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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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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飞醒来后海修容已离开,她睁着眼,默数着幔帐中绣的逼真的富贵牡丹.
一朵,两朵,三朵,数不清.
然后是推门声,
“小姐.”琉璃挽起芙蓉纱,两颊中透着羞红,”我安排好了温水,小姐要简单泡下澡吗?”
随飞撑起身子,点点青痕,扯开被子,被单上一处落红摄人心魂,
两个不相爱的陌生人,在一起共枕一席,算得了夫妻,算不得情人,随飞笑了,笑中不着愁丝,没心没肺.
“小姐.”琉璃眼中充满担忧,在竹林屋东方堡厢院时,她还能猜着小姐的心思几分,现在却只觉小姐站的更远了.
“没事,只是没睡够,别担心.”随飞扯起一件外衣,往身上一披,下了床,走向里间,回头,静看了眼那抹红,”拿去仍了.”
身子连同面容一同泡在浴桶中,窒息的感觉。
“咳。咳。”浮起头,止不住的咳嗽。
自己作践自己。谁也怨不得。
出里间,房中一切都摆弄整齐,冷菜冷酒,残烛花灯已撤了下去。
主殿派了两个少女过来服侍她这个当家夫人。随飞没有拒绝,只是交代了琉璃把她们安排的离她远些。
随飞也没有去敬奉自己那只闻声不见面的公公婆婆,听说昨晚洞房花烛夜,二老就离了昼宫去南边赏花了。
秋意正好。
随飞居住的殿叫红楼,不知是谁提的匾,二字龙飞凤舞,难得潇洒写意。随飞很是喜欢。
她一袭红衣,让人搬了张长椅,坐卧于树木花圃中,阳光透过张张叶子,斑驳暖意,懒懒的看着一起嫁过来的书。
随飞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进这昼宫的门虽不是不请愿,却也称不得欣喜,怕极了会来的桩桩件件的麻烦,还好,她不找麻烦,麻烦也没来找她。
新婚夜,宫主容留宿红楼。此之后却未曾再踏一步,似遗忘了这名正言顺娶来的新娘。夜夜笙歌于各个宠姬爱婢间。昼宫上下窃窃私语,夫人不宠于宫主。
随飞不恼不怒。反是琉璃,神情中有些恼恨,那样的姑爷,竟可以真如传言那般无情无常。
“小姐,有人让人送来一张帖子,请您过去。”是被派来的两个丫头里的一个,软玉。
随飞微眯着眼,放下书籍,接过帖子,黑帖白金。上书:邀昼宫宫主夫人画舫共赏落日黄昏,务请赏脸。水冰心致。
“水冰心?”随飞眉眼一挑。
琉璃有些模糊印象,却也不知这水冰心是何许人。
“天下人都称水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软玉双臂放于腹部,轻声答道。“传说她美貌似天仙,曾经放话天下,要嫁之人必定是她心中的天下第一英雄。”
随飞眉目一扫,似笑非笑。天下第一美人配天下第一英雄倒是最最般配的,只不知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心中谁是那天下第一英雄。
软玉低头退下。这个夫人让她无法起轻慢之心,有时候面对她时竟有种面对宫主时才有的紧张。
“上面说宫主夫人,琉璃你说我去得还是去不得?”随飞靠在长椅中,挥挥手中的帖子。
“小姐当然去得。”
“琉璃说去得那便去得了。那我们两人去瞻仰下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和那画舫的风光。”她久居西地,未曾游湖,现嫁这处于东南腹地的昼宫,倒是可以领略下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水冰心,世称天下第一美人,生于东南一显贵世家,十二年华便以绝丽容颜,绝世才华名绝天下,黑金帖,以白金纹锈白兰,优雅精致,世人眼里此帖价值连城,而拿到此帖者必是身价奇高之辈.托她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夫君的福,她竟有这样的荣幸收到这张帖.
随飞温笑.
她突然想起雪姨曾认真的问过她,这一辈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脑里一闪而过,一个人,浪迹着天涯。腰挂酒葫,以其为伴。背系古筝,其音为侣。
又或者:一座悬崖上,造个茅庐,过着简简单单一个人的生活。
可是.她自小就清楚,世间不容这样的女子,而她自知怕累怕麻烦.
她最后侧着脸,认真的回答.
当做富贵闲人.
雪姨却很是伤心的把那时仅为十岁的她挽到怀里,喃喃道,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如何真正快乐.
后对她说,
所谓富贵闲人,顾名思义,且富且贵,富于首,贵于辅,才可真正为一闲人.可你既为女子,身无显头,必然得凭夫而富贵,择一人,而闲一世,可觉委屈.
她答,不觉.
现在,她自问,可觉委屈后悔.
依旧,不觉.
一生无可待,无可无不可而已.只是脑中突然闪过那双冷冽的凤眼,一时眼中闪过一色,又不着痕迹的马上抹去.
清湖烟霞中,一两层精雕细啄的画舫正缓缓向昼宫主殿处驶来,又一个时辰左右,袅袅娜娜往昼宫外界行去。
画舫之上载着水冰心,海修容,正做客于昼宫的穆易水穆寒蝉兄妹,以及最晚到来,来了后又一直在发呆的随飞,还有便是包括琉璃在内的几个随从婢女.
五人悠然坐于画舫各处,彼此都留了一些空间.湖外飘进的微风摇动着长长挂于船窗之上的长长珠帘,叮叮咚咚,甚是悦耳.
随飞见水冰心之后但觉天下第一美人应如是,耀乎若白日初出,皎若明月舒其光, 娉娉袅袅,一夕生秋风。
“第一次见姐姐,冒昧之处,姐姐误怪。”甜甜婉约。
随飞回神,淡笑,“水姑娘客气了,随飞哪里有福分有你这样的漂亮妹妹。”不软不硬。
心神却是努力在忽视对面那道带着审视的眼神。海修容,意外的在画舫上会见到他,主观认定以他之繁忙不可能会在白日观湖赏流水。不过,有这样的美人在,也难怪。
海修容今日着乌黑绸缎衣,金丝袖,束发,依旧尊贵不凡,俊美难测。本来他无意过来,却不知怎得在他的护卫随口说出他的新婚妻子会见这水冰心之时,突有了前来的兴致。
水冰心眨着含情水目道,“久闻东方家族所出之女为天下第一名门闺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得见,闻名不如见面呢。”这样相貌平凡的女子竟然使得容甘心娶之,她心更是委屈.
“是世人谬赞。”随飞淡淡疏离几字却使人觉得所言皆真诚。东方家的女子也许才华卓绝,可与她真正无关,哪里担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后又觉好笑,似乎她身边围绕的尽是天下第一之能人,倒是她不伦不类起来了。
“夫人何必客气。宫主一直把您这夫人藏得那么深,可见夫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如果不是今天应冰心小姐之约,还真没荣幸见到呢。宫主是吧?”穆易水,剑眉星目,天剑山庄少庄主,虽远远不若昼宫显贵,但独一在这天下兵器有六成出于此庄,可想而知其庙堂江湖之地位。他本意于把舍妹嫁于昼宫,使得昼宫与天剑山庄关系更密上一成,谁料竟是晚了一步,有些恼恨。
“是容某疏忽了。”海修容随性地剥着古木案几上花瓷盘中的瓜子,嘴角的笑一分不增一分不减,当真如一名闲闲贵公子,看着一幕无名戏。
“不知道姐姐和容哥哥是怎样认识的呢?”穆寒蝉眨眨眼,眼中仅是好奇,比之水冰心,她容颜略逊,却也是细腰雪肤,明眸皓齿的美人。“容哥哥可是挑剔出了名的。”要不怎么连水冰心这样的美丽女子也拒绝得了,虽然她也不觉得水冰心好就是了。反倒觉得这个新夫人特别,虽然容貌只算清丽,气质却是淡远安素,自有可钦而不可欺之态.
“我看我是哪里得罪穆姑娘,所以当面来窘我了。”海修容朗朗一笑,倒也不以为意。
“请让冰心为各位弹一首,恭贺宫主,宫主夫人新婚志喜,伉俪和谐.”水冰心语音欢快,隐饰住心头的痛楚,却不知那眉那目早已泄漏心思许许,更生楚楚动人之态.
天下第一美人所求天下第一英雄.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随飞看向海修容,视线交错,依然是,淡眸对冷目.纵是天下难求之美人,竟也不曾在她这夫君的眼中留过一痕.突觉心冷如冬日泡冰水.
水冰心走出,坐到铺了锦垫的三足圆凳上,圆凳对面是一个狭长黑桃木琴案,丫鬟焚香罢,捧琴囊置于案间,水冰心开囊取琴。.
“吐月丰琴!”穆易水不经意呼出,“原来这把古琴真在冰心小姐手中。”
“穆公子所说不错,我家小姐手中的琴却是天下四大古琴中的吐月。”站立在水冰心恻旁的丫鬟茹红不无骄傲。
水冰心嫣然一笑。
“小姐,原来吐月在她手里。”琉璃轻轻道,目光紧紧盯着那张古木琴。
“不知道少夫人可知其余三把古琴?”丫鬟茹红倨傲地望着随飞,为其小姐抱不屈。
她问出这样的话自是越界了。
“小红。”水冰心轻声喝道。
“含晖、吐月、玄玉、昂霄,天下四大古琴。含晖绝在音色素静,吐月胜在其音高雅,而玄玉冷寂,昂霄轻狂。天下会琴者无不以得四琴之一为毕生梦想,水姑娘是幸运之人。”随飞淡淡道来,也不恼那放肆的丫鬟。所谓古琴,世人爱之,只是不知是这人引琴,亦或是琴引人。
“少夫人学识丰富,寥寥几字便说明了四琴本质,冰心佩服。”
海修容侧坐翘着右腿,似笑非笑。
水冰心调弦转轸。
曲声起,琴声憧憧,山水琴韵,闻者只觉桃花迎面,淡香扑鼻,又觉身置竹林听雨,幽幽若梦,十指一动一拨间,清幽哀怨,高华之音不绝。
“水姑娘确是世间少有的风采女子,天上仙乐怕也不及姑娘的琴音。”曲毕,穆易水真心附和。
水冰心却是痴痴地望着那左窗边的海修容,似乎还陷在自己的琴声中,似乎又在申诉着什么。
船厢中静了好半响。气氛诡秘。
好不容易,穆寒蝉打破这份静谧,所道之语却是:“少夫人知古琴应该也是琴艺高深的人,不知道是否也能听得一音。”那眸子里便没有恶意,语出诚意。她是真心认为随飞必是能琴之人。
“呵呵,让寒蝉姑娘见笑了,随飞不过是因我家丫头喜欢琴而对它了解一二,当真不通窍,惭愧。”随飞苦笑,眼中却不见苦闷尴尬,始终安然。
反是其余四位明显一愣。
海修容眼中浮现笑意,看来他给昼宫迎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夫人了。
“少夫人谦虚了。”穆寒蝉呐呐道,自是不信名门闺秀不懂琴技。
穆易水却是觉得这海修容的夫人似棉花一团,打在上面全不着力。又看向身边心深如海的海修容,有一刻恍惚,突觉二人再相配不过。
琉璃心下不觉焦急,知道小姐此刻已生厌倦之意,怕小姐会不管不顾起身便走。如果能够她当真愿意代小姐弹奏一曲,可是她也清楚以她身份有心无力。琉璃只能沉默。
“不如我为各位吹一曲吧。”随飞当然不能忘,这刻她所扮演的是昼宫的少夫人,可以不美丽却不可任性,不能不端庄,不能不多艺。琴既然不会,总还会吹笛子,该庆幸。
“哦?那我当真要好好倾听夫人曲艺了。”海修容自倒了一杯酒。
琉璃取出翠玉竹笛,小姐不爱声乐,却独独对笛情有独钟,只因这只竹笛是老夫人心血所造之物。小姐嘴里不说,心里似也不念,可是却只接受老夫人的笛而拒雪夫人的琴,她便明白对于自己的母亲,小姐心里是爱着的。
随飞起身,扶开船窗珠帘,轻轻闭上双眼,置笛于唇边。
浮云人生寥寥,天香暗逐风回。唏嘘的风,缭绕的云,深幽的水,空茫的山。轻轻在每个人的心海中抚过,带起各自的忆旧往事。
窗外的风款款吹拂着那身红纱衣,随飞似乎站在了黄昏中,遥遥,遥遥。
海修容不知不觉的敛了嘴角那抹惯有的笑,望着那道背影,眼中似乎印上了淡不可寻的红。
笛声落,随飞回头,淡笑素颜。可在每人的眼中却留了一道奇异色彩,那色彩里有自己的喜,自己的乐,自己的苦,自己的悔。
久久之后,穆寒蝉对其兄长穆易水说,世间都道水冰心之曲倾尘,却不若随飞夫人之翠笛鸣人心。穆易水沉默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