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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中 ...

  •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拍了助动车的坐垫一下:“唉!既然要找你帮忙,我还是全部告诉你吧!我们生意不好,经常给大公司做劳务,这个我对你说过吧?”
      我点点头:“是为了税费什么的吧?”。
      “也不全是。税还算可以。但是照道理高空作业的人员要体检合格才可以上岗。签正式的转包合同时还要附工作人员的体检合格证复印件。这种东西每年要重新登记一次,每次都要花不少钱。我们的合同附的体检合格证早就过期了,查出来要罚很多钱。不仅要罚我们,申申公司也要被罚。被查到是我们不小心,以后就不要想在申申接到项目了。现在不景气,大公司接下项目的时候收费就不高,给我们的劳务费更低。这么小的项目,还要这个检查那个证件,我们就没什么钱可赚了。”
      我说:“所以你怕他们来查,要罚款”
      阿刚的手抓挠着助动车的坐垫:“啊呀!光是罚款就算了!他们现在突然来查,我就怕是泰安在做分包的项目的时候弄出什么事情来。按照协议书的附加条款,如果查到,被罚款,那么申申公司的罚款全部由我们付。”
      我双手抱在胸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心想:简直是不平等条约呀!我问:“那么泰安究竟干了什么呢?”
      “昨天到现在泰安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可是你知道他这个人性子直,容易和别人冲突,但是出了什么事又不愿意连累朋友,我怕就怕这个呀!你知道,现在那种大公司的人眼珠子都是往天花板上长的,根本不把我们这种吃力讨生活的人放在眼里。连那些大楼保安也是一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样子。每次他出去做我就想千万不要出事。”
      “他挂在半空中还能有什么事情?”
      听到我的话,阿刚愣了一下,脸上又泛起红晕来:“你…你已经知道这件事?”
      我点头:“隆盛大楼的清洗,一个人不可能做的吧?肯定有人在楼顶接应他,为他绑安全带什么的。大楼有好几个面,当时一起工作的至少得有7、8个人吧?有这么多人看着,又是挂在半空中,只要他没有跌下去,还能出什么事情呢?”
      阿刚尴尬地笑了出来:“所以…我在想还能有什么事情…”
      我把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大致对他说了一遍,越听到后来,阿刚脸上的笑容就越松弛。
      “原来是这样!”他舒心地笑着,“我还以为…咳咳,看到警察的时候我也吓昏头了。”
      我问:“你觉得那对男女看到的工人是泰安吗?”
      阿刚思索了一下:“昨天一共有6个人,申申公司的人在楼顶上做接应,传送东西。我们这边除了泰安,还有工人老王和小王叔侄两个,他们三个是直接做清洗的人。这个项目做了整个周末,一直到星期天下午才收工。那个时候10层楼窗外的人到底是谁,还得找到泰安问了才知道。不过听那人说的样子,我想大致是泰安没错。”
      “泰安呢?”我问,“他现在在哪里?”
      “听说有警察上门,他躲起来了,没有回公司。你看这件事情怎么办才好呢?”
      我耸耸肩:“他这样没事还到处逃,警察不把他当逃犯才怪!事情很好办的,让他出来指认一下嫌疑犯就行了。”  
      阿刚急急地说:“那么看到警察应该怎样应对呢?他‘进去’过好几次。我就怕他到时候那副愣脾气又出来,白白吃亏。如果他没有注意到那对男女的事情怎么办?警察会不会觉得他故意抵赖?”
      我不解地说:“有什么可抵赖的?反正他又不是嫌疑犯。看到了就说看到,没看到就说没看到。没有人给他任务让他一定要象蜘蛛侠一样挂在人家窗外窥探人家的动静,即使没看到什么,也无所谓。”
      “这个就好。”阿刚很淳厚地笑了,“谢谢你!晚上有空吗?上次吃了你的东西,还没有回请你。”
      “无所谓啦!”我说,“以后再说吧。”
      他和我客气了一番,最后说:“泰安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好人。”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妥了。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刘俊伟来我们实验室拿报告。我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明目张胆地看漫画书的实习生白安安,料想她也不会挪动尊驾去找,于是我自己动手。
      “你不是说要公事公办了吗?”我说,“怎么又急着要来拿报告呢?”
      “呵呵,”他晃了晃手里的自行车钥匙,“我对上头说今天有点事情要办,办完了就不回办公室了。我就可以早点下班。”他神秘地拿钥匙指了指上方,“头儿今天心情极度不爽,跟他说要早点走很快就答应了。他的心思全在那个证人身上。”
      “哪个证人?”“喇叭”已经听见,从玻璃柜后露出脸来,兴冲冲地问,“就是中午说的那个老胡要去抓的证人吗?”
      “对!就是他!”刘警官似乎忘记了要早点下班的事情,“搞笑啊!这小子挺能跑,到底还是给捉住了押回局里来。最后这场面就象审问嫌疑犯一样,老胡差点就要火山爆发了。”
      “哈哈哈哈!怎么有这种事情?”“喇叭”问,“说不定是个潜逃多年的惯犯呢!”
      刘警官说:“那倒不会。年纪挺轻的一个人。就是极端不合作。问他什么都说没看见。给他看被害人的照片,他故意装得认不出她。问他为什么不合作,他说他讨厌女性。这算是他妈的什么理由!”
      “啊!同性恋!”“喇叭”尖笑起来。
      “什么?同性恋?!”一直以看漫画为己任的女孩子好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在哪里?”
      看到她做梦醒来一般茫然而热切的样子,“喇叭”笑得更起劲了。
      “对了,”刘警官说,“朱夜,据说你认识他,你们还是中学校友。”
      “啊!朱夜认识同性恋的人?”两个女性的尖叫钻进我耳朵。
      我突然感到非常厌烦,急于想离开。“报告在这里!”我把东西朝刘警官面前一放,“我要早点下班。”
      “别急着走啊,”“喇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小刘讲完,真得是很好笑呀。”
      刘警官接着说:“是呀。老胡最后被气得没办法,只好宣传一番公民的义务,先放他回去,让他好好考虑考虑,明天再来。”
      “我要走了。”我关上抽屉去更衣室换衣服,听见“喇叭”在后面说:“现在还是不要招大学生进来好。高学历人才不安心工作呀!”我毫不迟疑地向前走着,装作完全没有听见。
      我骑车回到崇德里,没有回家,抬头看到16号二楼亭子间的窗关着,窗帘也同以往一样垂着,就直接往新康坊那里去。西偏的日头照在头上,汗水沿着背脊往下流。衬衫汗湿了贴在背上,闷得难受。我停下车,拎着包,推开百帮公司的门。只见地上堆满了卫生巾和包装纸盒。老王和小王正在一盒一盒地装配着作为广告礼品的卫生巾,在印刷精美、用过就丢的纸盒表面贴上背后有不干胶的小蝴蝶做固定用。他们看了看象一块焖土豆一样流汗的我,眼神中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好奇,随即低头继续工作。
      “季泰安在不在?”我问。
      他们两个以相同的动作、不同的节奏摇着头,手里的活计一刻也没有停。
      “老板呢?”
      “兜生意去了。”年轻的工人说。
      我低声咕哝了一句“谢”,转身往外骑上车沿着弄堂、超市、小吃店,地铁站,一路找过去,目光不放过没一个穿黑色T恤的身影,可是目标一一落空。眼看日光淡去,夜风吹来一样的闷热,没有一丝凉意。我把自行车停在自己家楼下,再次望了望16号二楼亭子间紧闭的窗。
      也许,这家伙正开着电扇在里头睡大觉呢!害得我满世界找他!从一开始,寻找他的下落就不是我的任务,我只不过是偶尔发现他刚从警察局回来却又没在家。在我开始顺路寻找他的时候我就开始无缘无故地耗费自己得精力。找不到他就意味着更多的努力的白耗。耳边似乎传来“喇叭”一阵阵刻薄的尖笑。想到这里我就开始窝火。
      当我擦着不断滴落的汗水时,怒火从胃里开始往上冲。我推开16号的后门,“噔噔噔”地跑上木楼梯,“嗵嗵”地敲门。
      “找什么人呐?”苍老的女声从楼梯下发问。
      “那个…阿婆,”我一时想不起来这老太太姓什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直接问道,“季家有人吗?”
      楼梯的拐角里探出穿着围兜的半个身影:“是对过三楼的阿二啊!你拧拧门把手看。这个锁早就坏了。我看到季家那个人有时侯用自己的钥匙也打不开,这样拧拧就拧开进去了。”
      “什么?”我狐疑地握住了门把手,“他不怕东西被偷走吗?”
      “他那屋里厢(家)呀,也没什么可偷。”随着油锅的声音的变化,老太太转回厨房。
      门锁“咔”地一声便松了。我拎住门把手轻轻晃动,锁头从老旧的门框里半脱了出来,再稍微用点力,门就打开了。
      时间的流逝仿佛对这里完全没有作用。小小的屋子凝固在十几年前的时光中。床上是发黄的旧草席,边缘用褪色的蓝布沿了一圈,有的地方已经磨得经纬毕现。凡是通常人家会放些水壶水杯、家人照片、瓶瓶罐罐的地方,只有几张报纸丢在那里。老式的黄杨木五斗橱上只有一只旧式的台钟。窗前是一只状似茶几的木桌,半边可以撑起一块木板,扩大到足够一家人吃饭。当年可能出自季建国的巧手,虽然不加修饰,却很实用。除了几把椅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小偷进门,大概第一个印象就是这间房子没人住。
      我摸了一把挂在门背后的毛巾,下垂的皱褶里还有点潮。我顺手拉开五斗橱的抽屉,一眼就看到里面摆着的黑色T恤衫,咬牙暗笑:“好小子!我算是找对地方了。看你往哪里跑!”
      夜色渐渐深了。楼下人家吃饭的招呼和饭菜的香味一阵阵飘上来。我感觉不到饿,窝火的感觉比食物更能填饱肠胃。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最后两步重重地踏在门前,然后是钥匙在口袋里受限地晃荡的沉闷的声音。我斜靠在床头,故意不去开门,冷眼望着门缝底下光影的交替变化。有人正在门前捣腾着找钥匙。还是让他在开门后发现屋里有人更容易震住他。钥匙的声音渐渐停止,脚步在老旧的木楼梯上悄然移动,如野兽张着足垫的爪一样,如果不是门缝下光影的变化,几乎无法察觉门外人在干什么。我干脆地站起身,拉亮电灯。在这一瞬间,门突然被拉开,走廊的灯光下,面对我的是一张冷冷的脸。
      “干什么?”我不快地问。
      “什么干什么?”泰安的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快。
      “我是说你,”我没好气地说,“为什么和警察过不去,找他们的麻烦?”
      “我又没找他们的麻烦?”他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子关上门,在床边坐下来,“完全是他们在找我的麻烦,问这问那的,烦也烦死了。”
      “你也在给阿刚找麻烦。”
      “你怎么不说是警察在给我找麻烦?”他四肢摊开往床上一躺,“凭什么把他们的狗鼻子插到我们中间东嗅西嗅?我又不是他们的密探,有什么道理要我吊在半空中的时候还要给他们伸着脖子一间一间房间地看过去?那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在杀人放火,我又能干什么?”
      看到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火大。我压住怒火,问:“你对警察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怎么会让他们询问了你那么久?难道你们就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瞪着吗?”
      “对你说的就是对警察说的。”
      “我觉得你对我还算客气。”
      “哼哼,承蒙夸奖。”
      “你少来这一套!”我的嗓门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顿了一顿。泰安的脸上,仍然写满了不屑的表情。这小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不是阿刚那样脾气极好的人,恐怕难以和他相处超过24小时。
      我换了中立的口气,再次发问:“你不为自己,也应该为阿刚想想。他为你担心得要死,害怕你吃什么亏,你却这么自己把脑袋往刀口上挨,不是白费了他的苦心吗?”
      泰安闭上了眼睛。
      我又说:“我认识询问你的那个警察,他是有城府的人。你刚才说的那些不至于让他发彪。你想想看,还说了什么?如果不是瞎说,我可以去帮你解释一下。”
      “我告诉他我肯定不会做这个证。”
      “哦?”
      “因为我讨厌女人。”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拉过枕头盖住脑袋。
      “这算什么理由!”我抓住枕头露出他的脸,“你怎么能说这么孩子气的话!怪不得人家要看你不顺眼。编个理由也不知道编得圆一点。你这些年是怎么在外面混的?”
      “我没有编!我是认真的。”泰安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目光清澈见底,恰如没有恶意的赌气的小孩子,“凡是我说的真话,历来都没有人相信。”
      “你……”我真是哭笑不得,“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因为案子牵涉到的人是女性就不愿意为人家作证,这算哪门子理由?你觉得人家是说你老封建呢,还是说你变态呢?”
      “随便你怎么想。”
      “泰安!你不能这样说话!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这样只会吃亏。你去向胡警官解释一下,好好地认认真真地说清楚,然后就没事了。不要随随便便说什么讨厌女人这种话来。”
      “我就是讨厌女人。”
      “什么话嘛!你还不是女人生下来的!”这句话出口前我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声音传出来比预想的要快。我应该可以预测到他不喜欢女性的理由。任何和女性有关的无害的话题都可以在泰安心上那块叫做“私生子”的伤疤咬上一口,流下新鲜的血。
      我沉下嗓子说:“即使你恨你的母亲,也不必为此恨所有的女性。你外婆不是待你很好吗?她那么疼爱你,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少了你的份。你闯了祸,她拄着拐杖到学校去替你挨老师的批。如果说你的母亲有什么罪过,你外婆已经替她赎了罪。你能不能收起你的脾气,就算为了对她好一点,让她在九泉之下安心一点,不要再闯祸了吧!和警察合作一点吧!”
      泰安生气地从床上坐起来说:“有没有搞错!动不动就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搬出来说!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赎罪,赎什么罪!说不准她心里巴不得我早点被车子压死,被泡饭噎死,被老天打雷劈死。”
      我的忍耐快要到了极限:“泰安!你太过分了!”
      “什么叫过分?”泰安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刺我的前额,“到底有多少人说真话?有多少人相信真话?反正我说再多的真话也没人相信。”
      “你!”我狠狠地攥住了拳头,咬着牙,怒其不争的火焰直冲我的头顶,“就凭你这样,根本不配做人!”
      泰安的眼底似乎闪过一道冷冷的蓝光:“你再说一遍?”
      我正要张口,门“嗵”地开了,阿刚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高声叫道:“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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