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29、二十八

　　林阮随着嬉妃一同到达悬弓山，这娘娘担心儿子的身体起居，便没有留她，让她赶快回丛台打理。而林阮安顿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挽宁和彤儿叫去了。

　　王妃所居住的院子十分整洁，屋外站了两排穿着整齐的小丫鬟，低首垂立无一人出声。佑霆甫一跨进院门槛，丫鬟们就一齐低下头，福身见礼，规矩到不能再规矩。可这么多人当中还真的有个立在门廊阴凉处的小姑娘竟敢抬了一下头。
　　这唯一敢抬头的姑娘，是人群中最最清秀漂亮的，十六七岁，皮肤雪白，月白色衣裤外罩一件宝蓝色亮缎小褂，尤其一双大眼睛，可谓明眸鲜妍,惹人疼爱。但她并不敢说话，见王爷没有看向自己，就急忙低头转身，挑开了门帘。
　　屋子里传出了林阮不高不低但却是分外严肃的训示。

　　“……府里虽宽容，却也比别的地方更严谨。从来没有干不好的，只有不尽心的。你们两个要仔细着，照顾好王爷的起居……”

　　听到这里，佑霆步入里屋。

　　林阮的声音随之停下，看着他，有些意外，眼神也流露出不满。虽然夫妻不和，但林阮仍知道佑霆向来对女人并不在意，今天竟会如此匆匆赶来，让人有种不好的直觉。
　　也许这个美丽到极点的苏挽宁不太一样？
　　女人的直觉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分析，却往往很准，林阮此时的直觉令她又气又恨，但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屋正中，挽宁与彤儿一样垂首站立，样子恭敬，没有半点儿调皮。佑霆见了，不禁一笑，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从挽宁的角度只可看见他的鞋子。
　　事实上，低着头确实也只能看到屋中人们的鞋子。
　　这屋中，林阮着富贵金丝锦鞋，佑霆穿羊皮软靴，两双鞋子间不时有一双碧色和一双桃红的漂亮绣鞋穿梭，那碧色的围在林阮身边端茶递水，是王妃贴身丫鬟小玉，而那桃红色的一直则围在佑霆身边。
　　挽宁想来想去，不知是谁。

　　桃红鞋子奉上茶水，佑霆轻呷一口，淡淡问“路上还好么？”
　　林阮自软榻上坐直身，凉凉地笑。“王爷才是真辛苦！居然还这样挂念我，一回庄便来探望，妾身真是荣幸之至。”
　　挽宁眼睛那双金丝鞋子，心中叹道，王妃竟这样对王爷说话！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会不会生气？
　　佑霆没有生气。
　　他表情无波无澜，也根本没有把林阮放在心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说“我看你也累了，应该多休息。你们……”转头对挽宁和彤儿吩咐“下去吧。”
　　挽宁愣了愣，本以为佑霆是来见王妃的，却不想他是为自己与彤儿而来。她抿着嘴，福身告退，恭敬小心，可心里却很想抬头看看，看看他的神情与样子。只是彤儿仿佛知道自己的想法一样，不容迟疑，便将她拖出了里屋，挽宁急忙转过头，视线又被一身碧色的小玉冷冷地挡住。
　　她看不到佑霆，也没有感觉到他的视线，只听到林阮略显挫败的话语。
　　“小玲，你伺候王爷把衣服换了，也歇息一会儿……”

　　小玲，就是那个在一群人中敢抬头的美婢。

　　佑霆并没有追问对挽宁和彤儿的安排，更没有在林阮那里多呆，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小玲顶替了彤儿与挽宁的差事，随同而来，她显然十分了解他的习惯，刚进屋便端过一杯茶，水温不凉也不热。
　　“王爷，喝茶——”
　　佑霆眼睛一抬，问道“她离了你，行么？”
　　小玲深深低下头，小声道“是王妃要奴婢过来这边伺候。”
　　佑霆听了冷哼一声，可他并没有针对小玲，倒是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又问“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平时都做些什么？”
　　小玲眼中明显露出一丝喜色，抿嘴答“奴婢都好，王妃并不要我干什么活，闲来无事就做做针线。奴婢……给王爷绣了一方手帕。”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绣工极其精美，所绣的是一幅牡丹。佑霆接过帕子，眼睛却落在右下角处的一个玲字上，这个字也是绣上去的，可比起绚烂的牡丹竟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你绣的是张雨枝雨牡丹图的一部分，怎么能随便加自己的名字上去呢？”
　　小玲的脸一红。“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画，只觉得样子好看，让王爷笑话了。奴婢的字不好看，也让王爷笑话了。这帕子，这帕子奴婢还是回去重绣吧……”
　　“不必了”佑霆脸上流露出笑意，起身到书桌边，提笔说“这幅图是张雨枝最杰出的作品，也是本王最喜欢的画，可惜府里只得到半幅，没想到你很有灵气，绣出了画中的精髓。至于字，谁也不是天生就会。”
　　他放下笔，纸上多了一排小楷，一笔一笔地写出了一个玲字。
　　“自己的名字，还应该写得好看一些，拿回去练练看。”
　　小玲面色惊喜，可是她并马上拿起那张纸，而是执起笔，也写了一个玲字，这个字虽然不如佑霆写得好，但比起帕子上所绣的竟然是进步神速！佑霆不禁惊讶地看了看她，笑道“写得不错，这不是很聪明么？”
　　小玲柔美的眼睛眨了眨，低下头欣喜地说“谢王爷夸奖，小玲一定……”

　　为了投王爷喜好，她下功夫绣那幅牡丹图，她在帕子下角处故意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她虽然攻于心计，但为了得到宠爱也无可厚非，只是小玲没有想到就在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时，李顺儿竟从外边走了进来。

　　李顺儿一进来，佑霆便将注意转移到他的身上。
　　“王爷，飞羽今天不知怎么又犯了脾气，连我喂的东西都不吃。幸好，幸好，苏姐姐在，那马倒是很听她的话。”
　　佑霆眉头一挑“她怎么会在那？”
　　“她和彤儿姐就住在外院的东耳房里呀！”
　　佑霆转头向小玲，不悦地问道“她们的住处换了？”
　　“是……”小玲低下头“府里人手颇多，王爷这里有府里人伺候，王妃便把那两位姑娘迁到外边去了，听说是东耳房。”
　　“挨着马厩”李顺儿补充说“不过苏姐姐挺高兴的，她说那里清闲，她也很喜欢飞羽。”
　　佑霆原本很是不悦，可听了李顺儿的话才知道挽宁好像并不介意，不但不介意还很高兴，一时间也不知该生谁的气了。他略站了站，终于还是放心不下，一拂袖子，转身走出门。
　　匆忙之中当然没有看到小玲清秀面庞上显出的不甘。

　　外院是粗使下人住的地方，东耳房很偏僻，要到佑霆的住所须整整穿过半个丛台。东耳房挨着丛台东侧角门，出了门外边才是马厩。
　　佑霆到时不但没有挽宁的影子，重要的是，竟然连飞羽也不见了。
　　李顺儿看了看面色铁青的佑霆，心中打鼓，忙从马厩里牵出另一匹健马，递过缰绳飞快地站在一边。佑霆不言不语，拉过马，翻身而上，鞭子一挥，就这样怒气冲冲地绝尘而去了。
　　李顺儿看着那扬尘的路，拍了拍胸口，狡黠地笑道“姐姐去了哪，王爷都不用问就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