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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情彼地 ...

  •   临行当晚, 我给院里所有教授发了邮件, 希望他们理解我的处境, 除了罗玄. 第二天一早我便无声无息地离开Stanford, 同PAUL一起从Los Angeles机场登上直达New Zealand的国际航班.

      毫无疑问, 接下来的一个月, 是我恢复记忆以来最快乐无忧的一段时光. 我们俩初来乍到, 一起落脚, 一起熟悉环境, 一起面对新文化, 期间徒步走遍了拍摄指环王的著名风景区. 青山碧水, 青春足印. 我的生命从未像此刻这么地真实和富足. 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原型.

      新西兰本是音乐之岛会, 尤以英格兰风笛在这里颇为流行. 木制风笛声音清而不惊, 脆而不腻, 是吹打乐器中的上品. 我一上岛就买了一支墨绿色的, 我仍然偏爱这种颜色, 只是因为绿色象征了与生命有关的一切美好的事物.

      新西兰的雨天有点像雾都伦敦的感觉, 一切都美伦美奐在朦胧的真实中. 我淋着蒙蒙细雨, 沿着咖啡巷往我们下榻的旅馆走, 四周一片宁静. 从邻家的树上滚落至路边的红苹果, 零零散散点缀着暗灰色的街面, 含蓄与生机相映成趣. 两旁的酒吧和精品屋内透出桔红色的柔光, 印衬着里面精致的摆设和安详的氛围, 温馨又悠然. 当你行走的时候, 你会发现, 远处的窗台上总会时时传出婉转的风笛旋律. 无论走在何时何地的新西兰, 这样抒缓的情怀总是人们如影随形的伴侣.

      我低着头, 静静地听那旋律, 怎么这样熟悉? 在哪里听过? 这一月多来的时日过于悠闲, 悠闲得我都懒得回忆了.

      声音却越来越近, 终于就在眼前, 我抬起头, 面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新西兰传统中产阶级穿着的男子, 质地考究的黑呢风衣, 压低的黑色帽沿把脸部轮廓打暗. 他背对我而立, 不过两步距离, 正在吹奏着那支我曾经一度沉溺的乐章.

      绿色风笛.

      “Sir, you know this song?” 我难以掩饰心中的好奇, 如此遥远异邦, 竟有人和我喜爱同一支曲子!

      笛音悠悠凝滞, 吹笛之人缓缓转过身来. 我的目光定格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上.

      雨势渐长.

      你有没有喝过孟婆汤?
      那淡淡, 无色无嗅的味道, 比白开水更清澈的宁静.
      那是给死者最慈悲的救赎, 那是对生者最残酷的刑罚.
      当我一饮而尽的那一刻, 爱恨殊途.
      师父, 想要忘却, 谈何容易?
      我用了三碗孟婆汤的份量, 方才把你给的所有伤痛, 麻痹.
      也仅仅只是麻痹而已呵.
      你一出现, 我最终, 还是要醒来.
      聂小凤, 还是要带着那么重的回忆, 苏醒在你的面前.

      你有没有尝过不老酒?
      那浓腥, 残酷的药味, 五百童男童女命祭之圣物.
      那是对罪者最严酷的刑罚, 那是给爱者最刻毒的诅咒.
      当我一饮而尽的那一刻, 爱恨同归.
      小凤, 不曾瞑目, 何来忘却?
      我用尽一千年的时光, 翻越万水千山, 无暇顾及沿路风景, 只为途中, 能与你相遇.
      也仅仅只是相遇而已啊,
      你最终, 还是选择, 擦肩而过.
      我早已在佛前, 求成了雕像. 你仍然与我, 擦肩而过.

      “这里真美,” 师父说, “陪我走走吧.”

      我俩于是走进这曲径通幽的异国雨巷中.

      一路无语.

      他撑起一把伞, 一手揽过我. 黑色的伞面罩在我的头顶, 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 不同于当年在大雄宝殿上他力挫群雄保下我生命时, 那英雄般势不可挡的安全感, 这是一种非常平淡,自然, 和谐, 会发生在每一对男人女人之间, 司空见惯, 天天发生的一种默契的安全感.

      淡淡的香草味, 取代了曾令我莫名窒息的檀香, 温柔地随风潜入嗅觉.

      是不是一定要直到今天, 这种感觉, 才会在我俩之间出现?

      我不得而知, 如果这是命运, 除了捻花微笑, 静静享受此间宁静, 还能如何?

      雨滴打在伞上, 声音贲脆, 水珠顺伞沿落下, 连绵不绝.

      漫漫秋雨, 痴缠天地.

      我脚下一滑, 身体向一边斜去, 真是见鬼了, 怎么一见到他就老走不了路.

      他一把将我勾回怀抱里, 我还是很羞臊, 但是我的脚真的被那层层迭迭的青砖给硌崴了. 我知道再下去他会背我, 但是我最害怕的也是这个. 我不想再将自己整个人, 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托付给他.

      可是事实往往不由选择, 他把伞递给我, 在我面前蹲下.

      我忐忑不安地趴在他背上, 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我听见他深深地叹息, 然后把我往上颠了颠. 这个动作要命地让我想起多年前在哀牢山那个雨夜跟他发生的一夜情. 一时间我臊红了脸. 幸好他看不见.

      “我想回旅馆.” 我小声对他说. PAUL一定在等我, 我已经比平时晚归了半小时不止.

      感觉他略微僵硬了一下, 随后又加快了脚步.

      我们的确回到了旅馆, 不过不是我与PAUL下榻的那间. 是他下榻的酒店.

      在Waiters和大堂经理诧异的目光中, 他径直把我背进电梯, 背回自己的房间.

      “我要回旅馆!” 我有些惊慌. 在他背上又完全不得力.

      “我先看看你的伤.” 他说, 声音里没有情绪.

      他讲话也还是古韵十足, 不过崴到脚而已, 还伤不伤的. 其实我们都还没能完全适应这繁花似锦的新世界.

      进了房间, 我想赶快下地, 他却直接把我背进里间的卧室, 放我在他的床上.

      客厅里明明那么一大片组合沙发, 师父你……

      如果你的渴望早到一千年, 我们之间, 岂会是这般地生疏?

      我又笑, 一千年, 岂是那么容易早到的时间.

      他拿来药箱, 半跪在我床前的地毯上, 我有些脸红, 这个动作仿佛在西方文化里有它特殊的意义. 那却是个我永远都不敢想与他实现的意义. 为了那个梦想, 我曾经承受了那么重的惩罚.

      他并没抬眼看我, 只是娴熟地除去我的鞋袜. 我的脚踝又红又肿, 像块蒸熟的馒头, 那么轻轻一下, 竟会扭得这么厉害, 我真佩服我的高跟鞋, 居然这样也没有断掉.

      他把我的脚踝包在手掌中, 敷上药酒, 轻轻按摩. 起初有点纽痛, 渐渐地痛楚便越来越轻了.

      “谢谢师父.” 我极力忽略心中的动荡不安, 同他这般的亲近并非从没有过, 只是……

      我不敢回忆, 不敢想起, 不敢将这样的肌肤相近与那一刻的荒唐联系起来.

      那一刻的…弥天大错.

      泪水, 又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 我迅速掩饰, 看向四周, 想寻机把眼中的湿润抹去. 我以为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替我搽药, 所以当我自以为成功地偷抹去泪水之后, 一回头, 正对上他的眼眸!

      一瞬间, 我惊慌失措. 他眼中的痛苦与狂乱是我前所未见. 我惊呼一声, 本能地向后退缩身体, 他已倾身欺来, 一把将我揽回他的胸膛, 随即压在他身下.

      “不要!” 我叫起来, 可是第二声不要已经落入他口中. 他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亲吻下来.

      “不!” 我从他唇齿的间隙中挣扎着喘一口气, 他扳过我的脸, 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又欺上来.

      “不要…” 我的声音开始软弱, 我从他的眸中看到自己, 一如当年那个在哀牢山少不经事的双十年华的少女. 那时的我, 那么勇敢自信, 笃定顽强. 那结果, 却是连自尊和生命都双手奉上了.

      “不要…” 我的泪水终于再也遏制不住, 断了线般滚落下来.

      见我泪下, 他周身也是一颤, 箝制着我的力道放松了, 却并未将我放开. 我闭着眼睛, 感觉他在吸吮我脸上的泪珠.

      不, 这是我的世界, 我不会, 决不会, 重蹈覆辙.

      我曾在神前立誓, 今世今生, 我聂晓枫, 只爱PAUL一人.

      我沉下自己的心, 强迫自己入定, 然后睁眼, 无畏地望进他的眼睛.

      “放开我.” 声音里的冰冷, 令我自己都震惊.

      他想是给我冻到了, 眼神也一下软弱起来, 波光浮动. 是的, 这幅模样的聂小凤, 是他所不熟悉的.

      “放开我, 我要回去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 让自己的声音归于常温.

      他双唇抖动了一下, 终于放开了我. 我从他身边坐起来, 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作了个深呼吸. 他背对着我的动作, 僵硬, 沉默.

      待我弯腰穿戴鞋袜时. 突然又被人从身后环住.

      “还记得那一晚么,” 他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耳边, 像从地底深处传来,” 你也是这样抱着我. 那时, 我中了毒, 很冷.”

      我心中一恸, 是的, 是的, 我记得, 我如何能忘.

      “你已忘了你说过的话么?”

      我无语.

      “你说过, 你最喜欢的人, 一直都是我.”

      是的, 是的, 我怎么会忘, 那痛到骨髓, 痛入四肢五骸, 痛到脑浆倒流, 头骨崩裂的那一刻, 仍然挣扎着清醒在脑海里的最后一抹意识.

      我停下所有的动作, 回忆, 那最后一刻的回忆.

      “小凤, 跟我走!” 他从身后将我搂紧, 声音颤抖, 充满哀求.

      “你想继续念书, 我们就回美国. 你不想念了, 我们就回哀牢山. 从此你我二人, 让我好好照顾你, 好么?”

      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 我的心, 又开始颤抖. 是这句话, 就是这句, 我曾经万般皆下土地疯狂索要的, 那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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