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人见城日常 ...
-
空旷的幽室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小香几，一鼎陶瓷熏香炉置于其上，袅袅香风正从香炉的四个角尖端徐徐飘散而出，整间屋子都充斥着一种令人心神舒缓的沉香气息。
一名身着浅紫色小袖的年轻男子面对香几而坐，青丝如瀑，泛着如波浪般优美的弧度，松松披散了一身，正垂眸安静地注视着炉中丝丝升腾的香缕，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子的唇色极淡，面容十分清雅隽秀，只是肌肤苍白的近乎透明了，无端地显出一种病态的阴郁来。然而，这样的病容非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容颜，反而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忧郁之美，美的脆弱，美的高贵。
此刻，这名男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抬起头，扫了一眼右侧的窗台下。
就见窗台下放着一个小盘子，盘中布满紫黑色的泥土，插着一个脸被雕刻成人类五官模样的人形木偶，木偶的躯干被掏空，缠着几道头发似的黑色丝线。
同一时刻，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口响起两名家仆恭敬的声音：“军师大人。”“殿下，军师回来了。”
纸门拉开又合上，幽室的门帘被掀起，走进来一个身披狒狒皮裘衣，头戴兽首面具的人，正是这座城中唯一的军师，那落迦。
那落迦进来之后，不声不响地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紫衣男子面前的香几上，接着弯腰退到窗台下木偶所在的位置，坐下，一动也不动了。
“那丫头可真是选了个好地方，主膳寮只有一个主管，把他换走，还不是主人您动动手指缠两根头发就能解决的事情。”房梁上垂下一根蜘蛛丝，一只红色的蜘蛛正沿着丝的另一端缓缓往下爬。
人见阴刀抬眸，好整以暇地睨了蜘蛛一眼，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熏香炉边上的食盒，平静地道：“傀儡之术无用。”
自然无用。所谓傀儡之术，是施术者取活人的头发分别缠于两只傀儡木偶身上，再施以咒术驱策而成。其中一只傀儡于暗，发丝与本体相连，负责传达本体的指令，另一只则被套上头发主人常用的服饰，于明，负责执行命令。
其中，头发可以是施术者自己的，也可以是别人的。但无论是谁的头发，只要被制成傀儡，那么其容貌形态，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几乎与本体无异，非相熟之人分法分辨一二。然而，傀儡虽由施术者所制成，却只按照本体的意念行事。施术者除了能命令以自己的头发制成的傀儡，拿别的傀儡可谓是束手无策，除非本体心甘情愿地服从施术者的差遣。
“是有些棘手。”红蜘蛛已经爬到了香几上，抬起一只须肢，状似不经意的碰了碰面前的食盒，“妖狐一族如何？善形变，模仿能力也强，当年为了让那二位反目成仇，这种能力可是帮了主人您的大忙啊……”
不料，听了这话，人见阴刀眸色倏地一沉，眼底渐渐涌上一层戾气，眉眼不动，那双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的瞳孔缓缓下移，冷冰冰地盯着正在顺着食盒边缘往上爬的蜘蛛。
红蛛攀爬的动作瞬间僵直，仿佛被这阴鸷可怖的眼神冻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当年那个混杂体，并不是我奈落，你最好分清楚谁才是你的主人，蚩勼。”
红蛛纹丝不动挂在食盒上，僵立的犹如一具搁置已久的尸体，只有那一张一合的口器证明这是一个活物：“……是，主人。”
人见阴刀面无表情注视了它半晌，瞳孔中的血色退潮般悉数散去，移开视线，看向另一处。
良久，红蛛试探着伸出了一条须肢，动了动，见无事发生，大着胆子继续往上爬：“狐妖性淫，那边又是个女娃儿，确是不妥了。”
人见阴刀没说话，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幽室的纸门上，门外两侧应该站着两名侍从，只不过被纸门挡着，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镜子。”他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了一句。
“镜子？”红蛛顿了片刻，了然，“确实，镜子最合适不过了，不过，镜姬无心无情，只怕难以操控。”
人见阴刀嘴角轻勾：“我只需要一面镜子，至于由谁操纵，由我来决定。”他说到这里，眼角微转，扫了一眼窗台下似一具空壳般岿然不动的裘衣男子，后者好似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默然起身，悄无声息地从屋子的后门退了出去。
红蛛抬起须肢，敲了敲食盒的盖子，有些稀奇：“这玩意儿，闻起来挺特别的啊……”
“是吗，”眸光流转，紫衣男子讥诮地斜睨了它一眼，仿佛不屑般地轻哼一声，“那便赏你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二之丸里便响起了一阵轰隆轰隆，咚锵咚锵的擂鼓声，急促紧密，震天动地！
在这阵阵鼓声中，还时不时夹杂着几道高亢的大喊——
“起——————床！！！”“集——————合！！！”
……
大清早的就擂鼓，节奏还是史无前例的恐怖，这在人见城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众侍卫在鼓声响起的第一声就被惊醒了，有人吓得连裤子都还没穿好就冲出屋子去看是怎么回事。
就见偌大的校场中间，四面大鼓被摆成了一个圈，中间站着一个少女，两手执鼓槌前后左右梆梆梆梆地疯狂打鼓，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时不时还以手拍打鼓的侧面，见无数颗脑袋探出门来，她仰头深吸一口气，大喊道：“众将士听令————！！！”
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清脆响亮的声音，“即刻起床，给你们半盏茶时间穿戴梳洗，以我的鼓声为信号，鼓声停，时间到，没有按时就位的人，一律罚绕本丸跑二十圈！！！”
侍卫们的居所里陡然间炸开了锅！
“什么？！”
“我没听错吧！！！绕本丸跑？？！”
“这新来的教头脑子被驴踢了吗！”
“就是啊！为什么要绕本丸跑啊！！！吵醒了殿下怎么办？？！”
又是一阵“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武士们不由齐齐止了声，望向校场里的那名少女，就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鼓槌，神情愤然：“为什么绕本丸跑？老娘就是要让阴刀殿下看看，他这个当主子的都已经起了，这几百名养在城里既不用打仗也不用剿匪的武士居然还一个个睡眼惺忪呵欠连天的，成何体统！”
有侍卫不服，大着嗓门道：“你如何得知殿下已经起了？！万一惊扰了殿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众武士纷纷跟着附和。
高濯嗓门比他还大：“我怎么知道？昨天下午军师告诉我的！人家殿下可是卯时作！闻鸡起舞你懂吗？！军师大人昨天可是说了，人见城里不养闲——”
话还没说完，昨日在场的一群武士即刻回忆了发生在虎兖卫长身上的可怕经历，统统“哇”地鬼叫起来，七手八脚把纸门关了个稀里哗啦，一时间，房间里各种怪叫层出不穷：“起开！你踩着老子裤子了！”“妈的，你别推我啊！唉老子腰带呢？”“多久了？有没有人告诉我半盏茶过去多久了？”“你他妈是聋子吗！外面那个鼓声哭丧似的催的还不够响吗？！”
高濯自然是听不见房间里的声音的，手下鼓槌咚咚梆梆敲的那叫一个振聋发聩。
哈哈哈哈哈哈哈！让这帮古代的武士也尝尝警校大清晨的魔鬼集合方式，怎一个爽字了得！
……
半盏茶后，二之丸的校场上纵横列阵，汇集了一大片武士。高濯站在校场最高的一层台阶上，举目望之，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有些衣衫不整。虎兖卫长站在阵列最前方，头上的护额系歪了，搭在眼睛上方，颇挡视线。见高濯看他，忍不住抬手去扶，被喝住：“站好别动！”
队列中不乏有偷偷摸摸整理仪容者，闻此言皆以为是在说自己，吓得慌忙收手，引出一片衣摆摩擦悉悉索索之声。
高濯一列一列扫过队伍，粗略算了算，约莫只有两百人左右。有关兵卫府的人数少的原因，昨晚慎郎同她大致解释过：人见城再怎么大，也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城，其城主，即阴刀的父亲并非大名，而是某位大名手下的一名武士功勋到了一定程度后被任命的。因此，就算再怎么有钱，把城扩建的再怎么宏伟壮观，也不敢在武装势力上太过声势浩大，以免引来大名的猜忌。
两百多人，差不多警校的四个区队，算是好指挥的。
高濯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子，道：“不错，很准时，将士们辛苦了！废话不多说，咱们这就去绕本丸跑十圈热热身吧！”
众武士：“？？？”
虎兖卫长按住抽搐不停的太阳穴：“……怎么还要跑？”
高濯“哎”了一声，故作神秘地摆摆手：“这可不是普通的晨跑，这叫阅兵！我现在教你们两句口诀，一会儿跑到阴刀殿下寝殿门前的时候大声喊出来，保管有奇效！”
众武士面面相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不免有些兴奋，队伍里一时窃窃私语响个不停。
“肃静，肃静！”高濯又咚咚咚敲了敲鼓：“听好了！待会儿在跑步过程中，我会喊两句话，第一句是‘将士们早！’当我喊完这一句后，你们一定要用平生最洪亮的声音，喊出下面这句话——”
“——城主和殿下早！！！”
期待地搓手的众武士：“？？？”
高濯没有理会众人或喷笑或愕然的反应，继续道：“接下来，我要喊的第二句是‘将士们辛苦了！’在我喊完之后，你们要立刻用毕生最磅礴的气势喊出下面这一句，注意，这一句至关重要！”
“——为城主和殿下服务！！！”
众武士：“……”
“听懂了没有？？！”高濯又抡起鼓槌咚咚梆梆敲了十几下鼓，差点没把鼓槌敲的飞出去，“来！咱们练习一遍！——听我口令！”
“将士们早！”
“……城主和殿下早？”
“你们是蚊子成精了吗？！再这么小声就跑二十圈！将士们辛苦了！！！”
“为城主和殿下服务！！！”
……
几百种吼声歇斯底里，气吞山河，响彻整个二之丸！余音震震如雷，低回不息。
二之丸和本丸原本就隔得不远，这排山倒海的巨大声响几乎是同一时刻就传到了人见城少主子的寝殿里。
正在给傀儡木偶缠发丝的人见阴刀听见声音，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一贯水波不兴的眸子里竟有一瞬间的怔然，看向了窗外。
听出那些声音里的内容，他静坐了一阵，容色不改，平静地转回头，继续手里未完成的事务，薄唇轻启，吐出极为鄙夷的两个字：
“虚伪。”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人见城日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