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来过》咸菜

1、1

　　三月春风似剪刀，剪在寂寞的心上。

　　城外普度寺桃花正盛，一路的缤纷相随，她来为家人上香许愿。

　　为的是求个平安签，那和尚偏生说什么“鸿鸾心动”。

　　姑娘家面嫩，拂袖而去。疾步走来，不想却偏偏踩着了裙角，眼看着就要一个跟头摔将下去，恰恰一双手就扶住了她：“姑娘，小心啊！这千层许愿梯，可不是给你这样倒着拜菩萨的。”

　　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就被他后面的这句话给逗乐了。她不由“噗嗤”一笑。

　　“小姐！”丫鬟在身后赶来，连忙抓紧她：“你怎么了？”

　　“哦，还好有这位相公，我没事。”说着，她偷眼望他瞧去。

　　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莞尔的嘴唇、谦谦有礼的一个稽首，一身的绛紫绸缎，愈发衬得他纤长的身形若风。好一个白面书生啊！

　　恰恰，他也把眼向她窥来。一双撩情丹凤眼，一张欲语还休嘴，一束妩媚凤盘头。好一个颤生生的姐儿！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鸿鸾心动”。那时候，她的心里突地就冒出了这句话。难不成，真的是她的缘分到了？

　　不知怎么，一下二去的，两人就来到了庙后。

　　“小翠，替我去求个平安符。”把丫鬟支走，不仅是她的心愿，大概也是他的吧，不然，他不会把下人遣走去遛马。

　　“公子，你救了我一命，还不知道你贵姓呢？”

　　“小生姓玉，小姐你唤我明庶就可以了。”

　　“玉-明-庶，这名字真好听。”

　　“我看，是从小姐的口中念了出来，才好听起来。”

　　她低下头微微笑了起来，他的奉承很令人受用呢。

　　“小姐——”

　　“别，叫我兰婉儿就可以了。”

　　“这名字我念不出——怕一念出来，就没你说得那么好听了。”

　　她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足以倾倒一切。

　　“取笑了，……”

　　正说着，丫鬟来了。

　　急切分手间，她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帕子，掉在地上。

　　事隔一月，媒人上门提亲。躲在屏风后面，她心怀忐忑。

　　父亲端坐东首，边啜茶，边提问：“敢问，这位玉公子家中还有何人？”

　　“诶呀，他父母早逝，但家中殷实，足够吃喝上一辈子的了。他还说呀，知道两位老人家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只要你们愿意，他就是做个上门女婿都可以！”

　　显然，这句话是深深打动了父母的心。他们互望一眼，暗藏欢喜。

　　“那，他的功名呢？”父亲又追问了一句。

　　“诶呀，”媒人有点着急了，站起来来回走着，“俗话说成家立业，玉公子是想着先娶了娘子，然后再去京里，考他个一榜二甲的。到时候，一定挣个功名给你看。”

　　父母又互相看了一眼。她在屏风后面暗自焦急。

　　等到送走媒人，母亲到闺房来与她商量：“女儿啊，你自己的意思如何呢？爹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他能入赘，当然是万好不过。况且他家中又殷实，够你享用不尽。只可惜，没有功名，始终不是很体面。”

　　“娘，女儿听你们的。只是，至于这功名么，你看街头那穷酸秀才，纵是有了个秀才的功名，不照样只能替人写写书信，勉强糊口饭吃？依我看，那样的功名，不要也罢。”

　　“诶，说得也是啊……”

　　次日中午，丫鬟小翠又把她拉到屏风后面。

　　“要不，你这样答复玉公子吧。我们先定下了这门亲事，待他来日考取了功名，马上就可与小女完婚。”

　　媒人喜上眉梢，拿着好消息讨赏去了。

　　是晚，粉缎锦被，好梦留人睡。

　　三千法丈急速坠落。

　　抬头，沁人的斜雨同样坠落。可是，她的心分明在紧张着。忽然，脚踝被人抓住。

　　“啊——！”尖叫的余韵还没过去，就又是一声惨叫。

　　那人的手上满把的鲜血，全都擦到了她的脚踝上，全都抹到了她的白裙上。红，一片的红，简直无法逃离，根本就不会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在地上挣扎。

　　血弥漫开来，漫天血珠风涌，她吓得闭上眼睛，仿佛被刮走一般，反倒是脚上那只用力抓住她的手，另她安心了一点，有了存在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了下来。

　　“兰儿，你还好吧？”什么声音，迷迷糊糊传来。努力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一片模糊。头好痛，涨开了似的，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太阳穴一跳一跳得鼓着难受。

　　终于，看到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轻微的风吹过，带来兰花的香味。只是……眼中的景色好象有点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啊！是倒的！全都是倒的！

　　脚踝上，一双手拼命抓着自己。“兰儿，你别怕~~”一顶皂色方巾下，他努力稳着自己的身形，并把她拉上来。

　　自己在哪里？仰头看去，竟是万丈深渊！天！一阵晕旋。伸手抓去，全然不着力。

　　“你可别乱动啊~”上面传来焦急的声音，但是已经晚了。

　　脚上一松，整个身体飞快向下坠去。

　　“清明，救我——”破空传来她的声音。

　　“啊——！”总算醒来。惊魂未定的她，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一摸被单，早已是汗淋湿透。

　　下床去倒杯水定定神。月凉如水，如许清明。清明，清明？对啊，刚才自己在梦里，怎么会喊“清明”呢？若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自己从来不认识什么人叫清明的；若是没有吧，又怎么会突地就叫出这个名字来呢？

　　思索半天，实在是想不出个究竟来。随手拿起本书闲读，“清明时节雨纷纷”。一慌，险些把书给点着了。赶紧把烛台拿远，许是拿得快了些，竟生了风出来，一明一灭，火熄了。

　　她大概被吓得不轻，竟坐了半天，不敢动也不敢响，入定了一般。半晌，总算回过这口气来，横了心爬到床上去，渐渐睡去。

　　窗外，竹叶婆娑作响，仿佛叹息一声，终究回归寂静，万籁仍旧是万籁。

　　次日一觉睡到晌午，太阳明媚撩人，一扫昨日的阴霾之气。

　　丫鬟帮着梳头，她望着镜中的人儿发呆：“小翠，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小姐，大白天的，说什么鬼啊？”

　　“白天没有，那，晚上呢？”

　　“小姐，你该不是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这倒没有，就是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

　　“哦，什么奇怪的梦啊？”说话间，一个俊俏的小生就走了进来，不是他还是谁！

　　“玉公子！”她奇怪万分，虽然定下了名分，可还没有正式拜堂前，爹怎么会让他走进内堂？

　　“兰儿，我是特地来告别的。马车已经来接我上京赶考了，我在你家等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听说你起床了，这才赶来见这一面。否则，总得要等上个一年半栽了。”

　　难怪，她心理衡量着，自己这番也是睡得太晚了。

　　“诶，你刚才说什么梦来着？”

　　左右丫鬟在旁，也说不上什么贴己话。就不如把这梦与他一说吧。于是就简明扼要地说了个大概。

　　“小姐别怕，”说着，他撩起衣襟，解下身上一方佩玉，递了过来：“这是我一直随身的一方玉，你带着，一定保佑你没事。”

　　她接过手来，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上面刻着个“景”字。

　　“日头为阳，这样，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近不了身拉。”他关心地看着她的眉心，直到她把玉系到身上，才颇为放心下来。

　　“恩，下面一个京字，一看到它就想到你拉。”女儿家的面子毕竟还薄着呢，说完立刻就红了什么似的。

　　好象等这句话等了许久了，终于听到她的表白，他竟喜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儿：“你真这么想吗？”

　　“时候不早拉，你该走了。别让马夫等久了。”说什么，她是再也说不出那么烫人的话了。

　　依依又依依，挥手复挥手。终于，他的人影儿还是没在了杨柳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