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轩辕冢

38、第三十八章

　　法比奥的船把我们送到法国加来附近一个小海湾，我们就从这里上了岸。弗洛伦特说这附近有一个属于他们控制的小修道院，平时也可以作为去英国猎杀吸血鬼后的一个落脚处。
　　修道院的院长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只是从耳朵起，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续至他的衣领之下。看起来，也是经历过残酷的战斗的。看到我的时候，他的嘴唇抿了抿，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我和弗洛伦特身上都有一些伤，在这里休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好。这期间，院长只来送了一次消息，就是再次确认了卡洛斯死亡的消息，可见，他并非死于海难的事没有成功掩盖住。但是也没有什么情况表明克莱恩子爵就认定了杀死卡洛斯的人就是我们，没有人也没有吸血鬼在寻找我们。
　　待我们彻底养好了伤，恢复了精力，我们决定先回意大利，也许不回罗马，但是目前法国和英国关系并不友善，西班牙也对法国虎视眈眈，什么时候会发动战争都说不定，这种时候还留在法国并不安全。现任教皇利奥十世的态度则是，不打算给吸血鬼任何特别待遇，但如果秘密教廷军想要对谁网开一面，那么他也毫不在意，所以现在意大利对我们来说反而相对比较安全了。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们离开加来还没多远，就见到了我从没想过会见到的人。
　　那是一个傍晚，我和弗洛伦特吃过晚饭，就着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坐在窗前，手里各拿了一本书。我的是马基雅维利写的一本薄薄的小书，我听说他一直很仰慕凯撒.波吉亚，将他作为一个国家君主的典范，我很好奇他会在书里怎样写到凯撒。而弗洛伦特就要无趣多了，拿着一本有些破旧的《圣经》，明显是旅店主人为客人们准备的，封面上还有很明显的一滴烛油的痕迹。显然，在那虽然短暂但紧张，而且特别消耗体力的对决之后，我们的神经都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很快我的思绪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时，旅店老板的儿子，一个长着雀斑的小男孩跑过来，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说：“两位先生，有位客人想要见你们。”
　　“会是谁呢？”我看向弗洛伦特。
　　弗洛伦特把书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对我摇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那么小伙子，是谁来找我们啊？”
　　“是一位尊贵的夫人那，她的马车夫过来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两位先生，一位叫马克西米利安，一位叫弗洛伦特？我说，马克西米利安这个名字我可是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弗洛伦特似乎有一位，我听到他那位朋友这么喊他啦。于是那位夫人说，我是他们的朋友，麻烦你带一下路吧。我说，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啦，我先替您看一看吧，于是她给了我一枚金币呢。先生们，她是你们的朋友吗？”
　　弗洛伦特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币：“带她上来吧。”
　　小男孩“哟呼”地叫了一声，跑了出去。弗洛伦特笑着说：“你看，即使是一个孩子，在生活中磨练之后，也懂得如何去试探人了。”
　　“你觉得会是你认识的人吗？我们告诉别人我们打算走这条路了吗？”
　　“不，我没告诉，而且我觉得，也许是你认识的人啊。”弗洛伦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很快，我们就看到了所谓我们的朋友的人是谁，竟然是卡门。自从罗马一别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卡门，与那时相比，卡门还是那么美丽，但是却多了一点说不清的忧郁。仿佛在向弗洛伦特示威似的，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像一位贵族夫人，也就是说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色彩鲜艳花样繁复的衣裙。那抬起的因为有些消瘦而发尖的下颏，经过精心装扮，几乎一点错处都找不出的服装，还有点冷淡的表情，都说明她不是来找我们叙旧的。
　　进了房间，卡门向周围打量了一番，着重看了看污渍斑斑的墙壁，有着油渍的桌布，弗洛伦特刚放在桌子上破旧的《圣经》。她皱了皱鼻子，又转过头看向我，目光掠过我又落在我刚放在窗台上的那本书上，卡门眯了眯眼睛，看清了书名，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瑟缩了一下，露出了有点吃痛的表情。若不是我对她那么了解，可能会完全错过这些反应呢。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猜疑：也许她还没能完全从对凯撒.波吉亚的悲痛中走出来吧。
　　弗洛伦特完全知道卡门是谁，也知道我们的关系，见我们都不肯开口，只是那么东看看西看看地站着，大概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太方便，就说：“既然两位是旧识，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你们可以慢慢谈。”说着，向卡门微微一弯腰，就要走出房间。
　　卡门这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不必了，我并非来和马克西姆叙旧的，而且我要说的话也不是和你完全没有关系，还是请您坐下稍微等一下，我很快说完就走。”弗洛伦特听了，依言坐了下来，我给卡门拿了一把椅子之后，也坐在了他旁边。
　　但是卡门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偶尔看我们一眼。我们被她的做法搞得摸不到头脑，偷偷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加无奈。
　　终于卡门大概是下定了决心，款步走向我们，最后站在了窗边，摩挲着我放在窗台上的那本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马克西姆，你愿意把这本书送给我吗？”
　　那本书只是我随手买的，虽然法国这边不常见，买的人也少，但是不表示买不到。但我还是很快答应：“你喜欢就拿走好了。”
　　卡门纤细的手指稍微用力，抚平书皮上的压痕，又说：“你们知道吗？西泽尔已经知道是你们杀死了卡洛斯，他已经回到了西班牙。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
　　“他没有伤到你或者迁怒你吧？”即使他真的伤害了卡门，过了这么久我也不可能看得出来了，这使得我突然对卡门很担心。
　　“当然没有，他还不至于分不清是谁的责任。”卡门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他之后居然没有再做什么，也没有去选择第二个继承人。现在他的财产都由他自己打理，我并不认为他对卡洛斯的感情有那么深，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这确实很不对劲。他打算做什么呢？”我和弗洛伦特都陷入了沉思。
　　突然，弗洛伦特“嗯？”了一声，我抬起头来，发现卡门正站在弗洛伦特身后，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背心。
　　弗洛伦特一脸的惊讶，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甚至回过头去，想要去抓住卡门，卡门却紧抿着嘴唇，在手上又加了一把劲。那纤细的手指本该只用来挑起胭脂，拈起针线，如今却握着一把匕首，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我最好的朋友的生命。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我跳了起来，一把揽过弗洛伦特的肩膀，卡门顺势松了手，背对着窗子，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在我的怀里，弗洛伦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说出一句话。我怔怔地跪在地上，卡门也一动不动地站着。我并非没有见过朋友鲜血的人，在战争中，也有我的朋友战死，由我为他们安葬。但是这次不同，在经历了磨难之后我们平安无事，反而是我最爱的人毁灭了我与常人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她的双手沾上了我最好朋友的鲜血。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轻轻拔出弗洛伦特背上的匕首，把他放在地上。血缓慢地流了出来，在地上蜿蜒成细流。
　　“这就是西泽尔要求我做的，也就是他打算做的。他说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我必须要做。”卡门的嗓音略微有些嘶哑。
　　我捡起匕首，站了起来，不知道现在应该杀了卡门还是克莱恩子爵还是我自己，但很显然，其实我都做不到。
　　“你杀不了我。”卡门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我也杀不了你，更何况西泽尔没有这么要求我。我没有对你说谎，他没有提到要对你做任何事。当然，他可能暗中命令别人，但是以他对我所说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真的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我并不感到怎么安慰。”我木然地说。
　　“你要想开些，即使他是你的朋友，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早晚都会经历这样一天，就与凯撒一样。死神是不会因为他在你心里有特殊的地位就手下留情的。”说完，卡门冷淡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我独自将弗洛伦特安葬在了法国这个小城，并写信给他的家人，但是并没有接到回信。倒是教廷那边，弗洛伦特过去的朋友照旧发给了我教廷的近况，最后还添了一句：虽然弗洛伦特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们仍承认你所作出的努力，你依然是我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