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73、Flowers are not flowers 73

　　雷纳德嘴上虽说把惊喜给玩砸了，但这整件事对于比利来说，又岂止是惊喜那么简单。

　　半年多以前帕瓦兹就曾告诉过比利，他找到了他的弟弟和母亲，并且一再告诫比利，永远都别想摆脱他。

　　自那以后，比利就曾多次想过要将哈罗伊和母亲换到别的地方或者是接到纽约来，可自己却一直没能找到这个机会。

　　其实比利在雷纳德面前一向很少提起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也没跟他提及过两人的下落，更加从来没想过让雷纳德帮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是他自己的事，没理由让雷纳德帮他承受这么沉重的负担或是冒有关这方面的风险。

　　但雷纳德却偏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帮他把这件事解决了，并且是在帕瓦兹严密的监视下，在他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雷纳德居然没吐露过一点风声。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比利后来才知道，雷纳德之所以能找到哈罗伊，原来是查了他在银行的转账记录，而这几年来他所有的大额转帐都是频繁有规律地转去了两个地方，一处是乔治亚州其他城市里的一所戒毒健康中心，另一处，就是萨凡纳市这家名为天使的私人医院。

　　想要找到这两个人对雷纳德来说其实并不难，可问题在于帕瓦兹也派人守在了那，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只要有人贸然将人从医院或戒毒所里接出来，就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届时不要说带人离开萨凡纳回到纽约，只怕雷纳德的人刚出现在这里，就会立即被那些人盯上。

　　但是没人能想到，雷纳德在查到两人的下落以后，并没有派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而是打了一个电话给他在这里的一位老朋友——安德森，就一切都解决了。

　　接下来，安德森替他完成了剩下的所有事情，他先派人通知了两家医院的院长，由这两家医院直接抽调了一些医护人员，然后将哈罗伊和比利的母亲以及那些医护人员分别用不同的车辆，由不同方向同时运送到了两幢不同的别墅里，并且决定五天后，将他们一起送回纽约。

　　在此期间帕瓦兹的人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每天照样还在医院和戒毒所附近巡逻，事情本来进展得也很顺利，一切都在计划中，可没料想天使医院突如其来地发生了这场火灾，成了整个计划里的唯一变数。

　　这场火灾的起因现场经人勘察后已经得到证实，是由于地下室线路发生了短路，火花溅到了放置在地下室的那些棉被上才造成的，是场意外，并无人为蓄意纵火的痕迹。

　　但洽洽就是这场意外，差点打乱了雷纳德原定的所有计划。

　　医院发生火灾后，他是第一时间从安德森那里接到了这个消息，急中生智之下他便让安德森先阻止了新闻向外发布死者和伤者的名单，只报导了死亡人数，他想趁着帕瓦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医院的同时，悄悄把比利的弟弟和母亲从萨凡纳运回纽约，以防他半路阻截。

　　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这场大火，让帕瓦兹想到了比利看到新闻后或许会从纽约赶过来，于是他在医院那边又加派了很多人手，只等着比利自投罗网。

　　“还好那场大雨下的及时，正好让我有时间赶过来找到你们，否则你冒冒失失直接跑去了医院，到时候……事情可就难办了。”雷纳德叹了一口气说道。

　　离开了纽约离开了King's Castle，没在雷纳德保护之下的比利对帕瓦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顾及，就算摩兰奇跟在身边，他们只要找个机会趁其不备把人带走，到时谁都没有证据，雷纳德如何上门要人？

　　确实很险。

　　“对不起，雷纳德，我当时脑子里完全是乱糟糟的，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对不起……”

　　比利万分懊恼，怪自己太冲动没等雷纳德回来给他拿主意，险些坏了事。

　　雷纳德正打算安慰他，没想到坐在一旁的摩兰奇早就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两个人对话，“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老往自己身上揽错，自己的弟弟生死不明不闻不问不着急你当自己是植物人啊？倒是有些人，明明知道真相还故弄玄虚装深沉，一天到晚总拿自己当宝贝智多星，玩砸了就用别人当借口，多没劲！”

　　雷纳德听闻后眉头一挑，“摩兰奇少爷似乎又想发表不同意见，不用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在那里含沙射影好像更没劲。”

　　“雷纳德，我看不过眼说两句大实话，没指名没冠姓，你挑什么刺？”

　　看样子摩兰奇大少爷是被这两天看在眼里的温情蜜意刺激得不小，闲极无聊又开始张牙舞爪，雷纳德本不想理他，但如此下去这位少爷越发的蹬鼻子上脸，岂不是嚣张得无法无天？随即眼睛一眯，提袍上阵。

　　“摩兰奇少爷，这么说你随随便便把人带出来好像还挺占理？”

　　摩兰奇显然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依然理直气壮。

　　“呵，雷纳德，你要是这么说咱们还真就得讲讲道理了。”摩兰奇返身往椅子上一坐，“雷纳德，这事你可怪不得别人，要不是你先把人随随便便往那一扔，我能随随便便把人带出来？呵，怕人丢了，记得下回把房门锁牢点，贴个生人勿近的标签，最好再让Billy冠上你雷纳德的姓，我就不信，谁还能随随便便把他带走？”

　　眼看着屋子里明火暗火四处升腾，比利夹在中间，免不了要受点波及，劝左劝右都不是，最后干脆再次退到一旁。

　　本以为雷纳德听了摩兰奇的话，又会展开新一轮的战火，可没想到雷纳德却突然一言不发，闷了好半晌，摩兰奇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终于堵得雷纳德哑口无言了，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嘿嘿，怎么了，雷纳德？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可雷纳德却只是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忽然表情意味不明地冲摩兰奇点了点头，“你说的……确实挺有道理。”

　　这下摩兰奇可就有点懵了，雷纳德没按常理出牌让他把自己谱好的后半招全都生生都憋在了肚子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雷纳德，你……”

　　雷纳德居然有一天也会承认他摩兰奇说的话有道理？

　　摩兰奇挠了挠头，看着雷纳德冲他一笑，然后转身走向比利，又万分宠溺地将人搂进怀里，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开了道口子，凉嗖嗖的。

　　******

　　已经是入夜，星空晴朗。

　　同样属沿海城市，萨凡纳与纽约相比，微风中总是带着暖暖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比利扶在栏杆上，面朝大海，听那浪声一波一波，仿佛是人的呐喊，人的倾述，由远而近，带着雀跃的欢呼。

　　“晚上风大，回去吧！”雷纳德把披在比利身上的衣服又好好紧了紧，整个人夹在怀里准备往回走。

　　比利无声地笑了笑，顺势搂住了雷纳德的腰，把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倚在了他的身上，阻止了他的脚步。

　　“屋里人多，我们还是……再呆一会吧。”

　　既然比利这么心血来潮，雷纳德也不愿破坏气氛，更何况屋子里还有一个吃了火枪药外加碎嘴的摩兰奇，他现在可是能避则避，尽量不去惹他。用手又试探了一下比利额头的热度，发现无碍，这才重新又靠回到阳台的栏杆上。

　　怀里拥着比利，听着海浪的声音，感受着海潮的澎湃。

　　“雷纳德。”

　　“嗯？”

　　“谢谢！”

　　雷纳德轻笑，抬手捏了下他的下巴，“这个词今天听腻了，换个吧！”

　　比利抬头，盯着雷纳德一半映在灯光里的侧脸，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来，他此刻的心情应当是相当不错。

　　“那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雷纳德扬着眉，似乎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又低下头看着比利那双发亮的眼睛，叹了口气回道，“那就……接着讲故事吧。”

　　“讲故事？”比利突然愣住了，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

　　说起讲故事，他可没忘了自己和摩兰奇那次在俱乐部包房里的闲聊，更没忘了雷纳德当时厌恶至极的反应，如今雷纳德又提起这件事，究竟是真的好奇，还是有意提醒他别再犯过去同样的错误？

　　他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一点一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松开了拥着对方的手。

　　“怎么了？”雷纳德发现他的神情不对劲，及时收紧了手里的力度，不让他逃开。

　　比利摇了摇头，缓缓抬眸，重新审视起雷纳德的表情，看到注视他的，依然还是那么深邃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摄人心魄。

　　“雷纳德，对不起！”

　　雷纳德蹙了下眉，“这个词你今天晚上也说了很多遍了，我不想听，再说点别的。”

　　“再说点别的……”比利的眼神闪闪烁烁，突然望向了远处。

　　他不明白雷纳德究竟还想听些什么，他的过去似乎已经讲完了，再有一些好像也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他此刻的脑子是混乱的，回忆更是零散的，一时间，真不知道应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想当初他从佛罗里达一路北上，逃开了帕瓦兹的追截，好不容易来到纽约，没有钱，没有住处，因为一张嘴就是南方口音，害怕遭人怀疑，所以就很少说话。他睡过公园，被人当成过乞丐，也做过最低等的清洁工，仅靠一些微薄的收入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白天，他在这里看到的是一座座高楼耸立，夜晚，这里就是霓虹灯的海洋，他曾经也像很多人一样怀揣着美好的幻想，想在纽约这个被人传颂的梦幻都市里站稳脚跟，想在这里重新活得像个人，然而他太过缈小太过无力，就像是一粒沙，被一层又一层地淹没在人群里，他茫然无措地站在路边，不知道该往哪走。

　　然后呢？他仔细想了想，然后他应该是遇到了罗杰，或者说是被罗杰捡回了家，他给了他牛奶和面包，用同样的家乡话跟他攀谈，慢慢地，他打开了心扉，发现两个人竟有相似的遭遇，最后他求罗杰为他找一条出路，求他带着他在这里活下去，让他可以支付得起弟弟和母亲的治疗费。

　　当时罗杰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他有点记不清了。

　　好像是难堪，不忍，可又别无选择。

　　于是罗杰就带他到了那些五光十色的地下酒吧里，去看另一个世界。

　　当他看到那些不堪的场景时，他认为自己应该很震惊，可没想到那一刻自己却是出奇地冷静，甚至是由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记冷笑。

　　他以为自己离开了佛罗里达，离开了帕瓦兹，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可实际上呢？

　　上帝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无论你走到哪，你都得照着他的剧本继续演下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正式过起了这种日夜颠倒，混乱不堪的生活，他留在了纽约，他挣了很多钱，他为自己找到了一种生存下去的方式，为弟弟和母亲解决了最基本的问题。

　　其实……就这么简单。

　　“Billy？”

　　比利叹了一口气，微微扯了下嘴唇，笑道，“对不起，可我已经……没有故事可讲了……”

　　雷纳德挑了下眉，“嗯？”

　　“呵呵，真的，真的没有了。”比利装作真诚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与雷纳德对视了好一会，最后实在是敌不过他目光里那道锐利的视线，慌乱地逃开了。

　　雷纳德没再继续追问，也随着比利的目光朝同一个方向望了过去，那里漆黑一片，是大海的最深处。

　　四周很寂静，两人皆无声，气氛陡然变得有点冷，这种时候总得有人说些什么，否则再这么继续下去，岂不是浪费了两个人难得的好心情。

　　而且他做了这么多，要的可不是这种结果。

　　比利眼前一晃，被人拽进了温暖的胸膛，他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是独特的烟草香。

　　雷纳德揽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Billy，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感谢，不管你相不相信，从我们的第一晚开始我心里就在想，这个男孩……我得给他一些东西，无论这东西是什么，总之我想给他，然后我就用了很多种方法 ，我一点点观察，越到后来我就越发现，我想给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我想填满他内心的空虚，我想让他有安全感，我想让他真正地笑，让他放心地哭，我想让他幸福……”他瞟了比利了一眼，看到粉色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不由地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接着说，“Billy，人……其实都是自私的，那些所谓的无条件的付出从来都是虚伪的妄词，没有人可以做到不求回报，不管他承不承认，例如……捐献其实是为了得到感恩，施舍是为了得到崇敬，对子女无私是为了延续血缘，对兄弟姐妹有情是为了家的完整，讨情人欢心是为了自我愉悦，对爱人关心……是为了得到同样感情。”

　　“雷纳德……”

　　“Billy，人的本性是贪婪，得到之后往往会越求越多，而有些东西洽洽是毒药，浅尝一口之后就会上瘾，就算明知道沾染之后脱不开离不了，有时候还刺得你心里发痛，可就是不想也不愿放手……”感觉到比利的身体正在向后移动，雷纳德干脆将手臂一收到底，直接把人贴在了自己的身上，“Billy，别告诉我你听不懂，如果你也有同样的感受，你就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