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身》微疯

2、不死之身（下）

　　雨下得那么大。
　　却浇不熄他的怒意。
　　他走向台中的她，不在意他洁白的衣袍沾染血污与尘埃。眼中只有她，她的笑，她的泪。
　　她的唇动了动。
　　苍白的微笑在丧失血色的颊边绽开。
　　乌黑的瞳孔，浸润了泪水，仿佛宝石般清亮。
　　丝毫不见痛苦之色。
　　即使已经体无完肤，流血不止。
　　“是狼王！”
　　有人看到了他的血色眼眸，惊喜又恐惧地呼喊。
　　修行得道，却因放不下“人性”而迟迟未曾升入天界的狼王呵……它的血可以让人获得永生，财富，力量。
　　怎么会让人不渴望呢……
　　所以逼问这少女不成，只得用刑。
　　遗憾的是她坚持不肯说，直到弄得奄奄一息；幸而这只狼王竟自己送上门来。怎不令人欣喜异常。
　　悄悄使了眼色，一伙人拿了家伙，一哄而上。
　　也只是同时。
　　所有人被红色的光芒耀花了眼，清醒时已是弥留。
　　狼王的力量呵。
　　他却不看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生怕弄痛她的伤口。
　　她的最后时刻，仍是笑着。
　　尽管背景是满地的鲜血。
　　“请你……别难过。”
　　他拥着她，并不回答。
　　怎么会不难过。
　　她是他唯一的爱人。
　　寄托了无尽的希望与信任，终他一生都不会再有的……
　　都是那些人类！
　　他眼中的血色瞬间浓了几分。
　　“别！”她拉住他，眼睛亮得可怕，“请不要恨人类。”闭上眼，她积蓄了一阵力气，黑色的眼眸复又锁定了他，“神说……人类是有轮回的……你要记住呀……也许……你以后杀的人里……就有我……”
　　他恨的。恨不能以此刻毁掉这个从神那里获取太多却仍不知足的人类。
　　他看她，血色的眸里，流出的泪竟似血一般，“你明明知道我的血并没有那样的神力，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的所在。
　　她微微合上眼，语调渐渐轻了下去，“我怎么能让他们伤害你……”
　　他不再说话。
　　只是更拥紧了她。
　　她说过，去冥界的路是很冷的。
　　他只能在这里给她温暖。
　　红色的眼泪，一滴滴一掉在她已变苍白的手背上。
　　狼王从来不会流泪。
　　只为她。
　　狼王因为残留着“人性”而不愿升天。
　　她，带走了他的心。
　　从此这人世，毫无眷恋。
　　他想跟着她一起赴往冥界，可是，狼之一族，非人非仙，死后不入冥界。
　　他从哪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开始恨她，恨她就这样离去。
　　她说得她不能让别人伤害他。
　　可是他更不会愿意以她的生命换取他的安全。
　　“神，我愿意升入天界。”
　　他这么说着。
　　他要在天界获得永生，他要亲眼看到人类的灭绝。

　　“求求你！”那姑娘紧紧地攥着它的颈毛，声泪俱下，“神明不是应该对万物都有仁爱之心吗……”
　　“可是人类没有这种仁爱之心，所以人类不配得到神明眷顾。”它懒得再说，用力甩开她，牺牲了那一块高贵的皮毛。
　　“人类多数很好的。我们互相帮助，友爱，勤劳……”她急急地辩解，哭泣着，希望留住那位狼之神的脚步。
　　它的脚步，果然停下来。
　　回眸时，竟是神情不明。
　　她仍在诉说，“即使我们中有争斗，嫉妒，那也是因为万物不曾有过完美的种族。神明让我们存在……”

　　“神明让我们存在，总会有他的用意。我们身边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一部分。当我们破坏平衡时，自己也会受到伤害。所以，人类一直在学习生活。……”

　　记忆中的声音，与此刻诉说的声音重合。
　　它眯起眼。
　　天狼之眼。
　　通彻万物，前世今生，都在这双眼下无所遁形。
　　黑色的眼眸，在泪水的浸润下仿佛纯净的宝石。
　　红色的衣裳，在眼中如一团火焰。
　　纯白的灵魂，无论在前世还是今生。
　　神说……人类是有轮回的……你要记住呀……
　　它一步步走回她眼前，直视她的眸，似乎想从眼中找出前世的影子。
　　我怎么能让他们伤害你……
　　是的。
　　人类有轮回。
　　从来无法自由来到人界的他，错过了多少与她转世相见的机会呢。
　　再次的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机。
　　他苦笑。
　　伸手执起她肩边的一束发，轻道，“黎，你还记不记得我。”

　　稀薄的血色眸子，银色得几乎为透明的发，纤尘不染的长袍。
　　他俊逸依旧。
　　而她已历经万年的轮回，不复当年的容颜。
　　唯有那颗心。
　　在轮回中执着于孤独，似乎……只为等待这一刻的苏醒。
　　眼中的迷惑渐渐清晰。
　　恢复记忆的快乐却无法在此刻宣泄。
　　她哀告，泪流不止，“求求你，救救大家。”

　　他苦笑。
　　重逢以来，她的心竟未变过，永远如此维护人类。
　　多耽搁一秒，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他和她都明白。
　　“这就是你的心愿么？”他仍然那么轻地问着，表情温柔无比。
　　她点头。
　　“那好……”他起身，淡笑。
　　“对你……不会有伤害么？”
　　傻姑娘。
　　他的心很温暖。
　　“你没有听过么，神，都是有不死之身的。”
　　他说着，这样的实话。

　　“你真的要这么做么？”主神的声音，悲凉着。
　　“神，请答应我的请求。”
　　他也执着了那么久呵……
　　神没有回答。

　　洪水退去。
　　审判之神带走所有灾难。
　　太阳终于在云雨散去的天空出现。
　　大地恢复生机。

　　那个红衣的少女，仍然留在原地。
　　她在等她的情人。

　　神是有不死之身的。
　　这是三界共知的事实。
　　但三界还有一个事实。
　　主神的决策是不容更改的。
　　只有天界的神才能扭转一切。
　　代价，只是他的不死之身。
　　心有牵拌，不死不灭，在这由神明主宰的世界，只是个童话。

　　“哈……其实我知道的。”少女轻轻地笑着，眼泪却已汹涌而下，“从你升入天空的时候，我就知道……”
　　是你的身体，殒灭时的光芒，驱走了那一切。
　　前世，你欠了我的，所以你痛苦自责，升入天界；
　　今生，你无论如何都要还清。
　　我们总在欠着彼此。
　　而现在，你又这样离去，永不存在，空留这四处有你气息的世界给我。
　　情何以堪。
　　我会等你。

　　这世界流传着这样一则神话——
　　传说在几千几万年前，一位化为人形的狼王爱上了一个人间少女……
　　成为神的狼王，为了那个少女，以不死之身为代价，灰飞烟灭后换来新生的世界。
　　神话的结局没人说得清是悲剧还是喜剧。
　　但人们都明白，在这则神话中，唯有爱情才是永恒不变，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