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答案 ...

  •   空气里弥漫着一缕难以言语的香气,耳畔似乎有活水潺潺流淌。

      夹杂着苦涩之味的热水浇在身上,后背不知被谁轻柔的抚过。

      有些烫……

      眼皮还沉重的不想睁开,好像熬了几个通宵却睡不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好眠,赖着床不想醒来。

      可那缕香气却顽皮的纠缠在鼻尖,发出诱人的邀请。朦胧中下意识的抬手摸摸肚皮,它立即极其配合的发出咕咕的叫声。

      舔舔嘴唇,确实饿了……那香喷喷的是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在饿着肚子还想要爬上床去美美睡一觉的人跟前放食物,是最没有人性的事情!好比现在的我,是起来把那不知是什么样的美味抓过来填下肚去,还是佯装没有事情发生翻个身接着睡?

      肚皮喊冤一样叫的一声比一声响亮,响到乱作一团的脑袋终于不堪忍受香气的肆意诱惑,决定舍美梦而取美食的时候,我缓缓的睁开眼睛,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偌大的一间房子,华美的有些刺眼,湖蓝色轻薄的帘幕飘飘扬扬,随时都会被风掀翻。

      一排金凤铜灯口吐火焰,点亮四周的静谧。不远处的台子上,小锅里正温吞吞的煮着什么东西,不急不缓的发出啵啵啵啵的响声。香味似乎就是从那里溢出来,钻进鼻子,搅了我的好梦。

      暖人的雾气蒸腾缭绕,有点闷热,几颗水珠淘气的蹦上睫毛,模糊了视线。

      从身下抽出手臂,想揉揉眼睛,哗哗,哗……

      看着湿润的指尖争先恐后往下淌的水珠,有点发木,低头顺着它们淌走的方向看去——面前这个三丈见方的荡漾着土黄色浓汁的地方,如果不是味道不对,怎么看怎么像个XXL号的浴池……

      慢慢直起身子,嗡嗡作响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好像一辆废弃很久不用的老爷车,一上路每一个零件都颤抖着吱忸成一片。

      一个颜色这么倒胃的浴池本来看着就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浴池里?

      哗~~~!

      一捧热水浇下滑过脊梁,一双细腻的手抚上来一圈一圈的揉搓。头还昏昏沉沉的,连对惊吓的反应都有些漠然。转过头去,一个青衣女子静静的半跪在身后,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水瓢,舀起一瓢,轻柔的浇在我身上。

      素净的略有些平凡的面容,依稀微弱的存在感,垂下的眼睑甚至不曾看我一眼,只有手下重复着先前动作。

      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赤身裸体的卧在昏黄的汤汁里,一个女人正撩起水,好像在替我洗澡,若不是汤汁颜色浓浊看不清水下的什么……

      有些尴尬,不自在的扭动了两下,正要打断背上的揉搓,青衣女子就先开口,语气轻柔而又不失恭敬,只是没有半分情绪:“公子妄动。公子醒了,奴婢已经遣人去通知主人,请公子稍待片刻。”

      我停止了扭动,任由她将水一瓢一瓢浇在背上,微微有些发烫,如果不是小锅里煮着得东西牵扯着我的心思,简直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细细的感觉一遍,除了四肢酸软,使不上力,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苦笑,又一次死里逃生么?

      还是,这才是地狱最真实的场景?

      门支呦一声被推开,一个明黄的身影沉着脚步慢慢踱进来停在池边的时候,青衣婢女恭敬的起身一拜,退了下去。那个身影接过水瓢,在我已经恢复过生气的错愕目光里,接着将水浇到我的前胸,却被我一把按住,声音里有说不清的情愫丝丝颤抖。

      思绪一下子飘回六年前的那个午后,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高手面无表情的在竹宅门口站成一排,越过他们顺着门前的小径遥遥望去,沿途上不知还有多少人饲守。师父立于竹廊内静静的看着,未有只字片言。

      有一个憨厚温暖的笑容里,盛满了竭力掩饰的哀伤。他挥挥手向我道别的时候,哀伤似乎也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他曾经说过,江湖上你是你,你也不是你。自三个月前离开竹宅之日起,这话就时常在心底流转。与他相处的无数纷繁记忆也穿越过时间、穿越过空间的阻隔渐渐浮上水面。

      只是时过境迁,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尤其在这个时候重逢,人生的巧合,粗糙的让人想落泪。

      委屈、欣喜、安慰、伤痛,有无数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紧紧压住他的手,对着那身明黄静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勾起一弯笑容,就像以前常做的那样:“你比以前更像个大侠了,大师兄。”

      的确更像大侠了。

      魁梧挺扩的身姿,浓黑的剑眉刚遒有力,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不怒自威,若不是嘴角那抹熟悉的笑容和记忆里的重叠在一起,恐怕我也不敢这么肯定。

      他放下水瓢,微笑着拍着我沾满黄色黏稠药汁的肩膀,一下一下,良久喉咙里才发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印月,这么沧桑的笑,不适合你。”

      青衣婢女恭敬的跪在他脚下,把热气腾腾的青花瓷碗高高举过头顶。接过碗,舀起一勺在嘴边吹了吹,转向我:“你在这药汤里已经泡了五日,身子还虚弱得很,只能先进些汤汁。”说罢将勺子推向我。

      心有些不自然的收缩,我避过递到嘴边的勺子,一把抢来接过碗,稀里糊涂的全都倒进嘴里。——真的是又一次死里逃生么,那么,显然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

      似乎有人对我说过,什么也不问的痴等,换不来任何想要的答案。从前是我太自信,骨子里总带着些钢筋水泥残留下的惯性,小心的避开别人的闲事,固执的以为那就是尊重他的最好方式,像那个寓言里蹲在树下的蠢蛋,天真的等待撞上门的兔子。

      然而眼前这个爱与恨都真实的血淋淋的时空,那些摔过跤受过伤换来的生存法则早已在刀光剑影里被劈斩的血肉模糊,弄成今天这般无法挽回的境地,又能苛责谁?

      既然这样,我抹了两把嘴,很多事,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大师兄,嫣艳瑶那个赠诗的故人,是你吧?”

      英武的剑眉一挑,旋即哈哈大笑:“印月,师兄我已娶妻。你嫂子性子刚烈,你这话被她听到,今夜我就只能来陪你泡着这药汤了!”

      我愣了愣,“你已娶妻?”

      “嗯。待你身体痊愈了,师兄为你摆宴庆祝,届时再将你嫂子介绍于你。”

      顿了顿,愉悦的神气尽数退下,刚毅的眼神垂了下去神采顿失,形容黯然:“印月,皮肉伤泡了这三五日已经不碍事,体内的伤再有个个把日也就差不多了。只是酥骨散为兄还没有办法。这种毒十分凶险,若不找到解药,一辈子也不会解毒。日后毒侵入骨髓,哪怕轻轻抚摸一下,都会犹同重锤在胸。虽不至于断送性命,但生不如死!”忽而攥紧我的手,口气坚定,“不过你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前往漠北追寻解药。一有消息,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也会帮你拿到!”

      我呆住。

      这就是你口中的毁灭么?在我的身体、心里,乃至以后数不尽个周而复始的日日夜夜都打上残酷的烙印,让我在无边无尽的仇恨折磨里了结余生?

      如果是这样,在那个口口声声我必须死的晚上,为什么不杀了我!

      可我胸中无数个问号,向谁去要答案?

      “大师兄,你如何知道我有难?”

      “我收到天灵的传书。那日风雨大作电闪交加,信传到的晚了些,才让你受苦了!”

      “天灵?”

      “哦,天灵是我二弟。他有任务在身不在门内,才通知我去救你。我已遣人通知他你已安全,不日必会赶回来。”

      “那是他写的诗?”

      “二弟他风流成性,招惹了摇扇阁的嫣艳瑶也合乎常情。等他回来,问问便知。”

      “就算是他,他怎么认识我?”

      “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他吧。”天宝爽朗的笑笑,无意与我纠缠于这些问题,话锋一转:“你刚刚醒,今夜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明天为兄再来看你。”说罢宽慰般拍拍我的肩膀,起身准备离开。

      看来我真的愚笨不堪,纵使问出了口,同样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即便如此,这最后一个,我也必须知道!

      “师兄——”我轻道。

      “怎么?”他停住。

      “……九剑呢……”

      那伟岸的身形似乎一震,别过身去不再看我,只快步走向门口。直到抚上门上那对翠金朱雀铺首,才顿住脚步。

      金凤喙中的明媚火焰摇曳不定,洒在他凝滞的脚步后面,灯影幢幢。

      空气浓稠在一处,只有水滴入池的声音,一下一下,划破压抑的沉静。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一个犹豫的看不清情绪的回答从他嘴里吐出,跟随轻轻的阖门的声音一起传到耳里:

      “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答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