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录》仓廪实

13、客栈里的少年（一）

　　第十三章客栈里的少年
　　千泷一觉竟是睡到了日照十分，连早饭都没吃，好吧，就当做是省下银子来当盘缠了。不过昨晚的晚膳是在自己的房里吃的，倒也没有感到非常饿。
　　醒来后，她想着出来透透气，省得在屋里把自己给闷得发霉了。
　　不久客栈里的人也都一拨一拨地下了楼，楼下的客栈大堂里爆满了人，一眼望过去，所有的桌子都已经被占满了，各种人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充斥着整个角落。
　　不过幸好，千泷省了一顿早饭，下楼的时候，别人早饭已经吃了，而午饭还未到时候，所以她占了先机，最先占了那高处那靠窗的好位置。
　　云来客栈大堂内的设计十分独特，楼上以及后院是客房，按理说楼下大堂就该是吃饭的地方，然而大堂内却是又砌了高台，高台上下均摆着桌子。这样一来，高度有余、面积不足的大堂内便可容纳更多的客人了。
　　而千泷，正是坐在那高台上。人少风光好。
　　“小二！上菜！”
　　窗外，人来人在，喧闹沸腾；窗内，千泷正专心致志地端着一碗米饭对着一盘土豆丝和一碟卤牛肉奋斗着。
　　仿佛这周围的吵闹下完全影响不了她的食欲。
　　悠然间，却不知对面何时坐下了一个貌美的金发少年。她来到这人口汇集的侗城之后才算知晓，原来这个时空的古代人并不是都是统一的黑发的，也有些少数者是不同发色的。难怪何白苏当初见着一头银发的她并没有显露出过多讶异的神情呢。
　　世人俱看重那皮相，按照流行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而千泷也不能免俗。
　　她起初只是感应到对面有人才不适应地抬起头来，却在那一瞬间震惊于那少年的美貌，于是便认真打量了起来。
　　只见少年一袭浅金色的丝质外袍，质地轻薄，想来在这微微闷热的天气里是极其舒服的。衣袍的领襟处寥寥几绘简易的花纹，其余别无纹饰。布料虽好，却并不是什么极其上乘的锦缎丝绸，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衣物，若是穿在肥头肥脑、臃肿粗俗的暴发户身上，也是极能衬托出那种猥琐气质的，然而此时穿在这少年身上，却是有种难言的光风霁月的味道。
　　此时，千泷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曾经也有朋友夸过她的容貌，他说，虽然她总是一副似睡非睡被人打扰时不时要发起床气儿的邋遢模样，不过说实在的，仔细看时，她的相貌在他所见之中却是一等一的，甚至就连他那么挑剔的人儿，看多了，都快被掰弯了。
　　他说这话时，千泷无语望天，因为这家伙压根就是从来不把他当成女的。
　　不过，虽说这话里多少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可是千泷对于自己的外貌还是有些许自信的。但是如今望了望眼前的少年，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和对方相比之下就有点差距了，就好比鹅卵石和珍珠的差距啊，不对，是雨花石和珍珠的差距，因为，她的脸还没鹅卵石那么粗糙。
　　千泷这边打量着少年的同时，殊不知对面的少年也在打量着她。少年只见对面的人儿一张精致的小脸不修边幅，但是眉眼之间微透灵动，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对面女子似是极快地察觉到他的到来，抬头的一瞬间，怔怔地看着他，这种刹那惊艳的目光他已经太多了，可是他总有一种预感——眼前的女子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希望，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果不其然，惊艳只在她的眼中闪现一瞬，然后她便一句话打破了先前营造出的所有朦胧暧昧的气氛。
　　千泷白眼一翻，道:“你谁啊？”
　　少年一怔，然后讪讪一笑，解释道:“姑娘，打扰了，这客栈里的桌位已经满了，不如我们拼个桌吧？”
　　声音如清泉击石般动听，果真不负他那清风朗月般的容貌，再加上嘴角微弯的弧度，恐怕是那闭月羞花的美人儿见了都要自愧不如了吧？
　　但是千泷却不领情，心道，平生最看不过长得比她好看的人了？其实长得好看不是他的错，但是长得好看却还出来四处放电就是他的错了。
　　于是她眼睛瞥了瞥下面，继续道:“为什么不去和别人一块？我可是一个女孩子，你可知道你主动招惹我，会给我造成多少不必要的困扰吗？”
　　“哦？有多少困扰？”少年一字一顿，念得是百转柔肠，像是存了心要和她杠上了一般。
　　“第一，你可知道男女之间应当避嫌，你这样冒冒然的凑过来会让我的清誉受损吗？”
　　少年看了看眼前的人儿，既然敢一个人独闯江湖，还会在乎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清誉？
　　“第二，你长得太招摇了，害得下面那些高矮胖瘦的汉子都盯着你看，这让我不自在，我一不自在就吃不下饭，我一吃不下饭就心情不好。”
　　幸好下面的都是些汉子，要是一群稍稍豪放的姑娘，可就不仅仅是盯着看两眼这么简单啦！
　　“第三，坐下也可以，不过蹭饭不可以，至于你若要请客嘛，乐意之至。”
　　少年听到“可以”二字，顿时豪气道:“好！今天这顿饭我请了！”说完还冲着她暧昧地笑了笑。
　　千泷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道:“今天运气不错，居然盼来了一个有钱冤大头。”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把桌上的两碟被遗忘了的菜悄悄推到角落里，然后向着不远处大声喊到:“小二！”
　　只见客栈里的店小二来福眉开眼笑一脸殷勤地跑过来，问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千泷歪着头想了想，道:“你们这都有些什么好菜啊？”
　　只见那小二顿时精神抖擞，道:“客官您可问对嘞！我们店里什么菜都有，只有您想不到的，就没有我们做不出的，什么糖醋排骨、 麻婆豆腐 、东坡鱼 、板栗烧鸡、鱼香肉丝、 红烧肉 、醋熘鱼、泡菜鱼、水煮肉片、水煮鱼......”
　　千泷一听，这小二脸不红气不喘地倒豆子似的，报菜名还要报上瘾了，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就你说的前十个，给我上来！”
　　一旁的店小二大叫一声“好嘞！”然后便转身朝着后厨房吩咐上菜去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要是搁现代，又是老板眼中一名加班加点不加钱陪吃陪站陪笑脸的高素质员工啊！
　　一旁的少年被人宰了一顿，也不生气，笑道:“十个菜，两个人，吃不完吧？”
　　千泷笑道:“怎么？该不会没带钱吧？要是没钱我就把你搁这儿，自然抵得上这顿饭。”
　　其实千泷早就注意到了，这少年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顶好的，但是她却无意中看到了他腰上藏着的紫玉佩，那紫玉可是极其珍贵的，即使是做成耳环那么大的一小块都是价值不菲的，而他却带着那么大一块。再看他头上挽着头发的簪子，她虽辨认不出材质，但是看起来光泽饱满、通体剔透，也绝对是件珍品啊！
　　其实方才故意不想让他坐这儿的话都是个引子，遇着这样的土豪，不大宰一通，怎么说得过去呢？
　　您说什么叫引子？好吧，这引子就是个套儿，就是你想要坑蒙拐骗对方，但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你这不入流的想法，故意摆出的一番说辞。这遇着一般的愣头青也就信了，要是遇着个心眼儿明的，被拆穿了，只要脸皮厚抵死不认那也无妨。
　　而且才十个菜，不多，不多。
　　这人啊，果然都是贪心不足的，先前千泷吃着一盘土豆丝就着一碟卤牛肉也是极其享受的，可是有了更好的，就不满足了，可怜的土豆丝被她搁置在一边无人问津了。
　　不愧是被千泷默默夸过的高素质好员工，这才不大一会儿，她点的菜就陆续端了上来，千泷刚要动筷，谁知对面的少年不动声色地一拦。
　　千泷不禁郁闷了，眼前一桌子菜不能马上塞到嘴里当然郁闷了。
　　她抬了抬眼皮，示意，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想请先前就不要装什么大方嘛！
　　少年笑了笑，道:“有菜无酒，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千泷一心扑在桌上，不耐烦地说道:“我不会喝酒！”
　　谁知对方却不死心，道:“浅酌罢了，不碍事的。而且今日我们相逢即是缘分，不共饮一杯岂不是负了这窗外的一番好时光？”
　　下意识望了望窗外，满大街的人，连根草都没有，哪来的好时光？
　　如果不是看了看对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喝醉了被非礼的还不知道是谁，千泷都认为这是哪来的登徒子了想要意图不轨了。
　　既然他如此不死心，千泷只好妥协。
　　“小二！”来的还是那个小二。
　　千泷不禁腹诽道，莫非掌柜的压榨工人，偌大个客栈以及这庞大的客流就只雇了一个小二。
　　这边，少年已经问道:“小二，你们这店里头都有些什么酒啊？”
　　看样子是吸取了之前报菜名的教训，那店小二只是稍微简短地说道:“我们店里的镇店名品，十八仙！您要不要来一壶？”
　　“十八仙？我可只听过醉八仙呢？可没听过这什么十八仙。”千泷着实不懂这少年在啰嗦个什么劲儿，直接上了不就好了？
　　不过也不怪她，毕竟要一个懒到一定程度，连买衣服都不看标签下馆子不看菜名的人来说，这一番询问确实是啰嗦了一点。
　　可是对面坐的毕竟是她此刻的金主，还是忍着吧。
　　“客官您想啊！这醉八仙不过才是醉八个，而我们店里的这一下子就是十八个，您说这是哪个厉害啊？”千泷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少年见了，似乎心情格外的好，果断说道:“好，就要这十八仙！来一壶！”
　　终于可以开动了，千泷筷子刚要伸到桌上，对面的少年又是不动声色地一拦。
　　好，很好，她终于被成功地激怒了，这人绝对是故意的！于是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怎样啊？”
　　只见少年丝毫不显尴尬地举杯笑道:“有缘千里来相逢！我们先干了这杯？”
　　千泷气恼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入口微甜，呃，后劲太大，待回味过来，这酒气却愣是从喉咙呛到了鼻腔，于是眼泪便不自主地蓄满了眼眶。
　　只见她伸手一把抹掉眼泪，然后又转头去同那一桌子肉菜奋斗。
　　少年不着痕迹地伸回了半空中的手，像是无意说道:“这酒烈啊，一般女人是喝不了的。”
　　其实他说的并无错，侗城虽人员汇集，但大多是赶路经过的旅客商队，其中均是强壮男子。而这客栈里的酒也多是为那些喝酒解乏的彪形汉子准备的，因此这酒的浓烈程度可想而知了。
　　可是明明是一件事实，从少年的口中说出，却像是挑衅似的。
　　千泷顿时恼怒道:“是吗？那今天我倒是想看看，这酒到底是谁喝不得。”
　　少年见她一次又一次被惹怒而不得发的模样，真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儿，真是喜欢得紧，而且不知为什么，倒是越发高兴了。
　　可这神情在对面的人眼中，简直就是无声的挑衅，比言语的激怒更可恶啊。
　　其实，千泷平时也是不计较这些个小事的人，和那些朋友一块儿也是没有什么话说不得的，但是如今在这人的面前，不知怎么就变得这般爱斤斤计较了。
　　就像是......像是一种本能。
　　“小二！再来两壶十八仙！”她像是赌气般说道
　　只听那小二大声应了一声“好咧！”然后桌上很快就多了两壶酒，白瓷的壶身被阳光照的刺眼，像是在嘲讽她“你喝或不喝我今天就在这儿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