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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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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从青石的台阶缝隙冒出,宽阔的石阶两旁荒草没了膝盖。一整面雕刻着凤凰祥云图案的石壁嵌于山壁中。雕刻尚未完工,凤凰的翎羽只有一半,那已经雕刻出的一半雕工精细华美,栩栩如生。
孔慈伫立壁前,茫然无措。
什么地方?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斜斜投射于石壁。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有影子,有心跳,有体温。
五脏六腑碎裂的可怕疼痛似乎仍残留于身体,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听见了那个偏执青年撕心裂肺的哀嚎,如同失伴的孤狼,绝望而怨恨。温柔可亲的风少爷,仁义和蔼的霜少爷,他们……至少她的死可以稍稍偿还她的愧疚。
她确定自己是死了的,可鬼魂还能伫立阳光之下?分明有自己的影子,也并未见牛头马面前来锁拿……
她死于天下会天霜堂前,死于云少爷怀中,可此处又是何地?
“你有何心愿未了。”
孔慈闻声回头,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这个人……
“你是人是鬼?”孔慈惊骇。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女子的身体呈半透明状,足不沾尘。明明无风,但她的身体却像被微风吹拂的轻纱,飘飘荡荡。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气质缥缈,比孔慈更像鬼魂,但又没有丝毫阴寒诡谲之感。
她说:“我是仙,复活你的仙。”她的声音细如柔丝,却十分清晰。
“仙……”不知为何,孔慈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的话。也许是她死而复活使得她轻易接受神鬼之说,也许女子眼里的平和与她素日想象的神仙十分符合。
“可是,仙子为何要让我复活?为何是我?”孔慈疑惑。“孔慈只是个普通女子,芸芸众生中再平凡不过,何德何能有幸还阳?”
仙子苦笑:“不过随机罢了……”
她声音很低,近乎呢喃。孔慈没听清,待欲再问,仙子抢先问道:“你有何心愿未能达成,我可助你。”
心愿……
孔慈心中震动。
残阳下的火红嫁衣血般刺目。临死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她死得心甘情愿,纵有遗憾,于她而言,死亡确是当时发生那一切最好的结局,但真的死去万事皆空吗?
仙子也不催促,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表情从迷茫到不安,然后是痛苦,接着变为悲伤,最后重又化为茫然。
她已看出孔慈性格中的优柔寡断。
然而天下女子又有几个不是如此呢?女子天性心软,像男人一般杀伐果断的毕竟凤毛麟角。
“我没有遗憾。”孔慈言不由衷。“人难免一死,或迟或早,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升斗小民都避不开。对我而言,死亡便是最好的归宿,您又何必让我复活呢。”
如果她眼中没有悲愁和泪珠,也许仙子会相信她的话。
“你在撒谎。”仙子意味深长:“不要否认,你别忘了我是神仙,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神仙。你在逃避什么?”
孔慈摇头的动作止住。信了她是仙,自然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仙人都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对不起。”孔慈羞愧的侧过头,不敢看仙子。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想要逃避的人。告诉我,你有什么遗憾,我可以帮助你。”
遗憾……
“遗憾了结之后呢?”孔慈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要我还活着,矛盾始终存在,耻辱也仍然存在,已经被破坏的情谊将分裂得更快。”
仙子蹙眉,闭着眼睛的孔慈没有看到她伸出一指,虚空点在自己的额头位置,纷纷繁繁的画面浓缩于仙子的双瞳,星星点点,瞬息万千。
孔慈恍若未觉,睁开眼,只见仙子的身体越发透明,双足至腰部几乎消失不见。
对孔慈惊异的眼神视而不见,仙子浅笑:“你不想再见聂风吗?直到临死他才知道你的心意,焉知他不会对你动心?还有秦霜,新婚之夜,妻子惨死于同门师弟之手,你不想弥补他吗取得他的谅解吗?还有步惊云,你不担心他恨聂风,从此同门相残?”
一语中的,泪珠滚滚而落。
“我想,我想,我想……可我不能,也不应该。”
“为什么?”
孔慈摇头不语,默默垂泪。
第一个人就如此棘手,明明看着温柔顺和的模样,怎么偏偏不如她所想的行事呢?
‘关关,人心复杂,难以预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思慕和追念涌上心头,关关的眼神坚定无比。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他,绝不能失败。
她的时间不多,复活亡人以及方才的探魂术几乎耗费她全部灵力,如果不能得到……她身死魂散不要紧,可还有谁愿意救他、照顾他?
“罢了,既然如此,我可当你的愿望便是不再涉及前尘往事,如何?”
孔慈迟疑片刻,点头。
“我耗费法力令你重返人间,仙人修行也殊为不易,你总该好好生活,方能不负我救一番的功德吧?”活着罢,活着才能发生无数的可能,你会明白,世事无常,总是不会顺着你的心意发展。
这一次,孔慈带着感激点头。
“那我们先离开皇陵,替你寻一处安生之所。”
孔慈虽然只是婢女出身,但她自幼与天下会帮主的三位爱徒相伴长大,名为婢女,实则生活优裕,身娇肉贵胜过一般大家闺秀。加上她不谙武艺,手无缚鸡之力,从位于山中的废弃皇陵走到山下,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大红的嫁衣被荆棘灌木划得支离破碎,头发蓬乱,鞋子沾满泥土,双手多了不少细小的伤痕。
关关倒是可以用法力轻松将她送到山下,但她元气大伤,每一丝灵力都尽量节省,以便用在关键时刻,所以任孔慈变得如此狼狈。
好不容易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孔慈精疲力竭。敲开一户农家,褪下手腕间的金镯换了饭食、热水个干净的衣物,就在这户农家暂时住下。
安身立命对一个单身女子而言并不容易。
孔慈所在的世界对女子已经比关关所了解的宽容许多,对户籍的管理也不甚严格,并不歧视女子,但孔慈随身佩戴的簪环首饰都非凡品,价格昂贵。怀璧其罪,尽管孔慈进村时已是深夜,除了借住的农户一家,没有看到,而且第二天出现人前的孔慈换了布衣荆钗的打扮,贵重首饰已经收好,可她给农户的金镯还有第一天晚上她的打扮已经从农户一家口中传了出去。
流氓无赖哪里都有,孔慈无亲无故,无人替她出头,自己又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不盯上她又盯上谁呢?
先还只是在她出门时口出不逊,后来发展到动手动脚。晚上还在农户一家墙根下嘻嘻哈哈,说些下流话。
后来为了避免麻烦,孔慈索性尽量不出门。需要什么,也尽量托农户一家捎带,自己的绣品也托农户捎到镇上寄卖。
她本就是安静恬淡的性子,不出门天天坐在屋子里绣花裁衣赏也不觉得闷,反而觉得自在,更何况还有仙子关关与她说话,一点儿也不孤单。
孔慈女工的手艺极好,尤其相对于乡村中的女孩而言。这些女孩从小就要帮家里干活,扫地、喂鸡、担水、劈柴、做饭、洗衣、带小孩,有的还要下地种田,哪里有精力和时间学绣花。便是想学,也没处学去,那可是安生立命的本事,等闲学不到。
知道孔慈精于女工,村里的女孩便动了心。若学会刺绣,便可以做女工贴补家用,不但从繁重的家务解脱出来,而且嫁人也有了资本。村长家的闺女最有行动力,首先托了孔慈借住的农户一家说情。
孔慈还想在村里生活,哪有不同意的。
于是村长便备了两条肉、一块花布、一篮鸡蛋做礼,让自己两个闺女跟着孔慈学刺绣。自从收了村长的闺女做徒弟,村里的无赖汉们便收敛了,不敢再明目张胆的骚扰孔慈,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孔慈渐渐融入村中的生活,至少表面上适应得很好。
关关的存在只有孔慈能看见,为了不被人当成疯子,有人在的时候关关尽量不同孔慈说话。关关不觉得有什么,孔慈却觉得过意不去,除了教授两个徒弟,其余时间仍然如过去尽量避于人后,与关关说话,不让关关孤独。
孔慈是个善良的姑娘,关关不吃不喝,尽管知道她是仙人,然而关关几近透明的身体让她担忧不已,她不懂神仙的事儿但她不是傻子,好与不好她能发现,遂悄悄儿的向村人打听神仙逸闻,希望能帮助关关。
她日常接触最多的,除了关关就是农户一家和村长一家,村里的人包括村长都很难得离开村子,去得最远也不过十里外的镇上,能知道什么?
听了满耳朵的李寡妇家闹黄大仙,刘家儿子夜里守田遇狐狸精,村东头的土地庙很灵验之类的俚语,对关关半点用处也没有。
关关并非不感念孔慈的一番心意。
但她要做的事绝不会更改,对孔慈的歉疚也不会让她改变初衷,为了救他,她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残忍的妖,做世间最残忍的事。
数月时光是关关给孔慈的适应期,孔慈已经完全接受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而关关在段时间勉强吸收了一些灵力,弥补了探魂术的消耗。
应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