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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桑湉的发言一如她的人,抑或说一如她给外界的观感——克制,冷峭,不拖沓,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她说,“首先谢谢我今天的好运气,其次谢谢我的好体力。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下。希望明天都能取得好成绩,斩获大鱼袋。”
      同样的话她说了两遍,第一遍用中文,第二遍用英文,中文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英文是很纯正的RP音,磁性的豆沙喉,又酷又带感。

      说完她将麦塞还给胖Brayden,自去一旁捞起她9.38磅的大Bass。这也是AOTW多年沿袭的老例儿,当日冠军要横举自己当日所钓最大的鱼,留影作纪念。
      而多难得,今儿个是冠军手捧冠军鱼。记者们赶紧拍拍拍,其余人等也大都祭出了相机和手机。
      桑湉笔直站立既未摆pose也没笑,情绪收得滴水不漏瘫着一张脸。举了约摸半分钟,她把鱼“噗嗵”一声扔回养生桶,转身纵下一米多高称重台。
      台下采声掌声震天响,没人觉得她不妥。竞技运动究其本质拼得是实力,谁有本事谁牛叉,你有本事你也可以跩。
      便连刚被桑湉婉转回绝的褚轻红,亦跟陈凯嘟哝道,“奇怪,对她我竟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气……”

      四点三十五,众人high够了,齐心协力把养生桶里的鱼放流到湖里,旋即开始准备回返主办方安排的休憩点。那里距此3.5公里远,可陆路,可水路。天光到这一刻已经很黯了。桑湉打开强光手电筒,跳上她的老LOWE。
      引擎发动,老LOWE的前照灯直直照出去一百多米远,桑湉关掉手电筒,信手搁到副驾驶位上。

      老LOWE将将要开出去之际,一道人影“嗖”地蹿过来:“嗳嗳,妹子别走,搭我一段儿呗!”
      昏暗中桑湉转头望向来人:中等身材,弯眉大眼,平头娃娃脸瞧着萌萌哒,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

      这人她依稀有点儿印象,也是中国区的选手,不过初赛第一天就被淘汰了,并且打了“空军”,一尾鱼没中。

      “帮帮忙啦,妹子!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出门在外,互相帮衬啦!”来人瞧着五大三粗的,倒蛮会整词儿。
      桑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拎起副驾驶位上的手电筒:“上来吧。”
      来人咧嘴一笑:“谢啦,妹子!”

      天边最后一抹霞彩也将消散。老LOWE破开深蓝的湖水。暮色下迎面的风愈劲愈冷。
      却阻不住来人向桑湉自我介绍:“妳好妹子,我叫傅衍。”
      桑湉点点头。
      傅衍又道:“妳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妳叫桑湉。”
      傅衍说完笑了笑,很为自己的幽默小得意。
      桑湉默默加速到60。
      傅衍捂着胸口继续道:“我看选手资料上写,妳今年才十八,真的假的啊?妳有这么小?那妳钓龄几年啊?就钓得这么好!”

      腾出一只手,桑湉把下水服里头的冲锋衣内胆领子扯出来,代替面罩挡住脸。防风帽帽檐亦压得低低的,完全包住了双耳和脑门儿。
      副驾驶位那个自来熟还在呛着冷风叨逼叨:“对了妹子,妳怎么是从日本报的名?为啥啊?妳不也是中国人?虽说大陆地区现在不设报名点,可香港有设啊。妳一个中国人不在中国区报名,拿了名次难道要算小日本的?”

      前照灯的光圈笼罩下,左前方目测十米有个湖汊子。
      桑湉抿着唇,蓦地提速猛转操控盘。
      水浪滔天中,老LOWE一侧刮着水面一侧高高翘起来,像只调羹须臾之间来了个大转弯。
      转过弯桑湉也没有减速,路亚艇在惯性作用下与水面呈45度夹角斜倾着又飘出去二三十米远,才调整回正常的角度继续向前飘。

      傅衍身上全湿了,冰凉的湖水顺着脖梗子流进他里衣。他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半晌才瘪着嘴哆嗦道:“妹子,妳这真是……坐别人艇要钱,坐妳艇要命哇……”

      “到了。”关掉引擎桑湉径直站起身。湖畔自近及远有错落灯火铺闪出一条蜿蜒的路。
      借着那些灯火昏黄的光,桑湉侧头扫了眼傅衍,他狼狈不堪的糗样子,她见了也恍若没见到。
      “既然初赛五百美金的报名费,是我个人支付的,那么选择在哪个地区报名,也是我个人的权利与自由。何况,谁说在日本报名的中国选手拿到成绩就算日本的?组委会有这规定?还是凭你这爱国贼臆想?”

      单手撑着驾驶位椅背,桑湉腾身翻到甲板上,右脚一勾,勾起她的多层路亚竿筒斜背在右肩,左脚一挽,挽起她的加大拟饵箱挎在左肩。
      “另外,”右手拎起一只黑色超大路亚轮收纳包,桑湉居高临下睥睨着傅衍,“我不喜欢渔混子跟我套近乎,所以以后请叫我桑小姐。”

      两分钟后,苍海的TRITON泊靠在老LOWE右手边。
      彼时傅衍还瑟缩在桑湉的老LOWE副驾驶位上,头发湿嗒嗒粘在他的八字眉上方,烘托出一张遭受巨大刺激后的懵逼脸。

      “不是说要来拉近距离嘛。拉近得可还成功呀?”苍海一张口就十分欠扁。
      副驾驶位上,老丁坐在范晓光膝上,俩人摞摞儿挤回来的。
      老丁眼神不大好,尚没看出异样。范晓光却探过脑袋问:“傅哥身上怎么都潮了?”
      傅衍凹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老丁惊:“什么潮了?”
      范晓光老实孩子老实答:“衣裳、头发都潮了。”
      老丁努力抻脖儿过来看:“什么情况?”
      傅衍懵逼脸秒变苦瓜脸:“小妞儿骂我是爱国贼,还说我是渔混子,不乐意我叫她妹子……”
      老丁:“那你还真是该!叫什么妹子啊!”
      傅衍:〒_〒

      沿湖小径这时有车陆陆续续开近,其他选手的路亚艇亦浩荡回返。
      苍海似笑非笑命令傅衍:“赶紧回去!给人瞧见,你不嫌丢脸我还嫌寒碜呢。”
      言罢跳下路亚艇,大大咧咧扯乎了。
      傅衍:再这样下去,你会失去我的!呜呜呜~〒_〒

      湖岸向里约摸三十多米远,是一片针阔叶混交林。
      林中以并列两大横排木屋为基点,又呈扇面向东西两方各围落着十几幢独栋小木屋。
      这些木屋均是二战后德国战俘所搭建。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战俘们要么死要么回到了德国,这处原先的伐木场,便随之荒弃了。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渐渐有探险的、摄影的、科考的、画画的、钓鱼的……发现这里蛮不错——没主儿,免费——春暖冰融后,遂凑过来,谁逮着谁住,谁住谁拾掇。住够了门一关走人,后来者如是。大家都自动自觉秉承着不破坏、不糟蹋的原则。慢慢就有了点小名气。
      再后当地政府就将这片林中木屋简单规划了下:重新通电,架了网线,间或派人来查查,依然免费给人住。

      这些木屋结构简陋建造却坚固,貌似再历经几十年风霜雨雪也没事。桑湉由于是女的,胖Brayden便很体贴地给她安排了幢紧邻横排木屋的独栋小木屋——进门就是一间20平左右的屋,没厨房,没厕所,没有上下水。
      不过,要啥自行车?
      这就足够了。

      将竿筒和饵箱卸在门后的角落里,桑湉绷了一天的弦才算彻底松下来。
      木屋棚顶吊一盏11W节能灯,撚开开关她在骤亮的房间里倚壁歇了片刻,才慢慢脱掉雨靴、救生衣和连体下水服。
      下水服里头,从上往下从外往内依次是:一件抓绒冲锋衣内胆,一件加厚羊绒衫,一条羽绒棉裤,一条羊绒秋裤,一套保暖内衣,一件加绒加厚塑身背心,两双加绒羊毛袜,膝上和脚底板还各贴一片暖宝宝。
      穿得可真多!
      But五月的贝诺勒尔湖区,日平均气温在0到10摄氏度之间,唯有如此武装方能保证水面上呆一天,不被冻成狗。
      然而穿得多也有穿得多的烦恼和困扰,一天下来内衣会被汗水湿个透,凉凉地裹着躯干和四肢,像长了层硬冷的壳儿。

      外头人声开始熙攘,桑湉穿着袜子走到老式推窗前。
      隔着两层玻璃窗,她看到早起放在外窗台的汉堡,已经连渣儿都不剩。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举凡有吃不完的食物,就搁置在窗台或门外,尔后总有小动物,于她不在或不留意时,偷偷跑过来吃掉。
      那么今天来吃的是谁呢?
      是那只尾巴毛茸茸的黑松鼠?
      抑或那头蠢萌蠢萌的兔狲?
      这样想着桑湉唇角不由就提了提,旋即一把拉上上任房客留下的厚窗帘。

      窗帘图案是桔色底印矢车菊,布料很粗糙,合拢瞬间却给四壁萧然的房间,平添一缕家般的温暖。
      伫立窗前,桑湉目光淡静地流过一朵朵矢车菊,黄的粉的蓝的紫的……
      节能灯白剌剌的光,似也不再那么晃眼。

      外头有人用英文喊:“水热了。来打水。”
      那是AOTW亚洲赛区的另一工作人员Aries,胖Brayden安排他专门负责在锅炉房烧水。
      锅炉房也是当初德国人留下的,就在第一列横排木屋的第一间,距桑湉住的木屋顶多二十步远,所以听到喊声,桑湉连外衣裤都懒得找,脚上随意套上双高帮雪地靴,自屋角拎起四个活鱼箱,就这么出去了。

      锅炉房里不出意料只有临时锅炉工Aries在,见到桑湉他生着雀斑的脸生生笑成了花儿。
      “那帮邋遢鬼估计又是连脸都不洗。”Aries皱眉抱怨道,“所以桑,妳多打点,免得我烧这么多,白白浪费了太可惜。”
      水龙头扭至最大,热水汩汩注入桑湉的活鱼箱。
      活鱼箱材料为加厚EVA,顶盖拉链四角封边,长50cm宽27cm高48cm,可折叠,能保温,是桑湉特意带来储水的家伙。

      “今天战况怎么样?”推给桑湉一只圆凳Aries关切地问。
      “还好。日冠军。”桑湉简短答完不客气地坐在圆凳上,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即便棉裤套秋裤秋裤套衬裤穿得那么厚,依然纤细笔直夺人眼。

      “真是好样的!”Aries由衷赞。
      桑湉回句“谢谢”,便再没了下文。
      Aries早习惯她的寡言,自顾开启话痨模式,说负责饮食的Carter晚餐又是毫无创意的汉堡,几名财大气粗的品牌赞助商为此很不满,嚷着要组织大家篝火聚餐。下午时候他看到有人已去最近的镇上采买回食材,光各种生肉就装了半车箱。妳要不累就等一下再睡,跟他们吃点好的,补充补充体力……

      桑湉默默地听着。
      锅炉房濡热的潮汽,烘出她鼻头额角细细的汗,亦逼出她连日堆叠深浓的倦。
      在圆凳上调整了下坐姿她半阖起眼帘,卷翘的长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弯柔和的弧影。
      她的眼窝很深,眼尾很长,婉转迤逦出一丝与她气质极不相符的妩媚。炉膛里淡金色的火光,融融映着她。疏冷的目光一旦被覆盖,她轮廓分明的菱形脸,方流露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与稚气。

      不过,下一刻,锅炉房外响起杂沓脚步声,以及男人说着汉语的谈笑。
      ——是老丁,和范晓光,他们来给傅衍打点热水暖身子。
      桑湉倏尔睁开眼。
      她并没刻意绷紧神情或摆什么冷淡范儿,反倒有些懒散地打量着手拎水桶进来的两个人,然而仿佛天生自带的凌厉气场还是把彼二人惊得一激灵。

      “妳妳、妳好……”
      连老丁自己都不晓得他为毛会嗑巴!

      范晓光则蓦地想起下午他湖上撒尿的小插曲。
      刹那间甭说脸,他连脖腔都红得要滴血。

      桑湉却对他俩没印象,出于礼貌点点头。
      见四个活鱼箱已被Aries打满水,她弯腰拉好顶盖的拉链,对Aries再次道声谢,旋即一手轻松挽俩活鱼箱,步履轻快地离去了。

      目送着桑湉挺拔纤长的背影——
      范晓光:“她真像一柄寒光烁烁的剑……”
      老丁:“剑不剑的我不懂,只是直觉告诉我,以后千万不能惹到她……”
      一旁Aries也用英语喃喃道:“信不信,她会是未来路亚届最闪耀的新星和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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