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男孩子你知道吗？ ...
-
拍照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然而那种尴尬感，就好像在许和的心里扎了根。无论怎样安慰麻痹自己，依旧是春风吹又生。
早上例行收语文作业。
许和走着s型顺序，最终转到了教室里侧一角的位置。
这个位置的主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个人正是那个勉为其难，借给她衣服的人。她的内心有点复杂，毕竟解救她于危难，感激还是占主要的。
语文老师昨天交代过她，最近不交作业的人越来越多，今天这次，她要严厉惩治。
这么说的意思，大概是今天那两节连着的作文大课，没交作业的人都甭想屁股挨着椅子了。更别说像这位一样，脸和桌子亲密接触了，呼呼大睡了。
思及至此，她的同情心泛滥开来，又冲着教室里大声提醒大家赶紧补了交上来。然而在这么大的声音下，这位睡觉的同学兀自岿然不动，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许和叹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起来吧，今天的作业一面纸都不到，马上就能补完了。”
然后她看到，那个男生垫在头下，交叠的双臂，如同长久搁置的铰链，开始缓缓运动那样，在桌面上分开，然后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仰了起来。他的皮肤偏白，不可思议的是那种婴儿一样的肤质。脸的左侧不知道被衣服上的什么东西，咯出几条红痕。
那么一瞬间，看着他有点可笑的脸，许和几乎要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许和，似乎都不记得班里有这么一个人的样子，慢吞吞地说：“什么？”
许和把作业本伸到他面前晃了晃：“老师要查作业呢，需要留下一本给你抄吗？”
他不耐烦地拉长了嘴角：“不补。“
许和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格外鸡婆，补充道：“不补的话……”
她的话刚吐出来，那个男生就以极快的速度抢走了她手中那几本刚收上来的作业，没容她反应过来，就一把摔在她脸上。
“你烦死了，滚。”
非常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有些安静，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交流的早上，竟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闹剧。
但是尽管如此，许和还是有一种被很多的人同时以看好戏的心态注视的感觉。那些或许只是幻觉的目光，已经足以使她像被恶作剧的孩子用小树棍戳了一下的虫子，僵直住了。
然而另一位当事人，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或许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确实微不足道），趴在那里继续睡了过去。那个被他当做武器，动作流畅地甩出去的本子，并没有掉在地上，很凑巧地卡在了他的书桌和他前位椅子之间的缝隙上，像劈叉一样，滑稽地打开着。
对，就是这个词，滑稽。
自以为只要露出微笑、表达善意，就能被他人接纳的，愚蠢的小丑。这样可悲的自己。
如果是在电影里，这时候大概应该会把骨节捏的嘎吱作响。
可惜许和除了扭到手指，从没发出过这样的响声。
但是那个时刻，她确实感觉到耳边似乎响起了那种清脆的声音。
然而很微弱，就像，她绷紧的那只手，握紧了收拾起来的一摞作业本，只是微微地上扬了一个角度，就颓然作罢了。
她始终没有，以牙还牙的勇气。不是害怕，只是她没有那样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底气。
她在那里，沉思一般，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了办公室。
交完作业，神思恍惚地回到教室里。许芯正跟崔冰聊着什么，两个人都乐的很开心。
看到许和回来，许芯一把拉住她，本来打算向她分享有趣的事情，但是看她神色古怪，不由得浮现出忧虑的神色：“你怎么了？”
许芯没有看到，太好了。这是许和的第一反应。
比起直接目睹带来的更深的同情，她更倾向于通过许芯这个“样本”向自己证明，没什么人注意到刚才那耻辱的一幕。
她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身从书包里拿书，目光轻轻掠过斜后方的位置。
花名，还没有来。
她这时才获得了最终的救赎。
可惜这种痛苦的承受，仅仅是一个开始。
心情是怎么样渐渐平复的，许和已经不记得了。
真好啊，所谓的，时间是良药。心中这样感叹着。
接着又想到，今天晚上没留什么作业，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家里看漫画杂志了。不必藏在书桌的抽屉里，每次父母走进来，都假装在找东西。
想到这个，她的表情都柔和了。挂着淡淡的微笑，走出了班门口。一天中属于她的时间，终于要到来了。
她的班级在这栋楼的三层，靠着楼梯的位置，出了门，左前方就是楼梯口。那里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的男生，靠在深紫红色的楼梯扶手上，一胳膊很惬意地搭在栏杆上。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正好和许和抬头的目光对上了。
然后他发出了看到什么伤眼的东西一样的嗤笑声，转过头去对着王旋说道：“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货色啊。这个长得根本不行嘛！”
许和的血液仿佛凝结住了。她的心脏大力地鼓动了一下，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然后在那里冻结。那些冰碴似乎硌得她脑仁都在疼痛。
她仅存的一点清醒，认出了那个人。他是隔壁班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时常有他打架的传闻。在这类人中，好像也算得上有点名气，所以班里的许多在学校混日子的男生，都不敢招惹他。
可是我没有招惹他！我没有跟他吹嘘自己美丽！我没有让他来评价我的这张脸！我没有跑到他面前问：“凭我这张脸，配做你的女朋友吗？”
我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什么都没做错的我，非要听到这样凌迟自尊的评价呢？
许和在心里大声地嘶喊着，但是她规避事端的本能，只是让她像一个懦弱的白痴一样，目不斜视地从那两人身边走过，走下楼。
强烈的耻辱感不断噬咬、煎熬着她的内心，那句评判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一样，从头到脚泼到她身上，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她感觉耳朵连带着整个头颅都在发烫，可笑的是，内心却是一派冰凉的感觉。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机械地走出校门很远，走回家，书包都没有放，自由落地的把自己摔进了被子里。
听到这样噗通一声，她才有了到家的实感，虽然把她折磨的要吐出来的痛苦并没有减轻，但是她好歹到了一个安心的地方。这里只有她自己，所以不需要装作若无其事，只管难受就可以了。
她不知道这一天是多么特别的一天。
因为站在现在，回望以往的时光，这个经历强烈地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这些事情，对当时只是感受到无尽痛苦的她，是无法想象的后续诅咒。
因为那份痛苦的副作用远比它本身糟糕——她开始惧怕男生，惧怕这种，毫不在乎地吐出一句话，就能给她以沉重一击的生物。
这粒恐惧的种子在那一天被深埋在她的心中，然后汲取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为养分，茁壮成长——不如说疯长更合适。
这种没有天敌的入侵生物，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并盘踞在她的内心中。
她不敢和男生说话，即便是打字说话之前，也要慎重地考虑很久。有想去参加活动，如果需要和男生打交道，她也会在一遍遍纠结过后，最终选择放弃。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
除了自我厌恶，她还她成了自我意识过剩的人。
无论在做什么事情，只要有家人朋友以外的人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她就好像一直被一双审视的眼睛注视着。
所以她要坐直，不能让对方觉得她弯腰驼背很丑；
所以她即使很渴，也要一点一点地啜饮，决不能因为喝进去的水不慎流出嘴角被人耻笑；
所以她就算重感冒，也要躲到卫生间里按开冲水器才敢对付严重的鼻塞；
她每天都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时刻提防着那双审判的眼睛捕捉到自己的丑态。
不断迎合，不断躲避。
这种近乎癫狂的自我规范，在她上高一的那一年达到了顶峰。
因为这份无可挑剔的行为姿态，做事一板一眼的班主任对她大为赞赏。有一次还在班里点名表扬了她。那时候教室里很多目光投向她。好友后来回忆起那个时候，认真地告诉许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才注意到，班里有这样一个端庄漂亮的女孩，一下子就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这句话几乎让许和哭出来。因为这并非她的本意。她的这种坚持，对自身来说，是莫大的折磨。除了和家人朋友待在一起，她所有的表情和言行，都是按照最高的标准进行的输出。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丑态。
时刻紧绷的弦，让她的精神不断被削弱，而后变成敏感多疑的神经质性格。
许和记得，她在积累作文素材的时候，看过这样一篇文章。说是，有个女孩，喜欢一个男生，为了和他多一些话题，她也养了一只狗狗。那只狗狗非常喜欢蹲在她的腿上，所以她不得不长时间坐的笔直，然后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虽然最后未能如愿和心仪的男生走到一起，但是她在多年后还是邂逅了未来的丈夫，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丈夫告诉她，就是因为她那笔直的坐姿，他对她一见钟情。
许和也有着无可挑剔的坐姿。可惜，为什么她的“教练”，不是可爱的狗狗——而是肆无忌惮伤害人的家伙呢？
真是个让人难过的疑问啊。
对于许和来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男孩子你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