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85、Fog is not fog 85

　　回到迈阿密已经三个月了，很多时候比利总是喜欢独自站在大厦高层的窗前俯看这座城市，喜欢看夕阳的余晖映在远处湛蓝的海面上，犹如女神的裙摆荡过，洒落一层淡淡的金泊。

　　它永远都是那么的美丽，是他生命里难以描摹的一抹色彩，这么多年，无论他走到哪，始终都不会忘记。

　　还记得六年前，他费尽心力从这里逃亡出去，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随着商业大潮的涌动而再一次被推回到这里。

　　不可否认的，他真的深爱过这座城市，曾经想过要永远留在这里，但这座人人向往的象征着天堂般安逸的国际化大都市，却承载了他个人太多的喜怒哀乐。

　　他在这里受伤坠落，在这里蜕变成长，人生翻天覆地破烂不堪，他的命运渺小得就像粒尘沙，被狂风席卷着，跌宕起伏，支离破碎。

　　铅华涤尽，物是人非。

　　重归旧土，内心波澜。

　　他静静地眺望，轻轻地叹息着。

　　这时，听到身后的会议室大门骤然打开的声音，一行人鱼贯而出，他连忙退至一旁给那些人让开路。

　　随后，雷纳德和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同时走了出来，两个人脸上都堆着笑，握手告辞，一派谦和。

　　“我很期待我们之间的合作，查尔斯先生。”

　　“我也很期待，麦克唐纳先生。”

　　“那么……再会！”

　　“再会！”

　　在一群保镖严密的保护下，查尔斯走出会议室，临走前他侧目朝站在走廊边沿的比利浅浅地一笑，那眼底的隐意很是叫人寻味。

　　比利微微错愕，转瞬便想起了一件旧事。

　　七年前，在一次小型的私人聚会上，帕瓦兹很执意地将他带了过去并且公开了他们俩人的关系，他那时涉世还不深，依然很介意自己和帕瓦兹他姑姑曾经的那一段，他觉自己在这群人眼里只是只供人玩乐的小猫，那些人太眼高于顶，连俯视他一眼都会嫌累，可他无法拒绝帕瓦兹，便只能坐在帕瓦兹的身旁安静地当一张会喘气的活动背板。事实上他很少会记得一个数年前与自己只有过匆匆数瞥的什么人 ，除非这个人做了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事，但当时一位迈阿密数一数二的商业巨头只不过就因为坐在了他的正对面，而他那时也只不过就是穷极无聊地数了一下对方手指敲打桌面的次数，却被对方发现了，然后那个人的一句玩笑话轻松化解了他的尴尬。

　　就是这么回事。

　　是的，那个印象里颇具绅士风度的商业大亨，就是查尔斯。

　　好巧不巧，他隐隐约约地记起了这段往事，而显然对方也没有忘。

　　眼看着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帝都大厦，雷纳德紧接着便接了一个电话。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但查尔斯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他要求将来南方一旦形成了统一化管理，自己能在董事局占据主导地位，持有一些特权。”

　　电话那头轻轻哼笑了一声，“你答应了？”

　　“是的。”雷纳德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将来那些所谓的特权都是因人而议，不代表他就是唯一。”

　　“没错。”电话另一端的埃迪声音似乎有些慵懒，简单的对话中，两人已经默契地将这个小小的难题迎刃而解。

　　然后他们又聊了几句，定了一些事情，通话完毕后雷纳德十分自然地走到比利身边，想伸手搂过了他的腰，却被比利异常敏感地躲开了。

　　“怎么了？”雷纳德有些不解地盯着他，手还虚扶在他的腰侧。

　　比利回头看了看四周，会议结束后那些下属们早已各自散去，迅速处理起了自己手中的业务，至于某处角落里的风景，他们或许没看见，或许早就习已为常。

　　他吁了口气，“雷纳……董事长，现在是上班时间。”

　　听到比利对自己的称呼，雷纳德颇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慢慢贴近轻声说道，“宝贝儿，如果到了晚上你也这么称呼我的话，也许我们能更来劲，不如……今天晚上就来试一试？”

　　前一秒还深沉得要命，下一刻就能换上一副臭流氓的嘴脸，近两个月来雷纳德的进化速度让比利望尘莫及。

　　比利下意识地又后撤了两步，斜着眸看了雷纳德两眼，没有作声。

　　雷纳德抚着自己的额头，“行了，亲爱的，我不开玩笑了！”

　　雷纳德最近时常与比利同进同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本来，他是不介意这些的，但是比利却总是在刻意地回避，好像自从他们来到了迈阿密以后，比利整个人的情绪就变了。

　　他变得敏感，多疑，还有不安。

　　雷纳德知道问题出在了哪，是这个地方还有这里的人，带给了比利太多痛苦的回忆，越是接近，便越想逃离。

　　这是人之常情，雷纳德完全可以理解。

　　于是雷纳德听取了埃迪的建议，给比利安了一个助理的合理身份做掩饰，希望能给他带来自信，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可这种刻意的心理安慰到目前为止却似乎已经有些偏离他的初忠，搞得他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因为现在比利一旦进入公司，立马就会变身成为一只浑身绷紧的小刺猬，对待他们两人的身份态度无比认真，让他根本无处下手。

　　好了，他承认他这一次是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埃迪的这个所谓的好主意，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样。

　　雷纳德心里暗暗叫着苦，偷偷盘算着怎么扭转这个与已不利的局面。

　　他再一抬眼时，看到比利正从内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听到他清了清嗓音说道，“接下来，我们……下午两点钟还要去参加一个几家联合的碰头会，晚上……晚上桑切斯邀请了你去参加他举办的小型宴会……但是刚刚强尼先生似乎又给你安排了两个会面，这一下时间会不会太紧了，我应该……应该怎么安排？”他抬眼瞧了瞧雷纳德的神色。

　　雷纳德沉吟了一会，“Billy！这些事交给强尼安排就好了。”

　　“可这些是我的工作。”

　　“但他做起来更游刃有余，不是吗？”雷纳德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比利放下本子，神情有些沮丧。

　　“雷……”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想做好，但我确实尽力了……我……”

　　“Billy！”雷纳德执意拽过他的手，语气轻缓了下来，“实际上你根本不用做这些事，你是知道的。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在意霍齐亚家的那个变态佬总是喜欢到处宣扬你和他以前的关系，这叫我很不舒服，但你要知道，有些人错把钻石当成玻璃球那并不是因为它自身不够好，而是因为……曾经拥有过它的人本就是个愚昧无知的白痴，他暴遣天物不懂得珍惜，之后搞丢了被人抢跑了也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丝毫不值得可怜。所以，他活该被众人取笑，这一点每个人都心知肚明。Billy，既然帕瓦兹这么喜欢被人嘲笑那就随他去吧，只是你千万别被恶劣粗俗的语言蒙蔽了自己的内心，要知道过去的事情和现在的你已经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了，你没必要非得跟自己过不去，是不是？”

　　比利终于不再执拗地要扯回自己的手臂，雷纳德的话总是一针见血，不给他任何遮掩的机会。

　　他摇了摇头 ，叹道，“也不完全是这样的，雷纳德，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能力，我是说……除了在King's Castle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我只是想知道，可我真的……”比利看着自己手里的本子，有些无措。

　　在风月场所呆久了，好像出了那扇门自己就是个迷路的孩子，特别茫然无助，甚至害怕到发抖，他以前总以为自己如果有一天离开了雷纳德他依然能好好地活下去，但是慢慢他发现，这对他来说难度系数已经越来越高，他想像不出自己有一天离开了雷纳德，届时会有多么的狼狈。

　　现在他总算能体会罗杰当时离开King's Castle时是什么感受了，而且十分庆幸那个时候自己能及时出手帮了他，否则自己真的会后悔一生。

　　雷纳德很平静地看着他，须臾后单手揽过他的肩膀，“好了，放轻松，一切有我，你可以慢慢来。”

　　“可是雷纳德……你知道吗？我真的怕来不及，我……”

　　“为什么会来不及？”雷纳德打断他，扬起眉问道，“Billy，你在担心什么？嗯？”

　　两人是如此靠近，闻到雷纳德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令比利似乎感觉到有些眩晕，但更多的还是安心，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觉得危险，让他深陷到无法自拔。

　　“Billy!”

　　“雷纳德，我……我得走了，我还有工作……”

　　“Billy！”

　　“放开我，雷纳德。”

　　雷纳德收紧了手臂，抬手捏起了比利的下巴，低下头想要吻他，可比利却轻轻地抗拒起了他的轻拥，想要摆脱掉这种突如其来的单纯的来自荷尔蒙的吸引，这令雷纳德微微起了一些恼火，于是雷纳德不得不强制性地按住他的头，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他。

　　唇舌相缠，比利终于慢慢放下了防备，越来越没有办法抗拒雷纳德，手抵在胸前，沦陷得毫无道理。

　　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己的脆弱，意志力就像是沙漠里风化的石土，只要雷纳德的手轻轻地一碰，他便散落得没了踪影。

　　两个人正吻得如火如荼之际，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董事长，您在吗？您得……”脚步声赫然而止，随后毫不犹豫地倒退了两步。

　　同时比利慌张从雷纳德的怀里挤了出去，满脸通红地面朝着窗外。

　　雷纳德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唇，心虽有不满可也知道，强尼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打扰他的好事。

　　“什么事，强尼？”

　　强尼这才转过身，走过去恭敬地说道，“那边的人到了，但我看到霍齐亚家也派了人来，怎么办？”

　　闻声比利心里一抖，转眼去看雷纳德的神情，雷纳德神色如常，并没有一点不耐，似乎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关系，即来了就都是客，大局已定，他们选择随波逐流还是选择困死浅滩，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雷纳德颇有玩味地浅笑，看向比利伸出手，“走吧！亲爱的。”

　　比利迟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向电梯间。

　　代表霍齐亚家来的人会是谁，不言自明。

　　但这一次，帕瓦兹在整个会面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安静，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言语激愤，只一味微翘着唇角，暗含了讽刺。

　　他的目光依旧不时地落在比利的身上，像一道道芒刺，若不是雷纳德一直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拽着比利的手，恐怕他早已落荒而逃了。

　　还是能感觉到恐惧，不管他逃离了多久，帕瓦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早已浸进了躯壳，甚至是灵魂，仿佛一辈子都脱离不了。

　　会面在一个小时内结束了，小会议室的开门声在身后发出轻响，会面的人与雷纳德一一握手告别，帕瓦兹走在最后，他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并没急着离开，末了，会议里最终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他们同时沉默了片刻，雷纳德缓缓点起了一支烟。

　　“霍齐亚先生，请您回去转告您的父亲，迈阿密巷口的禁航要过几日才能解除，毕竟这是官方下达的文件，麦克唐纳家也不能插手，请恕我无能为力。”

　　帕瓦兹这时才将放在比利身上那充满淫意的目光缓缓地撤了回来，扭过头冲雷纳德露出轻蔑的一笑，“麦克唐纳先生还真是客气了，霍齐亚家在迈阿密乃至整个佛罗里达州站脚了几代人，财力雄厚，根深地固，这点损失还承受得起，家父不会往心里去，至于您……也不要太介怀。”他冷冷地笑着，满脸自负的神情，一反先前老霍齐亚在电话中低恳的语调。

　　雷纳德回以淡然的浅笑，“那就好，毕竟以后一起要走的路还很长，而彼此双方坦诚相待才能使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更加稳固，霍齐亚先生，生意场上的过去和现在并不代表了永远，不管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我希望……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今后的合作。”

　　帕瓦兹却冷哼，“麦克唐纳，不要拿应付我父亲的那一套来应付我，不错，霍齐亚家这次是栽了，老爷子以后都得看你的脸色，但是我和你之间的账……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能算得清的。”

　　雷纳德凛然地注视着他，两个人的眼中似乎同时燃起了毁灭对方的敌意，会议室里的气氛荡起了无形的硝烟，比利的手被他握得更紧。

　　帕瓦兹转眼看向一直垂着头避开他目光的比利，又斜眸盯住了那双紧握着的手，梗了下脖子，咬牙低声道，“不着急，我帕瓦兹·霍齐亚终有一天一定会拿回本该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然后再慢慢地好好地调教调教，直到……让他像狗一样，永远只能记得我这个主人的味道，乞求我一个人的爱抚，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