替她点了头--“很好,你就魂归原身吧。”
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她就没有知觉了。
醒来的时候闻到花香,手却酸麻不已,她侧头,看见手背高高肿起来,显然是日日输液的结果。
这个病房很高级,所费自然不赀,她知道缘故,心中苦涩一笑,明台本不必如此,他不欠她什么,如果他觉得有负于她,那才真是她的过错。
何其幸运遇见他,又怎能成为他的心结。
小护士进来看见她醒来,惊讶的要跳起来,“于小姐?啊呀,你不要坐起来呀,真是好不容易醒了,快快躺着休息,我这就打电话叫明少爷来呀。”
于曼丽虚弱一笑:“我没事…别打电话了。”
“明少爷几乎每天都来看你呀,你醒了他会很高兴的。”
是么,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来。或者说她不知道于曼丽活着是好是坏,她想到方才的梦境,那其间有着什么样的暗示?她要怎么偿还?
以命相抵,怕是她唯一可做之事,却还怕给他负担。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无计可施。
于曼丽无奈一笑,便任由小护士打电话去了。
明家很快来了人,不是明台,而是二哥明诚。
他有一张清秀而温情的容貌,态度也很客气,让人莫名有安全感。
“于小姐若是不想继续住在医院,按照大哥的意思,明家在郊区有座别墅…”
她微微一笑,“不必麻烦了,我自然有去处的。”
身若浮萍,还有何处可去?明诚眼底流露一丝怜悯,却换了个说法,“事实上,是大哥想要见一见于小姐,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大哥也需要帮手,毋宁说,是明家要麻烦于小姐了。”
不愿受人恩惠的人,往往因害怕无法报答恩惠而拒绝,明诚感同身受,自然也知道如何才能留下于曼丽。
果然,于曼丽眉角微挑,“明长官需要我这样的人做什么?”
明诚暗自松一口气,“明晚我会来接于小姐上酒店,明先生会向你说明一切的。”
第二日,于曼丽稍微整理一下脸容,不必化妆,只求干净清爽,衣服仍然是一件青布棉袍,虽然简单,穿在她身上却更见风致。
明楼细细打量坐在对首的女子,却见她神色平淡,好像并不在意他是谁,也不好奇他要说的话。
有点意思。
明楼回想着平素见过的女子,有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有热情奔放的外国女郎、有热辣妖娆的风尘女子,也有手段狠辣的青梅红颜。
但是这个原本出身风月场,却又受过严格特务训练的小女子,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特别味道。
清纯吗?不,她的眼神里有故事。
复杂吗?不,她看向他的神色说明了一切--她已然看淡了世事。
和明台一般大,却比他成熟太多,难怪他不喜欢她,原来是读不懂她。
明楼暗暗想。
于曼丽却也在看明楼,她想,这就是明台的大哥吗?真不像两兄弟。
明台如太阳一般耀眼活泼,而眼前的男人似月光一般,优雅、深沉。
两个人各怀心事,直到侍者拿着菜单上前。
“于小姐想吃点什么?”
“都行。”
她说的是实话,什么都可以,明楼却微微蹙眉,“大病初愈,还是来点清淡的小菜,加上生滚的瑶柱粥吧。”
他又点了一客牛排,一瓶红酒 。
于曼丽忽然一笑,“明先生吃肉喝酒,我却要喝粥,不公平吧?”
明楼笑了笑,“这家餐厅的甜点不错,我推荐果子冻。”
于曼丽点点头,侍者便退下了。
吃饭时偶尔交谈一两句,讲的全是明楼游历各国时候的新奇见闻,偶尔说到一两句过去的事,于曼丽却是随意带过,并不愿多讲。
用餐将近结束,明楼方才切入正题,“于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于曼丽正低头用小茶匙划拉着果子冻,她举起勺子入口,一点点慢慢地抿着,听他发问,半晌才慢悠悠道:“这要看明先生有什么需要了。”
她显然不忘阿诚临时找的借口。明楼失笑,觉得有趣。
“不过,我的需要不应该放在你的打算之前,若于小姐有什么打算,自然应该优先。” 他客气道。
于曼丽心里冷笑,绕着弯子的话听多了,还没有一位说的比明楼更动听,她却也习以为常,只是忽然觉得心累,便更加怀念明台的直来直往。
她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咬着勺子道:“吃了人的嘴短,明先生说了,我自当尽力而为。”
你来我往,却是势均力敌。
明楼淡淡一笑,“我收到了上海圣约翰大学的邀请函,准备去教一学期的经济,目前还缺一个助教。”
于曼丽有些惊讶,她皱眉,“阿诚先生更适合吧。”
明楼挑眉,“阿诚?他即将接管明氏建在苏州的公司,日后时常两地往来,恐怕不能胜任。”
于曼丽叹息,“但是明先生,我所学技能与经济无半点关系。”
这时候侍者送来一杯热咖啡,明楼将碟子推到曼丽面前,“刚吃了生冷之物,稍微喝一点热的吧。”
于曼丽一怔,却低头,默默喝一口咖啡。
很苦,她忘记先放糖和奶。
但是她却微微一笑,“明先生,你这样照顾我,只是因为明台拜托你吧?那就大可不必,你知道,他总是低估别人的。”
言下之意,她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不需要怜悯同情,他们都是自以为是了。
明楼还想说些什么,于曼丽已经起身,“明先生,谢谢你今日请客,我想明早就离开上海了,你可以帮我订一张前往湖南的船票吗?”
余生若还有何心愿未了,便是许久不曾回过家乡,故园一草一木,皆在记忆里模糊了。
明楼颔首,“当然可以。”
于曼丽微笑,“如此,就太感谢明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