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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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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以为,林暻贞那个女人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谁让我长了一张和我那个酒鬼老爹高度相似的脸呢?
“对不起,小璃,我...我知道我欠你们的...”然后,她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边拉起我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怜我那扎着羊角辫的妹妹,边走边嘟囔着:“妈妈我们去游乐场怎么不带哥哥啊...”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们。
那个女人是个韩国留学生,听说我外公还是个大企业家,公司叫什么蝉,记不清了,总之是个挺搞笑的虫子的名字。酒鬼是那个女人所在大学的学生。好吧,那个时候酒鬼还不是酒鬼,是个才貌俱佳有那么两把刷子的年轻人。两个人本来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但缘分这个东西,有时候还真是说不清楚。
总之是干柴烈火,把我给烧出来了。后来还越烧越烈,把我妹也给烧出来了。这接连的两场大火算是烧尽了两个人的缘分。最后弄得我外公怒不可遏,用尽了手段,把我那酒鬼老爹搞得家破人亡,前途尽毁。酒鬼带着那个女人逃回了老家。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记事了,可我记住的总是两个人无休止的争吵,打架,再争吵,再打架。从一开始我抱着瑟瑟发抖的妹妹和她一起哭,到后来我能坦荡荡牵着妹妹的手穿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去厨房找吃的。我就知道,我的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麻木的。
终于有一天,她消失了。我那个老爹便开始了他长达六年的买醉生活。对我和妹妹不管不顾,时不时来点暴力解解手闷。没有钱,没有吃的。我总厚着脸皮到隔壁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那讨吃的。我叫她孔雀。虽说每次她都用污言秽语羞辱我一顿,但最后都会丢给我一些吃的,再附赠一个白眼加上万年不变的“小埋汰鬼儿”。我笑嘻嘻的拿着吃的跑的飞快。她在酒馆工作,别人都说她脏,可我知道,她的心干净得很。
几个月后,那个女人回来了,把妹妹带回了韩国。她没说那几个月她去哪儿了,我也没兴趣知道。她回来的时候酒鬼出去喝酒去了,我庆幸他不在,在的话又怎么会轻易放她走,还带着个人走。那个女人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把酒鬼甩给了我。
酒鬼回来后,问我小篱去哪儿了。我说小璃?小璃就在这儿啊。我故意跟他贫嘴,想激怒他,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然而事情却没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看了很久,看的直到我说出了准备好的谎言。妹妹被一个漂亮阿姨接走了,阿姨说以后她来照顾妹妹,我来照顾你。
我来照顾你?是谁给我的勇气让我说出这五个字的?我当时才九岁,我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要找隔壁的孔雀讨,我还照顾个酒坛子?可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是我有能力办到的。从我还没有孔雀养的大黄狗高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性格。和一群小孩爬树摘苹果,我说摘上面又大又红的,就一定有办法摘下来。虽然结果是苹果摘到了,我的一颗大门牙也摔没了。
我说完这话,他倒是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抡起酒瓶子猛灌了好几口。从那以后,他很少回家,也不再没事找事的打我。我靠着孔雀的救济依然上着学,她还帮我在酒馆里找了个小零活干。谁叫我太小,没人敢用呢?也就只有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敢收我。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六年。直到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我那酒鬼老爹给了我一个大惊喜。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打完工后去他买醉的地方接他回家。他趴在我的背上,安静的有点异常。好不容易给他弄到床上,刚转过身想给他弄条毛巾擦擦脸,他突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小璃...我...我都知道...你妈回来过...把你妹妹接走了...我...我都看见了...你...你别恨她...我知道...她...她看见你...会想起...想起我...她不想...不想见我了...”他哽咽了。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一直盯着我看,他该是在想为什么那个女人没带走我吧,然后就发现了我这张和他相似的脸。
我看着他眼中浑浊的泪水,平静的说:“我不恨她,一点儿都不,那是她的选择。”
“是我...我和小贞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你别说了,我走了。”
陈年旧事,又何必再提起呢?时间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冲淡了我的所有怨念和仇恨。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吧。
我不知道我这一走,他就再也没起来过。他走的时候挺安详的,嘴角甚至带着微笑,可能是梦见了他和他的小贞以前的事儿了吧。我和孔雀处理了他的后事,跟我这个没掉一滴眼泪的亲儿子相比,她一个外人哭的死去活来的算怎么回事?我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业源是个好人,从小就是。”刚大哭一场的孔雀坐在我面前。六年过去了,她还是挺美的,虽然变成了一只老孔雀。
“我两小时候一个班,那时候我老挨欺负,因为我爸跑了,我妈因为抢劫进了XX。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没人要,用石头砸我,往我书包里丢剩饭剩菜。全班同学除了你爸没人帮我。哪怕跟我一起被欺负也从来不说什么。他一直都照顾我,我拿他当亲哥哥。后来他考上大学去了北京,我没你爸那好脑袋瓜子,直接工作了,就成了现在这样。他和你妈那事儿我都知道,我劝过他,你不后悔么?他们家把你害的家没了,前途没了,你图啥啊?他说他就想和小贞好好过日子。我说他傻,后来竟然还出了那样的事儿......”她说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又嚎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酒鬼是个痴情的种,要不也不能在清醒的时候,拿着那把破吉他唱着沙哑的韩语歌了。歌不沙哑,是他的嗓子早就被酒精折磨坏了。有时他唱着唱着就哭了,有时就笑了。我抚摸着那把结了网的破吉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是我心疼那个酒坛子了么?
酒鬼死了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一张去首尔的机票,还有一封信,很简短,大意就是那个女人不想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中国,想接我去韩国念书。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联系我,我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感觉。愤怒?惊讶?我只知道当时我正吊儿郎当的叼着三五卷烟,考虑我高中念还是不念的问题。其实我不想再见到她,她应该也不想再见到我,但是我想看看我的妹妹。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小篱一个让我牵挂的人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场景,我背着一把破吉他,两手空空,下了飞机。要说我能这么爽快的只身来到异国他乡,还得感谢那个女人。我从小就汉语韩语一股脑地学,他们两个吵架的时候更是双语交替,那场景,别提多搞笑了。虽然这么多年没说过韩语了,却还是可以勉强过关。
“您好,请问是林璃世先生么?”一个老里老气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我吓得猛地转过身去。还要佯装淡定地回答是啊。站在我面前的是个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头,他自称是林小姐派他来接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了,连我亲妈亲妹妹都未必认得出我来,他一个外人怎么会一眼就认得出我?懒得多想,我背着破吉他跟他上了车。
嚯,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跟在老头后面,时不时惊呼一下酒店装修的奢华。什么叫像?我根本就是啊。想我过去的十五年,一直生活在东北的穷乡僻壤,哪里见过这排场啊?
刚一推开门,我就被一下子抱住了。然后,我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哥。接着传来了她的啜泣声,一点一点变成了不受控制的嚎啕。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从小篱被带到韩国后,我有足足六年没再听到一声哥,现在听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抱了我很久,直到从我后背传来的酸痛感叫嚣着让我赶紧结束这个拥抱,我才意识到我那把破吉他还在我身上挂着呢。
“行了行了,六年没见了,快点让我看看小时候总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变成什么样儿了?”我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沉重的吉他。
她倒是还像小时候那样乖巧。乖乖的站在我面前让我欣赏。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我们兄妹两个,哥哥像爸爸,妹妹像妈妈。那个时候我倒没觉得小篱和那个女人有多像,但一看到站在我面前十二岁的她,我才觉得,那些人说的真没错。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可是看着看着,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到这,我才发现,我还没见到那个女人。
“你...”我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却没发现那个女人。
“哥,快点跟我走,我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小篱突然扑上来挽住了我的手臂。
算了,不提也罢,我想我们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至少我是这样。
“哎哎哎,你哥我可饿着呢啊,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说着我还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肚子。
“我知道啊,我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指好吃的地方啊。”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然后拉着我到了酒店的餐厅。站在门口我就愣了,那么多好吃的,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哥,别傻站着了,快吃啊。自助的,你想吃什么随便拿。”小篱调皮的冲我眨了下眼。
那天我好像把我前十五年没吃的东西都补回来了,我想的很简单,就是撑死我也得做个饱死鬼吧。到了晚上,白胡子老头把我和小篱送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小区后就离开了。
“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看,钥匙哦。”小篱把钥匙插入了锁孔,打开了房门。然而我却是一个惊吓未平,一个惊吓又起。
眼前的景象恐怕我只能用一个字来高度概括,壕。总之对我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不过惊吓过后,就是思考了。
“小篱,你能告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这是妈妈给你安排的住处啊,我在C区,离这里很近,以后我会常来找你玩的。”
“你是说你和妈妈住在C区?”
“我和保姆阿姨住在那里,哥,妈妈不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怎么见面。妈妈只有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才会回来看我...”她说着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我已经很久没有愤怒过了。在酒馆工作的时候,我经常会碰到那种很棘手的客人,对你打骂叫看得起你,逼你喝酒叫拿你当个人物。一开始我还会反抗,但是当我知道我惹怒了客人没有工资的时候,我便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我不会生气,不会反抗,一度忘记了原来我身体里还有愤怒的基因。
这个女人,她当年既然有勇气把小篱带走,又为什么没勇气把她带进林家,让林家接受她。至于这样让小篱不见天日的活着么?小篱还小,不懂这样做的道理。而现在,又把同样的伎俩用在我身上。她以为给我优越的环境我就会感谢她么?
“没事,现在我来了,有我陪着你。”我轻轻地把她揽进了怀里,抚着她的背。
“嗯,爸爸,爸爸他还好么?”
看来那个女人还没告诉她,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酒鬼已经死了这件事。我不知道小时候那些事有没有给小篱留下阴影,但总归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就算知道了也是徒增悲伤罢了。
“他?他还是老样子啊。算了,不提了。那我上学的事情,她也安排好了是么?”我想转移一下话题,毕竟现在夜深人静我们两个聊一个尸骨未寒的人,有点瘆的慌。
“嗯,明天会有人过来安排的。哥,我困啦,房间在二楼右数第二个房间,明天再带你熟悉环境吧,晚安。”
小篱笑的甜甜的,蹦蹦哒哒奔着冰箱去了。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我曾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叫我一声哥,对我说一声晚安。其实,我是孤独太久了吧。
晚上躺在床上,刚要睡着,就感觉有个小脑袋往我怀里靠。然后又是闷闷的一声哥。不过这次还多了句话。我怕我一醒来,你和妈妈都不见了。我说,别多想。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记得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样,把她的羊角辫弄得歪歪扭扭,然后一边安抚着哭哭啼啼的妹妹,一边手忙脚乱的给她重新扎起来。
她嗯了一声。之后我们又聊了很多有的没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我就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我轻轻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以后的生活,会是平静的吧。我在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