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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往路情迷 ...
他仍是将我紧扣怀中,双臂纠缠成牢,丝毫不放,目光如水.
“在想什么?”在我俩同时忆起奈何桥后,他就把我看得更紧了,不停地要知道我心中所想所念.
可以相信他吗?于今时今日?我可以相信他此刻清醒的誓言,正如一意笃信当年那将我搂入怀中的…一时迷惑?如果…仍然是殊途同归,那么历经千辛万苦始才建立起全新的自尊的我,届时又该如何自处?再疯一次?再去反人类?这辈子的身体,没有武功底子,要谈报复,只好从我最擅长的网络战争.到时候,再把天下搅得大乱,期货危机,金融风暴,石油战争,网络惊魂…甚至调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然后再将我聂晓枫绑上军事法庭,以反人类罪判处绞刑,之前关在撒达姆待过的天字号牢房,别说电脑,连一根光纤丝都看不到.这会不会就是我今生的结局?倘若我接受了他今晚的”软弱”?我今生的儿女又会怎样对我?会否还是绛雪和玄霜?我还愿意再来一次吗?
想到绛玄二女,我心中自是一阵疼痛,继而长叹.很少有女人做母亲失败到我这个份上的,而恰恰我曾经就是那么失败的一个女人.一个女儿不认我也就算了,另一个成天对着我喊打喊杀.她最后还真的打了杀了.这事儿放到今天是何等伦常惨剧,可在当年却是一家老小齐心协力“替天行道,大义灭亲.”我的确有错,但我又为谁而错?
当年跟玄霜决裂的时候,心里怎么样都委屈,但是怎么都说不清楚,因为天相是真的“因我而死”.他要拉我同归于尽,点燃了丹房,我跳出去了,他不出来,炸死了.又是我的错.可是我没碰他,没制他穴,没放他在里头等死,他自己不肯出来啊!我从来都没能狠下心去杀害陈天相,即使他从开始疼我惜我,到最终仍依从师命夺走了我的一双亲生女儿!陈天相对那时的聂小凤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欺骗?这些话,今天我身为23岁的聂晓枫,无儿无女黄花大闺女一个,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而在当年身为一个三十七岁无恶不作杀人无数的女魔头,面对一个与我失散多年,却从头到尾恨我入骨的亲生女儿,却是一个字也无法辩解,因为我知道说了她也不会信,干脆不辩解.我的这份傲气,成了我,害了我,却也不依不饶地跟着我直到今天.
绛雪…一想起这孩子,我心里就幽幽地痛.我是欠她的,但我欠她时却并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故我可以说我当时欠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只是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背叛我的弟子. 所幸最后我还清了,因我知道了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为她做了一个身为孽障的母亲能为女儿做的最后贡献----输.绛雪,她是何等的聪明啊!她聪明地把我转变成了一个对亲生女的生死关头仍置之不理的狼心狗肺的女人,只因她在静脉尽断命悬一线的时候仍不肯告诉我,我是她的亲娘!我听见她躺在床上叫唤着,娘,救我,救我!我运息的心脉仍然大乱,即使我以为她叫的不是我,即使我以为我只是她的师父!她在拿自己的命,赌我对她的背叛,赌她今后的抉择.那份凤凰涅磐般的决绝,却是我聂家的真传.冥狱若干年,我看着她成长,她的聪明才干像极了我,她的城府内敛又像极了你,师父.所以我不会是她的对手,师父啊,我又怎么会是身上流着你的血的人的对手呢?即使我十月怀胎,拼死拼活地为你生下她们,我也只是一个承载她们到这世上来的工具,她们的灵魂,始终是属于你的.她们,永远是浩然正气的传承,永远是上天指派的你,指派来对我进行惩灭的正义天使.她们用我给她们的樱桃小口,羞辱了我的同时也是她们的祖辈的尊严,用我给她们的纤纤素手,扬起灵蛇剑,指向我的咽喉.
忆起我的咽喉,那真是欲说还休.我记得师父您特别中意我的喉咙,爱我也是它,杀我也是它.爱我时用你的唇舌,宠得我透不过气来,杀我时用你的手指,掐得我不愿再世为女人.
今生的我,又会有何待遇呢?我的身体,我的手,我的喉咙,我的肩胛骨,它们还可以完好无损多久?人体发肤,受之父母,哪个不是人生爹娘养的?在这个世界里滥用私刑是犯法的,但施刑者若是师父你,你总有办法让刑罚变得合法且非刑不可,不是吗?时代发展了,当年是那几招,现在是什么,我打了个冷战,不敢让自己去想.
他见我冷战都打起来,以为我在雨中淋着了,忙道:“冷吗?”一边抚上我的额头.
他的手掌温暖宽厚,一如当年.只是现在他的手掌已不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温度了.我出生温暖和谐的家庭,是家中独女,爸爸妈妈非常爱我,外公外婆更是疼我为掌上明珠,若是我受到任何伤害,他们都会比我更痛苦.我不能,不能让他们为我的一时情乱而冒这个险.我知道无论我将来会不会作恶多端,为非作歹,他们都是永远相信我支持我的人,而伤害我的只有如前世的这些人,如他.我更知道重生在如此丰满的爱与温暖中的自己,这一生多半不会再如前世时偏执张狂,撕心裂肺.生活,是我要珍惜的首要事物.这一回我,要对爱我的人负责.
人,应为爱负责.
我今天之所以自由,之所以在与他的关系中稳居上锋,可能正是因为我没有爱上他,我没有奉献自己,我没有如前世一般将自己属于他,总而言之,我没有”受制”于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原来这一生我完全误打误撞地实现了古老智能中的最高境界----无欲则刚.
所以,今生我若想坚守自我尊严的唯一途径,便只能是----拒绝.
“没发热,怎么直哆嗦呢?”他将我搂得更紧,声音里充满心疼,而一丝强作镇定的不安却躲闪在疑问的语气中.
我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所想所念,只是他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唉,也没什么,他的老毛病了.
“师父…”我终于决定开口.
“嗯?”他回答得极轻极快,音色紧得几近颤抖.
“我们…”我看着他的表情,欲言又止.他直直地看我,目光如水,满是哀求.
为什么,对着一个曾伤我这么深的人,我却总是狠不下心来?就连拒绝都不忍?
前世,我在人前所扬之言,往往都不是我内心所想,反倒能一往无前.而如今,我口述心声,再不必自欺欺人,却是这般地瞻前顾后?
矛盾,矛盾,今生亦难解.
深吸一口气,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我也不必这么执着了.”
“师父你当初对我好,我心里明白,当年的事,我们都是有错…”讲起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最是在乎,可为了面子上好看,却怎么也要作得云淡风清.事实是,我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没有丝毫过错.全赖他.
“不,错不在你,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待你.”他突然打断我,一字一顿,审慎认真.
“你说我们不必再执着,我承认,你是该不再执着.可是我不同,我已执着了一千多年,执着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怔怔地看他,想不到他会如此坦白.
“若在见你之前,这股执着只是一种期盼,那么在见你之后,这执着就变成了目的.”
“我的目的是,能够再拥有你,长伴你身边.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我的心又没出息地颤抖起来,我最是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
“我们将来,可能还会有像绛雪玄霜一样优秀的孩子.我会教她们,好好地孝顺母亲.这一回,我会做个好父亲.因为我做不好的话,你会跟我离婚.”他附在我耳边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我的心头一阵小鹿乱蹿!
我的天啊,“儿女成群,儿孙满堂”的罗玄版!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
命运,轮回,何人能解你的玄机!
“你若不喜欢哀牢山,我就在新西兰买块地,反正你也喜欢这边的风景.我们就住在敦士登,这儿依山傍水,气候宜人,冬天一点都不冷.还可以同时滑雪,游泳.你还不会滑雪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连游泳也不会.今生的我,含银匙而生,家里亲人一径地宠我疼我,自小到大,什么可能出现危险隐患之处都禁止我涉足,所以养得我一无是处,再不必如前世般,博闻强识,事必躬亲,非得把自己锻炼成三头六臂方能挣扎生存.
“师父教你.”他笑着,这般地哄我,如对女儿,又如情人.我的心已然开始融化.我骗不了自己,这种生活,一直是我最想要和他拥有的.
我开始醺醺然,相信吗?不相信?答应吗?不答应?
……
感觉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向左向右,看似简单自然的抉择,其实暗自主导了一生的命运.前方有红灯绿灯,主进主退,只是当绿灯亮起之后,我还会仍不住心生忧虑,故而裹足不前.会不会突然闯出什么变数?会不会有翻斗车凭空冒出来?就这样一无所虑地走过去,真的可以吗?
他看出了我的左右为难,我见他眼中一时波光浮动,想是欲助我一臂之力,将我推上一推,却又不敢操之过急.他如今在我俩的关系上也平添了许多的隐忍和忌惮.我们两个都不似当年了.
如今对我而言,他只是我众多学识渊博的教授中的一个,他与我是平等的师生关系,而非师徒.一字之别,相隔万里.到底是社会格局决定了道德规范.我们之间,可以恋爱,莫说在这里,就是在中国,现在怕是也没有人会太过大惊小怪.可以结婚,因为除去师生关系我们是相对独立的社会个体,而非前世里那种师大于天的亘古尊卑.若一方不愿继续,可以分开,而非只有他才能选择我的”去留”.所以他方才会提到“离婚”二字,原来他也是怕的.社会在进化,而他在我面前的社会地位却在下滑.当那一声“师父”已逐渐成为记忆的一部分,而非现实的定位,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我突然饶有趣味地想:正如他所说,他爱我,宁愿付出这么长时间来等候,如果一千年后的今天,社会格局并未与当年不同,他于我仍是至高无上,我依然无法实现与他“平等对话”,而我仍旧选择拒绝于他,那会是什么遭遇?我又会被他如何对待?
只怕又是另一种“囚禁”罢了.
这世间,似乎永远也离不开弱肉强食的道理.
无数的问题和答案此间在脑海中剧烈穿梭,我只觉心力交瘁.绕来绕去,我的想法又回到了当年受辱之后决计复仇,以“强权释正道”的思考模式.我仍然要说,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我的选择,永远在任何年代的局限之上.
看来我的这辈子,一样拥有立地成魔的潜质.
或许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或多或少这样的潜质,只是缺乏一种“诱因”而已.
那个诱因,就是所谓的命运.
所幸,我又不必去顾虑那个假设的答案,因为生在这个年代,就是平等的.
面对他的无可奈何,我不否认,心里有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情不自禁地想要多多折磨他一会儿.
我扭过头去看师父,他无奈的笑容在今生里,是我委屈多年终于夺回的自尊的养分.这份“自我”来得太迟了些,但终究还是来了.一千年,不是那么容易早到的时间.
如果已经确信自己拥有不可撼摇的自我,那么,我是否可以放开心扉,重新接受和他的感情?
我思索着,我与他之间一直以来最大的隔阂已被历史进程无声无息地抹去.接下来,是否就是该我撇开以往心结,继续与他一起,延续前世之梦的良时?
可是,一想起曾经的伤害,一念起他翻脸无情时的神态,我的心,仍是那么没出息地战战兢兢,惶惶不安,只想逃他远远地,永不再见面才好.
这样的感觉之上,活得了爱情吗?
一边是理,一边是心,我困惑至极,一如当年.
他看着我的表情,等待着我苦思冥想的答案.脸色,愈发地沉郁阴霾.
“师父,我没法现在答应你.”我叹一口气,“我脑子里很乱.”
“我知道.”他用额来贴我的额头,我避开了.不为别的,只为这份情觉得累.
他见我又开始回避,便止住了与我亲近的行为,正色道:“不必急于一时,我会等你回答.我最擅长的就是等.你知道的.”
我深深望回他的眼,他其实比我不易.一千年的找寻,若非亲身经历,这一切根本就像个神话.
可是自己亲历这份奇遇时,却觉得如每日柴米油盐那般的自然.
我努力遏制为他而生的心疼.对女人而言,感情固然重要,自尊更重要,这是我一贯坚守的信条,也是当初遭遇他背弃后能对他痛下杀手的信念之根源.然而,其中的恩怨对错,已凐没于史途尘埃,多说无益.
何况…我还有PAUL.
PUAL?刚刚想起他,我的手机便震天叫起来.
我受了惊吓,偷看师父一眼,他低垂眼帘,一言不发.我坐在他身上掏口袋里的手机很不方便,我就企图站起来.他终于放开我,仍不作声.
我立在卧室中央,看着屏幕上PAUL的号码,一心想着怎么解释才好.
“Areyouokay?”PAUL的声音有些焦虑.我已经迟归了两个半小时.我原本只是到附近的学校去还实验材料.
“I’mokay!”我的声音轻松愉快.
“Whereareyou,honey?”
“Iwas…strollingaround.”(我刚才在散步)我一边说一边看师父一眼,我怕他突然出声揭穿我这不大不小的谎话.“Youknowit’srainingand…I’minabookstore.”(下雨了,我进了一家书店)
他很配合,一径地沉默.我暗松口气.
“Itoldyoutotakeanumbrellawithyou,”(我叫你出门带伞吧!)PAUL的声音里有一丝顽皮的得意,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Where’syourlocation?I’mgonnapickyouup.”(哪家书店?我来接你)
“No!”我吓叫出来,然后赶紧换上平和的语调,“Well,therainingisdown,I’monmyway.I’mprettynearby.”(雨快停了,我马上回来,很近的)
“Ok.”PAUL显然未加怀疑.那是自然,我何时骗过他.只除了今天…想到此,我心里便隐隐不安起来.
我想起在DinningRoom跟PAUL说过的话.我本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啊!
挂上电话,我吁了口气.刚才还真惊险.好久没练说谎了.想我上辈子把万天成骗得死去活来,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还曾经一度以为除了念书和搞数码攻击,自己的脑筋单纯如天使一般.
我明白,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PAUL.当初骗人,是为生存,如今欺骗一个爱我至深,懂我至切的人,却是为了什么?
我回头看师父.就事论事,我还是很感激他没有暴露自己.看来现在,他已懂得给别人多一些空间.
“…那我先走了.”我的声音犹豫中透着平静.毕竟,这个下午只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不是吗?
从我的手机响起之后,他就再没发出过一点声音.我看着他,心疼的感觉一时又泛了上来,然而一切已不同当年.人作?自作?奈何天.
我叹气,转身去开门.
“小凤!”我终于又听见他唤我,我回头.
“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
奈何桥头,最后的师命.
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我不顾一切,仓惶逃去.
这是一个关于前世今生,冥冥人间天道暗藏的情爱故事。
爱情与人性,由来不是小话题。看似无奈怆凉的命运,一旦认真对待起来,会发现意想不到的因果风景,它教人清心,明智,坚强,自省,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所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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