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回家之八时入席》井河阿莎姬

3、[第九集]家庭套餐

　　古力行很讨厌做饭。

　　系着个婆婆妈妈的围兜，站在油腻腻的台子旁边，没待上几分钟从头到脚都烟熏火燎，油烟味环在身上再难清除。这气氛，实在不是一个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君子所应承受的。

　　于是二十多岁的古力行择偶目标相当明确：在可交往的异性人选方面，首要条件便是要会做饭。

　　那时的古力行，虽然年纪轻轻，但仪表堂堂，为人知书达礼，又勤奋好学，已然谋得了一份薪水丰足的职业，为同辈乃至年长的前辈们所赞赏，中意他的女人更是到排起队能绕地球三圈的程度。

　　最终，古力行择优而「娶」，对象是一位样貌温柔，性格贤淑，几乎样样都衬得起古力行的女人。然而古力行最满意的一点，便是她烧得一手好菜，每每到她家，他都有机会一饱口福。那女人也向古力行表达了心意，说要为他烧一辈子菜云云。两人很是度过了一段你侬我侬的幸福日子，周围人也看他们作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最终古力行求了婚，两人很快喜结连理，女人更是先后为古力行生下了两个儿子。然而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日越长，婚前没有暴露的那些未磨合到的菱角就越发明显：古力行发现女人并不像他想象中的小鸟依人，有时态度居然强硬到他无法想象的程度；同时女人也看出古力行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彬彬有礼，反而经常脾气暴躁，咄咄逼人……两个人之间无法磨合的地方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拌嘴，到三天两头的冷战，再到后来甚至到了摔东西的地步——期间大儿子的早夭更是令二人互生责备，婚姻关系也亮起红灯。

　　然而无论二人关系如何糟糕，女人从未因生气而罢工不做饭，即使古力行气的夺门而去，回到家时总能闻到熟悉的饭香，勾得他饥肠辘辘，将出门顺手买的菜扔在地下便坐上桌边大快朵颐。

　　记得有一次吵过，两个人约在茶餐厅和解。面对面共同进餐时，见古力行仍然脸色不愉，女人开口，「力行，你知道“家庭套餐”理论么？」

　　古力行摇了摇头。

　　古力行记得，那天他们吃的是牛排套餐，女人便从他手中拿过餐刀，笔划着说道，「其实……家人之间的相处，就像去茶餐厅吃套餐一样……」

　　「你中意一个人的优点，就要接受他的缺点……」

　　古力行仍然记得女人说完这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样子像是希望他明白。

　　然而古力行那时并不大明白，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心中构画的那个「完美的家人」。

　　又这样将将就就地过了几年，当两人磨合的总算有了些默契，女人却患上了不治之症。

　　那些日子古力行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四处求医问药，膝下早没了黄金，只是想要女人的病多一线治好的机会。

　　女人生病的那些日夜里，古力行的睡眠质量急转直下，一到夜里就满腔心事无法入睡，不然就是好容易睡着了却发一宿噩梦。然而不管醒时还是睡时，他脑海里回忆起最多的，仍是女人那年那天在茶餐厅的对他说的那些话，和望向他的那个期盼的眼神。

　　渐渐的，古力行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与其说家人是没得选的，不如说亲情是无法被任何事物所替代的，就如同现在的他，为了他的女人，宁愿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也在所不惜。

　　早知生命如此脆弱，为什么当年他没能学会多一点包容，与女人过几年琴瑟和谐的太平日子呢？

　　古力行是真的明白了，也真的后悔了。

　　然而一切也真的晚了。

　　天意弄人，没过几年，女人便撒手人寰。

　　在女人住院治疗的这些日子，古力行满眼都是女人的好。然而悟已往之不谏，女人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在整理女人遗物时，古力行发现了一本从未见过的笔记。笔记的封面用软挂历包着，是陈旧却很干净的感觉。古力行翻开笔记，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一行一行看下去，竟密密麻麻的全是菜谱，都是他与小儿子爱吃的菜。菜谱的具体条目古力行已经很难记清楚了，只记得那天他坐在温柔的阳光下，捏着那本笔记，独自发了很久的呆。

　　那时小儿子古晓臣已经而立，与古力行一样不爱做饭，性子也和他年轻时有得一比，父子俩站一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古力行的脾气却变得圆润起来，他拒绝了古晓臣想要为他请保姆做饭的请求，开始按着女人笔记里留下的菜谱学做饭。

　　第一次做番茄薯仔罗汉果汤是参考了女人的日记并结合了他自己的判断。女人烧的番茄薯仔汤他们两父子向来赞不绝口，罗汉果又清热下火，这次他自己做的一定错不了。

　　古力行很快做好了一锅，自己喝的津津有味，感觉手艺与之前一烧汤就会烧干水的状况相比进步了不少，于是很开心地便端给古晓臣喝。然而那天臣仔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用勺子捞了捞碗底问了一句「番茄薯仔……什么汤？」便坐下来乖乖喝汤。喝汤的全程低着头，眼睛好像也有些红，只有古力行问他「怎么样？」的时候才刚回神似的回了句「挺好的。」这样的肯定给了古力行莫大的赞赏，然而当晚古晓臣占用了家里的厕所很久，问他只说是着凉了，又让他有些迷惑不解。不过幸好，后来臣仔又不止一次地要求做「番茄薯仔xx汤」给他喝，让他这个老爸倍感欣慰。

　　后来古力行又「与时俱进」地将其他菜谱与他自己的想法结合到一起，制作了不少「特色」菜肴，有些连他自己看着都不敢轻易尝试，臣仔却二话不说，全盘照收，让古力行做菜的兴致水涨船高。

　　当然，日子过的越久，古力行也越发能理解女人当年所讲的「家庭套餐」理论。所以他欣赏着臣仔从不抱怨他所做的料理的温柔，同时也包容着臣仔的忙忙碌碌与偶尔的不坦诚，一如臣仔欣赏并包容着他一样。

　　又是一个明媚的下午，古力行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心情愉悦地拨通了小儿子的手机。

　　「臣仔啊，我刚又做了一道新菜，西芹炒烧卖，好好吃的——你有没有兴趣试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