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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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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屋漏偏遭连绵雨。”倒霉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先是因为随光华大学生物系人类学教研室的老师下现场做调查,以完成法医人类学的实践学分,结果摔伤了腰,不得不直挺挺地躺了一个星期,错过了<<毒理学>>和<<分析化学>>两门大课的考试,在寒假结束前得重考,所以必须在假期中恶啃书本。接着学校宣布要趁寒假翻修寝室,所有留校复习人员必须自己解决住宿,限期搬空。于是我辗转循着街头小广告,租下了位于被多年来无数次翻造改建得难以言状的石库门房子顶楼的阁楼。虽然只有最简单的家具,除了电灯和电饭煲以外没有其他家电,煤卫公用,且窗子离对面房子的老虎窗仅一臂之遥,毫无安全性和私秘性可言,但这是离学校最近且我菲薄的研究生津贴所能负担的唯一的房源,所以住在里面心情还算平衡。
第二天早上,远东最繁华的大都市心脏中老旧破败的那一小片里,当我啃着弄堂口买来的大饼和油条,坐在窗前的桌边准备开始计划中的复习时,我第一次看到了对面老虎窗里的那个男孩。我很诧异在衬着铅灰色天空的这片陈砖烂瓦中,能有如此鲜活的生命,有着这样丰润的嘴唇,粉嫩的脸颊和秋水般的双眸。他的脸型纤巧,乍看下很容易误以为是女孩。他穿着桔红色衣袖的深红色宽松薄绒衫,胸口印着“SONGWRITER”,下面是有许多口袋的宽大牛仔裤,鲜亮的紫色帆布腰带半截翻在外面。他盯着放在窗台上的小镜子抬着胳膊费劲地梳着头,企图不借助摩斯的力量,仅凭双手的努力,把不长的头发全部梳成马尾辫。最后终告失败。他懊丧地用手指卷着发梢,呆了一会儿,摸出一条紫色带白花的头巾系上,盯着镜子里面自己时髦的造型,摆出或酷、或帅、或可爱、或深沉的表情。看他那副认真地假装的样子,我几乎笑出来。这时,他发现我在注意他,不屑地“唰”一下拉起了褪色的绒布窗帘。
暗自咒骂自己的分心,我低下头开始读“有毒生物碱”一章。
中午我懒得做饭,在弄堂口的小吃店里边吃面条,边听弄堂里洗菜淘米的老妈妈们聊家常。从她们断断续续充满外人不理解的指代人称的对话中,我发现自己也成了这条弄堂的话题之一。然而她们谈论得最多的还是我对面的邻居。似乎那个叫“小三子”的男孩的妈妈是个打工的外地女子,自从她不幸死于工伤事故后仅凭当海员的父亲更难管束,所以这上初中的男孩总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打扮得流里流气的。虽然父亲每次下船回来都会给他一顿好打,但是总也不见效。现在那条航线停开,父亲也得象这城市里千百万中年产业工人一样下岗了。她们讲话的口气中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很坏的事,至少他有更多的时间管教自己的儿子,让邻居有点安全感。
沿狭窄的弄堂慢慢踱步回家时,一个身材高大粗壮的中年男人从我身后走近。因为腰伤没好全,我走路很慢,所以自动地靠在旁边的门洞里让他先过。他并没有任何致谢的表示,径自超过我,走进前面一幢房子,老旧的木楼梯随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只看到他工作棉袄背后“江申 113”的模糊字迹。读上去象船班的名字。也许这就是下岗了的父亲吧?我无意多想,还是把心思化在功课上比较重要。
看了一下午书,使我头昏脑胀,所以我带上饭卡骑车去学校吃饭,顺便在书店逛了一圈,挺晚才回来。重新坐到书桌前时,听见瓦片上“咯”的一声。“贼”!一个念头闪过。我摸过晾衣叉,悄悄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清屋顶上的人,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放下晾衣叉,推开窗,问:“喂,外面凉快吗?”
“管你什么事!”男孩侧对我蹲在屋顶上。他还没变声,嗓音清脆有力,只是不太友好。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瘦小的身体如同蜷伏的野猫。
“当心摔下去,黑灯瞎火的。”
“你怎么不说‘当心别把瓦片踩碎’?”
“你再大2、3岁或者再重2、30斤我才会想到这个问题。”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猫腰站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屋脊另一边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开始我在想要不要去提醒一下那父亲他儿子可能会跌伤,但是我注意到男孩的一条腿好象有点跛,联想到邻居的谈话和他父亲粗壮的身材,我完全明白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也许这是供男孩反省的方法之一,我也不便过度介入。
虽然我关上了窗继续看书,但男孩的影子一直在我心头悬着。直到深夜,确定听见瓦片上悉唆的声音和木窗开关的“吱呀”声,我才渐渐入睡。至少他没摔下去。
冬天寒冷的清晨实在太没有吸引力,和楼下要上班的邻居抢用厕所和水龙头太没有公德,总而言之,次日我就打破了自己的寒假复习计划,睡了个小小的懒觉。这是我颠扑不破的恶习,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变的迹象。然而给我带来的麻烦是一样的。突然我想起来今天应该是去见导师的。于是匆匆忙忙穿衣洗漱夺门而出,没再注意对面老虎窗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