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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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会背叛？”那时，风魔小太郎不过是六岁孩童。
“为了……信念，或者，一个人吧。”而老师却总是认真地回答他各种人小鬼大的问题。
“那，荣誉呢？”
“我们风魔一族，没有，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如果我背叛了谁，老师会生气吗？”
“如果你坚定自己的信念，抑或，为了一个值得的人，我不生气。”
“背叛以后，要切腹吗？”
“不，未来的五代目，那是武士的一套，而我们，只需要活下去。”
十余年后。
北条家最近常有奇怪的传闻。
“听说了吗，家康将忍者招安了。”
“不会吧，太可怕了。”
“听说连服部宗家都归降家康了。”
“那个有名的忍者家族吗……”
“这样的话他的实力又比传闻强了十倍，再加上虎视眈眈的秀吉军，形势变得很扑朔迷离了呢。”
风魔睡在房梁上，半睁开眼，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无谓地笑了笑，却终因面部肌肉常年僵硬而看不出表情变化。
愚蠢的贵族，他们如果知道每个夜晚保护他们安全的人其实正是忍者，不知道还会不会对招安忍者这样的消息大惊小怪。
不过也怪不了他们。
风魔一族自许多年前和北条家达成永恒雇佣协议后，就从传说中消失了。如今只有年纪大点的那几个老人，还会在对孩子讲故事的时候说：听爷爷那一代人说，从前有一群古老而神秘的忍者，他们自称是“风”……
夜。
“五代目，局势虽紧张，但也请保重身体。今天，就交给我们吧。”风魔小太郎在坚持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情况下，被下属强迫退岗休息。
就是叫我睡，也睡不着啊。小太郎在心里嘀咕，算了，去那里好好放松一下吧。
离小田原城西约三里一个地势险峻的悬崖上有一棵巨榕，相传已200年树龄，要7、8个人才能将其合抱，是小太郎的圣地。
很小的时候师傅就教导他，身为忍者，要时刻警惕，今后的岁月里就算要睡觉，必须保证五感中有三感清醒，以防敌袭。
那以后，风魔就再没睡沉过。直到有一次，他在完成任务后不小心在这棵大榕上憩着，才做了记事以来的第一个梦。从此，风魔将它奉为圣地，每当想放松自己的时候就会去睡上几小时，美美地做几场梦。
可这次，第一个梦刚做了一半，他就觉得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挠他的脸。
“谁？”风魔惊醒了。
“呵呵呵，你睡得可真死。”一个声音从风魔脸上方传来，“要是碰见强盗的话，你就真的死了。”
月亮从云层中出来，风魔才看清蹲在旁边大树桠上的是一个少年，正在用树叶挠自己。
很年轻，很秀丽，身形修长，看得出来练过武，但没有武士的霸气。风魔一边观察一边在心里暗忖，难道是忍者？
“可惜啊，我不是强盗。”少年见风魔没有反应，以为他吓傻了，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不过你这样真的好吗？霸占了我的地盘，还睡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的地盘？”风魔这才有了反应，“我从八岁开始就在这里睡午觉了。”
“哦？你多大？”
“问这个干什么？”风魔防备地一瞥。
“我也是八岁发现这里的，虽然不常来，但是一年中也会找机会来一两次。”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树干，“如果你比我年长，我就承认是你的地盘吧。”
“二十。”风魔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上当了，“等等，什么叫承认，这明明就是我的地盘。”
“二十啊，难怪说话还这样冲动。”少年跳到风魔身边，对着他微微一笑，“我二十六，当我发现这里的时候你还在吃奶，不好意思，我赢了。”
骗人！
这天，隐形保镖风魔一族的人都在私下讨论他们的头目。
“五代目今天不大对劲。”
“是啊，虽然他长得是凶了点，但是现在的表情好象谁欠了他钱一样。”
“今天凌晨回来的时候就那样了。”
“真可怕，又不敢去问。”
纵然属下有诸多猜测，但其实小太郎心里的烦恼很简单——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比自己还大，而且还用那种口气对自己说话！什么叫当他发现那里的时候我还在吃奶，混蛋，真想杀了他。
下午主公带着女眷一起在后院看歌舞表演，小太郎带着20名属下埋伏在后院各地，以防不测。话说回来，小太郎真的觉得那种歌舞表演并没有什么吸引人之处，而如今天下大乱，百姓受苦，这些贵族却在吃喝玩乐，实在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而最讽刺的，大概是还在保护着他们的自己吧。小太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最近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保护北条一家。难道祖先签定的合约就必须永远遵守？如果是保护一些值得的人也倒罢了，可眼前这一群……风魔看着他们肆意享乐且奢靡的嘴脸，突然非常不快。
整整一天，小太郎无法解释自己的烦躁，而作为忍者，最忌讳的也正是这种烦躁。
他将一切归咎于前一天晚上遇上的忍者，于是决定再去那里，大不了杀了他，以排解心中的烦恼。
将任务分配下去，又被主公秘密叫去谈话，待风魔赶到大榕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
像约好一样，那人抬了抬手，闲闲地打了声招呼，“哟，你来了，太慢了吧。”
风魔一肚子的火气却突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得嘟嘟囔囔地回了句“慢不慢也不关你事”。
那人突然翻身坐起来，笑着说：“抱歉昨天骗了你，我猜你今天还要来。其实我们同年，这棵树嘛，一人一半好了。”
风魔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有愣在那里。
那人将手一伸，“要不，交个朋友，我叫服部正成，你呢？”
小太郎心中一禀，是那个服部家的……果然是德川家的忍者，也意味着，很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风魔……小太郎。”风魔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反正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将他与传说中的风魔一族联系起来。
“诶……好特别的名字。”服部默念了几遍，“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吧，明天你还来不？”
“不一定。”
“有工作？”
“啊。”保护北条一家，也算工作吧，风魔这样想。
“你是做什么的？我是忍者哦，你以前见过忍者吗？”
风魔一听这句话，立刻觉得太阳穴抽痛——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白痴的忍者，在刚见过两次的陌生人面前大大咧咧地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他不怕死吗？
见小太郎没反应，服部将脸凑近，“你呢？做什么工作啊？”
“保……镖。”小心地为自己的工作选了一个中庸的名称，小太郎以为面前这个白痴忍者就不会再问下去。
可惜他显然低估了服部的白痴水平。
服部拍着手叫起来，“真巧，我也算是保镖，我的主公是德川家康大人。你知道德川大人吧，你肯定知道他。”
小太郎觉得自己石化了，脑袋一片空白，只想撞死了事。
“你就这样告诉我，不怕我是你的敌人而杀了你？”挥掉头上的黑线，小太郎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一，你的眼睛很干净，不会杀我。二，我很强，没人能够杀死我。”
服部正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自信满满的样子突然有些刺眼，小太郎不大习惯地半眯上眼。说这样的话，不知道算不算嚣张呢？他这样想。
最近有风声说丰臣军在大量招兵买马，似有攻打小田原的意图，但北条的主公却非常不以为然。
“主公，我们是不是也要提前做应战准备？”有臣子进言。
“不用不用，小田原是无坚不摧的，以前那个上杉和那个武田不也没有攻下来？区区丰臣不足为惧。”北条氏政不以为然。
“可是，自织田信长本能寺一变战死后，丰臣军的势力就节节攀升，已经不容小看，如果他和德川家联手，我们不早做防备的话，军事经费和人力会吃不销。”
“联手？丰臣和德川？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见过和老鼠联手的猫吗？”北条说着说着居然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主公！”形势不容乐观，主公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不免让忠心的臣子们心惊胆战。
“不用说了，就算他们联手，我们也能在最快时间内从民间征到军用经费和人力。”
“那样的话百姓太苦，民心会乱！”
北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再说下去，自己则率先离开了会议房。
看着北条的背影，一直在房梁上的小太郎不由得露出鄙夷的神情。
他知道，北条之所以急急离开，是为了到□□陪侧室赏花。
“我说，你身手怎样？”服部问。
小太郎又愣住了。
风魔最近发现这个德川家的忍者思维过分跳跃，时不时还问自己一些敏感问题，而每当自己反问回去，服部他又能十分老实地回答，搞得风魔就算想欺骗也有些狠不下心。
比如现在，在他们不知道第几次见面的时候，服部又问了奇怪的问题。
“还……还行吧。”风魔也只有含糊了事。
“你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又一个重磅炸弹。
“你的呢？”暂时安全的做法就是，问回去。
“我很尊敬他，并且尊敬他的理想，要不然我也不会跟随他。”
玩味着服部的这句话，小太郎想到自己的主公，表情阴沉下来。
“德川大人要建立一个没有杀戮，没有饥饿，亲人朋友也不会分开的新世界，你觉得怎样？”
“很……好。”一想起一旦开战就要遭受水深火热的小田原百姓，小太郎的表情又沉了一分。
“可是在建立那样的世界之前，我等就必须杀戮，说实在的，这一点让我很难过。”
风魔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向服部那张过分清秀的脸，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拧了他的胃一下。
乱世，无以为家。江山信美，亦终非吾土，何日是归年。
原来这个看起来乐观无比人也有烦恼。风魔不由得感觉到安慰。
分别的时候服部表情有点怪异，风魔以眼神询问了半晌，他才坦白，“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你自己保重。”
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风魔隐约觉得服部的话在预示着什么。
服部却老实地全盘拖出，“以前我没有说，其实我是德川大人的贴身保镖，主公最近就在附近的村落落脚，现在主公要回城，我也只有跟随……下次再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相信我？”自认识了服部，小太郎一直有此疑问。
“因为你值得，还有。我说过，我很强。”
有差不多半年没有再见到服部正成，风魔也觉得寂寞。
身边能说说话的全是下属关系的忍者，大概是缺少身份平等的朋友吧。他这样自我安慰。
而至于德川家康曾秘密出现在小田原附近一事，风魔一直没有向北条禀报。
他不想去深究自己隐瞒情报的动机，只归结为“我知道德川在附近而没有采取行动，主公一定会生气并责罚自己，所以还是不说的好”，却忘了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怕责罚的性格。
虽然这样想，但风魔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半年前听到的会议内容。那个臣子说，就怕丰臣军和德川军联手……会吗？敌对的两军联手，有这个可能性吗？
还未等风魔想出一个结果，现实就给他实实在在地上了一课——在战国，没有什么不可能。
丰臣军和德川军结盟了。
天下立时大乱，各路大名将军都在揣测他们结盟的原因，害怕惹火上身。
只有北条氏政无动于忠。
“主公，德川军和丰臣军结盟了，形势对我们大大不利，可否下令做应战准备？”
北条闲闲地打了个呵欠，“他们结盟了又如何？就一定会来攻打我们吗？小田原易守难攻，上杉军和武田军的失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天下没有了织田信长，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害怕？”
“可是主公，一旦丰臣军和德川军攻打过来，以我们现在的战力，应付起来会相当困难，而且如不早做准备，小田原方圆五里的百姓都会遭殃。”
“别说了。”北条一挥袖，会议又在僵硬的气氛下结束。
小太郎伸了个拦腰，计算着这是这个月来的第几次无聊会议，从头到尾围绕着需要不需要提前做抗敌准备而互相较劲，每次都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根据德川家康曾亲自到小田原附近暗访来看，德川军和丰臣军有九成可能会攻打小田原。
这一点，要不要告诉北条呢？风魔迷惑了。
公元1590年7月。
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组成的20万联军已经将小田原城包围了近四个月，虽然兵力强于北条军，但却始终无法攻入城里，双方终于呈现出胶着状态。
在历史上，正面战场胶着的时候往往就是奇袭战和情报战大大发挥的时机，风魔一族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小田原城天守区域进行严密保护。
小太郎早在心中预演过多次再与服部正成相见的情形，当然，眼前的情况也并非不在预料之中。
新月的光很弱，惨淡地照射着四周的横尸，能明显看出有两队忍者在此交战过。
小太郎所熟悉的瘦削身材正立于自己面前，纵然穿着夜行衣，他也能够辨认。倒是自己，在穿上风魔五代目的特制夜行衣后，恐怕不那么容易辨认吧。
对手相见，本该互报姓名，但那是武士的规矩，并不适用与忍者。
风魔刚和服部一交上手，就知道他曾经那句“我很强”并不是吹牛。
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强的对手。风魔突然有些高兴，施展开拳脚，和服部从中庭一路斗到屋顶。
半炷香过去，两人仍未分出胜负，直到服部露出一个破绽，叫风魔看准时机射出手里剑，为了躲避，服部失了重心，眼看就要跌下房顶。
风魔和服部已经不知不觉战到天守第三层的房顶，这一跌，不摔死也会残废，想也来不及想，小太郎以左手将拉住服部的后背襟，用力一提，将他救了回来。
跌坐在房瓦上的服部不再行动。他扒了扒自己的头发，随即摘下面罩哈哈大笑，“想不到北条家也有如此优秀的忍者，我服部半藏输得心服口服。”
半藏？德川将半藏门的最高统帅权交给了他？风魔这时也不得不在心里笑道，难怪他那样狂妄，张口闭口说自己很强……不过，也的确很强啊。
“你身手非凡，本该成就一番大业，却为何要协助德川杀戮？”怕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小太郎以腹语推音，问道。
虽然没料到对方不马上杀了自己，还提问，服部却放松下来，“啊……这个问题我的一个朋友也问过类似的，我记得当时回答他的是‘德川大人要建立一个没有杀戮，没有饥饿，亲人朋友也不会分开的新世界，可是在建立那样的世界之前，我等就必须杀戮，说实在的，这一点让我很难过’，但为了成就大人的大义，我宁愿堕入地狱做修罗。”
“可以现在停止，你们退军，还小田原一个和平。”风魔知道服部说的“朋友”就是自己，不免漏喘了一口气——原来他还记得。
“或者，不如说立刻攻下小田原，改朝换代，才能带给小田原真正意义上的和平？”服部不温不火地反驳。
风魔不自觉地抿起了嘴。
服部继续说：“根据我们收集的资料，北条家常年过着糜烂奢华的生活，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德川大人正是觉得不能放任北条家肆意妄为，才决定与丰臣军联手。”
“你相信他说的话？”
“我相信。”服部转过头来望向身藏黑暗中的风魔，双眼写满坚定。
风魔突然笑了。
呵，我怎么能忘记，这个家伙啊，一旦觉得某个人值得，就会一直相信下去……正如曾经的，自己。
“你走吧。”小太郎淡淡地说。
“什么？”服部显然大吃一惊。
“我说，你走吧。”
就在服部的身影消失在小田原天守外墙的那一刹那，风魔终于忍不住用自己的声音说：“永别，正成。”
而正在离开的服部一听到这声音，脊背立刻一僵，愣愣地回过头去，新月的残光下，已经看不见人影。
几天后。
在围攻了三个月后，丰臣、德川联军终于攻陷了小田原城，北条家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被流放，方圆五里的百姓虽然要面临异主的不适，但却终于可以短暂地不再受战争之苦。
至于为什么久攻不下的小田原会突然陷落，传闻是北条家出了叛徒，但至于这个叛徒是谁，却始终无人知晓。
一直在暗中保护北条家的风魔一族，因北条家全灭，意外得到了自由。而风魔第五代首领小太郎，却从此失去了踪迹。有人说他已战死沙场，有人说他改头换面投靠了德川家康，但终究是没有根据的猜测，罢了。
“人为什么会背叛？”
“为了……信念，或者，一个人吧。”
“背叛以后，要切腹吗？”
“不，未来的五代目，那是武士的一套，而我们，只需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