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轩辕冢

24、第二十四章

　　在和法比奥谈过之后，我就叫帕克通知那两位教士，可以去意大利人的部队里去寻找他们想要的任何人，如果他们愿意跟他们走，参加教皇卫队，那么我会给他们一些金币，并不会阻止他们寻找更美好的前程。至于意大利人们的领袖，已经回家奔丧了，现在大概已经到了英吉利海峡，如果有需要，可以试试去追他。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露面，因为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定一个吸血鬼的，或许他们也能认出我。如果说克莱恩子爵将我转化为吸血鬼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那么这次又是一个转折。我庆幸自己之前的生活一直很安静低调，在懵然无知的状态下，没有招惹任何麻烦，而从今以后，我除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又需要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那两个教士得到了我的答复后不是很高兴，但是也没多说什么，也没有企图把任何的同胞邀请回罗马，很快就离开了我们的营地。以我看来，他们也没有打算去英吉利海峡，因为法比奥完全可能是得到了风声才逃跑的，离开的时机太巧合了，这样的话，他完全有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除了英吉利海峡。
　　法比奥惴惴不安了好几天，躲在我的房间里不敢出来，我只好换到隔壁住，直到确认猎人们完全没有在我们附近活动的迹象，没有任何人找任何理由来施任何圣礼，没有任何人来传教，我们才稍微放下心来。这期间，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法比奥知道我的身份。能让他知道当然好，在这俗世中，没有可以和我交心的朋友，我自然难免感到孤独，而法比奥本来就是我的朋友，现在更是和我同族的兄弟——在我心里感觉他现在就像兄弟一样亲近——但是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和我存在一定的隔膜，不会像我对他一样亲近，这是我感到遗憾的，虽然我完全能感到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感激。而且我想他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的，一个普通人类，镇定自若地接受了自己的朋友是个吸血鬼，就算是个素食吸血鬼，那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恐惧，不信任，才是普通人类对待异类应有的表现。
　　我想给卡门写信，让法比奥去德意志隐居一段时间，但是还没有拿起笔，我又改了主意。
　　法比奥是个英俊的意大利人，在他愉快的时候，是很会讨女人欢心的，偶尔一点忧郁又神经质的气质更使她们母性大发。而我即使到现在，也不过是普通人的相貌，虽然我已经很久不考虑这些了，甚至有时还需要刻意使自己看起来不修边幅，但不断冒泡的嫉妒还是使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通过更麻烦一些的渠道联系了克莱恩子爵，克莱恩子爵很快派人来接走了法比奥，同时通知我，约克公爵在他秘密地帮助下，即将从爱尔兰归来了，他要求我眼下以这件事为优先。
　　法比奥走后不久，卡门就寄来了一封信。我想要么她和克莱恩子爵距离非常的近，要么就是他们有些我不知道的联系方式，总之正常来说还应该在路上的消息，就已经被卡门知道了。信写得不是那么客气：

　　亲爱的马克西姆，
　　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们对你说了这么多次的要低调地生活之后，你还让自己陷进了这样的麻烦里。不要对我说“他是你的朋友，不是麻烦”这类的话，即使他与我们是同样的人，即使他与你再友好，他背后所招引来的危险都绝不值得你这么做。我真希望你当初把他交给维京人了，不过我相信西泽尔会这么做的。让他做个海盗，拥有个小岛作为据点，不要再踏上陆地超过一个月时间，相信我，这是最适合他的生活了，他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也不会把危险带给任何试图帮助他的人。
　　西泽尔说你们最近又要有工作了，叫我不要频繁地写信给你，因为可能信件会落到敌人手里，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否则我就要到你面前对你发火了。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那么至少保证自己不要死得那么早。
　　依然期待着见你的，卡门

　　读着卡门的信，我心里掠过了一丝不快，但又不得不承认卡门说得没有错，同时又有些担心法比奥的命运。如果克莱恩子爵真的让法比奥去做海盗了怎么办？看起来法比奥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而海盗难道就是那么容易做的吗？他必须面临喜怒无常的大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葬身鱼腹，即使是吸血鬼，我也看不出被埋葬在海底有什么逃生的机会。从此他就将以狭小的船舱为家，靠抢劫商船，走私棉布过活。我为法比奥的未来默哀了一分钟，提起笔来，打算给卡门写封回信。
　　然而回信很难措词，我想质问卡门是否早就知道猎人们的存在，因为她的信里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意味，只有对我多余的好心的不满，我也想询问她到底知道多少，出于奇怪的自尊，因为我拒绝了做克莱恩子爵的继承人，似乎求助于他任何事也是让我感到羞耻的——为法比奥求助于他又是另一回事了，那对我来说就像是为一个朋友牵线让他能获得帮助。但是当我想写信的时候，我又想到如果信件落到别人手里会是什么结果，那些猎人是否无条件接受了法比奥只是自己发现了危险而逃跑的？他们会不会怀疑有别人帮助他？他们会发现我的身份吗？会截取我们的信件吗？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仔细斟酌着信里的用词。
　　很艰难的，我写出了一封简短的信：

　　亲爱的卡门，
　　我并不是想抱怨什么的，但是必须说，发生的事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知道，我问过你们，就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们说我们没有敌人，所以我并不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你对这发展感到惊讶吗？从你的信看来你好像早就知道了。天知道我有多少话想问你，当然，我也有很多别的话想对你说。你有那位先生的任何内幕消息吗？我何时才能和你团聚？照顾好你自己。
　　爱你的，M

　　1459年9月
　　正如克莱恩子爵所说，约克公爵回来了。我们跟随着索尔兹伯里伯爵理查.内维尔从约克郡出发，和兰开斯特家打了一场艰苦的战斗，取得了漂亮的胜利，之后在鲁德娄城堡和约克公爵会师。到目前为止，约克公爵这边势头正好，但是以我对克莱恩子爵的了解，说不定他又在酝酿着什么时候帮兰开斯特一把了。想到这些，我就暗暗戒备着，等待着他的消息。我把对我不是那么忠诚的，蠢笨的，背景很不清白的那些士兵编排在了一起，以防万一有什么不得不牺牲我的自己人的情况。经过筛选的雇佣兵们，虽然不忠实于任何国家，但是对我很忠诚，这将是我的一支力量，只要拥有着他们，也许有一天我也能拥有更多我想要的东西。此外，毕竟猎人们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人类，有这么一支军队在，我也能更加安心。说起来，我也该对自己好一点了。
　　然而在这重重的算计考量之外，我意识到，我已经34岁了，在我不到40年的生命里，就有几乎一半的时间是作为一名吸血鬼生活着的。在这十几年的生活里，我已经换到了第三个身份，在可预见的10年内，我一定还会用上我第四个身份。虽然因为消瘦，我的脸颊瘪了下去，经历过这么多次战场的洗礼，历经了这些年的风霜，看起来不是那么年幼，也不是那么单纯天真了。我的手因为握剑而磨出了老茧，留着一脸蓬乱的胡子，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模样，有时想起过往的生活，仿佛只是我路过了别人的人生。我已经记不太清母亲对我的宠爱，记不清父亲的教导，记不清和妹妹，朋友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但是在我记忆里，仍然燃烧着一抹鲜艳的红，就像昨天刚刚见过的一样。
　　有时，在难以入眠的夜里，我就在心里描摹我们曾经期望拥有的那个小房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墙壁，什么样的窗子，壁炉在哪里，椅子在哪里，花园怎样装饰。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描绘着，到了现在，它已经有了个清晰的形象，它就像我的精神家园，是我在不安，孤独的时候的避难所。我已经为它的存在选择好了一个修建地，我要把它建在马赛，周围是肥沃的平原，有着美丽的阳光。天知道我有多腻烦这个阴冷多雨的国家，这么多年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已经发霉了，即使有阳光的暴晒，也去不掉我身上的霉味。
　　战争开始后，我和卡门就不得不断掉了联系，所以我始终未收到她对上封信的答复。我有些安心，也有些遗憾。我想知道她的答案，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我本已经多年没有想到上帝了，如今他的侍者却以这种方式进入了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