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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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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かきくらす心の暗に惑ひにき梦うつつとは世人さだめよ”
——《古今和歌集•卷十三•恋歌三•在原业平•答诗》
花期萧萧,心愁暗郁,谓幻实尔,人之命尔。
三月的京都,樱花隐隐浮上枝头。
正如这春光明媚的时节一般,公卿大人们对于这重新来临的安定与祥和窃喜不已,尽管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来自东国镰仓幕府的种种汹涌暗流。
这一年,正是土御门天皇承元二年。这位在公卿与幕府势力交织中蹒跚前行的十三岁的天皇陛下竟破天荒地召开了一次颇为隆重的茶会。不仅仅是长居深宫的亲王御前与京都的公家大人们,各地的监国大名,甚至远在镰仓的将军也收到了天皇的御笔请函。虽然将军源实朝并未亲自前来,但是持着将军拜贴的政所别当北条义时公①的到来,也着实让众人吃惊不已。
纷乱的席间,看似风雅的宾客却各怀鬼胎。反幕一族借机笼络着京中的势力,而企图倒戈的公卿们也纷纷向北条家示以亲好。然而,御台上传来的幸若②的点点太鼓声,让一切繁杂趋于平静。
金色的衬衣,雪白带着精致樱簇刺绣的外袍,嵌着金箔的乌冠,腰间的那枝精致的短笛,还有那火红团扇上耀眼的扬羽蝶纹③……亲历过三十年前的那场纷乱的老臣们隐隐记起那个曾经繁尽一时的家门。那如火般红艳的颜色,如花叶般秀美的纹饰,莫非落樱之中纷纷起舞的便果然是依稀记忆里的那位少年?
“留念此生,并非难忘前生诸事。宛若草叶之白露,亦仿佛水波之新月。咏叹金谷园之繁花,零落于无常之风吹飘零。把玩南楼之月色,此辈不过浮云,消逝于迟暮。人生五十年,与天地之长久相较,宛若梦幻。一度而得生者,无有不死灭……”婉转的唱词一字一顿,从那眼波流转的一颦一笑中,婉转而来……
“没错,是敦盛,是他,是敦盛卿!”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竟有不少人附和起来。
天皇闻言,侧身询问一旁的生母承明门院在子④,在子道,“这曲幸若的名字叫《敦盛》,据说是当年平氏从四位下春宫大夫⑤敦盛卿所作。”
年轻天皇稚嫩的脸上浮起一丝惊叹之色,然而一旁的纳言却早已冷汗不止。邀请了源氏将军的上皇茶会居然演唱起平家的幸若,算是天皇公然与幕府的对立么?也不敢多想,便匆匆道,“秉天皇陛下,拇尾高山寺的本茶已经献上,只待上皇下谕。”话锋悄悄带过,自以为聪明的纳言偷偷的看了一眼客席上径自品茗的北条义时,暗自宽慰。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许没有人知道,这也将成为多年后义时公放逐三位上皇的理由之一,当然,这只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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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京都以南,高野山上。春色一片和美,淡淡的雾霭笼罩群峰,晨钟暮鼓里俨然如仙境。虽不比京都,山上鲜见樱花的影子,只是那悠长的小径蜿蜒向着远方,正如这片本就玄秘的群山,透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妙氛围。
黑谷寺,虽远没有金刚峰千年古刹的赫赫盛名,却也聚集了不少的沙弥僧众,前来参拜许愿的香客络绎不绝。诸多的禅院并无差别,却单有一间破败的小屋,本也寻常,只是屋前的那一小块空地上,开满了白色的梅。淡淡的白浮起一片恍然隔世的清雅与幽寂,懂花的人知道那白色的梅有一个特别的名字——玉织姬。
亦如往常,黑谷寺的小沙弥空道前来给屋里的莲生法师掌灯。轻轻的推开虚掩的木门,只见一位身形魁梧的老僧正对着香案参禅。闻声老僧也未转身,只问道,“是空道吧。”如此肯定的语气,想来平日里鲜有来客。
“是的,来给莲生师父掌灯了。”小沙弥答道。
“嗯。”仅此一声,不复言语。
点起灯,空道却未走,顺着昏黄的光,望向那数十年如一日修禅的莲生师父。当年他被捡回寺的时候,便觉得这位面目雄伟的大师怎么看也不像一位出家人,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师父更像是一位武士。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想明白的是在别的师父供奉毗沙门的案上,那位师父只单单的放了一支短短的小笛。
也曾趁师父出门偷偷的看过,只是除了笛身上刻着“小枝”两个娟秀的小字以外,他实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曾问起过师父,得到的回答是那句,“红尘色相,世间万法,皆入尘土。”空道知道,当年给自己取法号的时候,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一时间,小屋里静得出奇,困顿的空道甚至怀疑师父是不是已经睡了,只是不经意间弥散的梅香,让空道生出一丝寒意。这样的季节里恐怕也只在这高野山上才能有这样盛开的梅花吧……
[注]
①. 北条义时:伊豆北条家当主,镰仓幕府武将。
②. 幸若:日本能剧之一。
③. 扬羽蝶纹:平氏家纹。源平合战之时,与火红旌旗一起,作为平家的标志。
④. 承明门院:土御门天皇之母,土御门在子的封号。
⑤. 春宫大夫:官名。日本公卿的称呼多为“姓氏官阶官名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