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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收网 ...

  •   之后查到的结果更加令人瞠目。

      为着谨慎,慕容梓最终决定先将莫钰的情报捺下不发,暗里遣人调入央华宫,不想竟在棠妃私寝内寻出棠妃与棠黎互通的密信。信中言明了寿宴袭刺的所有事宜,计划谋策无不巨细。

      不过几日,西疆方向又出现了另一道响动。

      棠黎身边的副将主动入都招罪,指认棠黎私下笼络朝臣,暗结代国太子,私设府兵等重罪,所言一出便骇惊朝野。慕容念立即下旨遣军封查五威将军府,从将军府搜查出的种种私信密函佐证了所招属实。整个案件的风向再一次猛然巨变,全然指向棠氏一族。

      在棠黎与拓跋冶的密信中,写明了所有有关宴刺及流言的策动计划——宫女如雀早已是棠氏一早便埋于燕宫的死间,只待时机成熟启动,入册司宾监。寿宴时的袭刺只是迷乱人心的幌子,而这一局的真实目的,其实是那枚钉在慕容素身上,淬了樨尾兰的青锋针。

      如此无疑是一石二鸟之计。如雀长居长秋宫,明面同央华宫毫无任何关联。即便牵扯,至多只会牵连宋婕妤及司宾监。又可将慕容素一举歼除,可谓数得。

      至于密会之谈,仅仅只是未雨绸缪之策,未曾想竟真会有人破了樨尾兰毒,宋婕妤又在此时怀胎。人言可畏,当日之事本就鲜少人知,本就模糊的真相配上刻意扭曲的说辞,足以利用流言置她于死地,且绝对是比樨尾兰更残忍的折磨。

      而此局的目的,仅有一个,便是为了慕容枫的太子之位。

      密函中赫然言明棠黎此番与代国达成共识,只消代国力保慕容枫成功入主东宫,待慕容枫继位,大燕许割凉州至荆阳五座城池奉予代国,并允有生之年不侵代地。

      如此,无异于将大燕的北防地区尽数卖给了代国。

      证据确凿,慕容念勃然大怒,下令封锁了央华宫及将军府严审。朝堂内外一片嘘唏。棠氏却一直拒不认罪,终日唤冤央求面圣。

      僵持数日,慕容念终于依求踏入央华宫的宫门。

      ·

      央华宫内一片零落,早已不复数日前的荣华。

      殿堂内设列的金瓷鎏玉已全被褫夺,室内未燃烛火,紧闭的门窗垄断了所有日色,无一不显衰败。

      棠妃跪在阶下,素衣脱簪,乌丝散乱,数日的惊变使她再也没有往日的雍华。她以额触地,虽面目憔悴枯颓,却仍一口咬定硬声道:“臣妾求陛下明鉴,臣妾冤枉,棠氏一族冤枉!”

      慕容梓立于一侧冷眼旁观。慕容念异常漠然,听其闻矜,轻一拂袖丢落几封密笺。

      密笺很薄,行文笔迹却异常熟稔,她只轻一瞥便脸色刹白。定了许久,俯首下去,“陛下,臣妾承认,公主与拓跋冶私通之言,确是臣妾指使,可宴刺一案,绝对与棠氏一族无关!”

      “如今人证无证皆在,你还矢口狡辩。”

      “这是假的!”瘦削的双手恨然紧握,她银牙狠咬,怒火引燃了双眸,似恨不得将背后之人挫骨扬灰,“臣妾发誓,臣妾从未同兄长通过此信,这定是他人为陷害臣妾及兄长所创制私放的伪作之物,还望陛下明察!”

      “你说这些皆是伪作之物?”慕容念面不改色,神色决然而不容置喙,“既是如此,你告诉朕,你的央华宫向来戒备严密,谁可在你的寝殿私房此物?还有这通敌之信,棠黎的密室机关重重,除却棠黎本人,又有谁可随意而入!”

      棠妃脸色骇白,未待驳口,接然而至的威压令她赫怔,“而且,你以为年前你与棠黎的谋划,朕全然不晓?”

      “张晋,沐之靖,卫相……”冷冷念出几个名字,慕容念漠地一哂,一封陈旧的私信落入她膝前,“重金收买外官,笼络朝臣,私训府兵……棠黎究竟想做什么?莫不是要造反么!”

      “不是!”她猛地驳口,枯槁的容色一片灰霾,“我们只是——只是……”

      “你们想让群臣上谏,力保小枫入主东宫。”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她,慕容念话锋隐露薄讽,“大燕建国不过十年,小枫尚未及笄,你这个母妃,对这储君之位倒是急得很!”

      “臣妾知罪!”心头疯涌着说不透的骇然和空茫,棠妃以额触地,咚然一响,“可臣妾愿以命起誓,宴刺之谋,绝非臣妾指使!”

      慕容念却不愿再听,断然转身,“来人。”

      “陛下!”棠妃大惊失色。

      “陛下。”紧闭的宫门轻地一翕,卫央只身踏进,恭敬躬礼,“枫殿下求见。”

      “他?”慕容念微一蹙眉,却并不意外,瞬间淡道:“不见。”

      “可……”卫央面露为难。

      殿外是时忽起一阵骚动,行拦喝退声频频响起。未已,一个黛色身影已然破开重重禁卫闪身而进入,屈膝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你来做什么。”慕容素面无表情,气势淡漠威迫。

      慕容枫面白如纸,背脊如竹笔直,话音十分清晰,“儿臣来请父皇恕罪。”

      “你想替你母妃求情?”

      默了顷刻,他闭了闭眼,昂首吐的却是两个字,“不是。”

      不待慕容念问询,他立即又道:“儿臣此番,只是向父皇请罪,请父皇恕罪!”

      脱口的话令屋内的所有人都稍一错愕,慕容念怔了一下,“请罪?”

      “是。”深吸一口气,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俯首定声道:“儿臣有罪,母妃之行,儿臣实际早前便已知晓。是儿臣知情不报,酿流言沸国,皇姐受辱,大燕沦为诸国笑柄。儿臣自知有负父皇皇姐,儿臣知罪!”

      “枫儿!”棠妃大惊,蓦地出言喝止。

      慕容念神情凝缩,目色寒如冷刺,“你早就知道?”

      “是。”

      顿了片刻,慕容念漠然一笑,“好……”

      好什么他并没有说,却教屋内众人心泛悚然。慕容枫此举看似克己揽过,却极易引得慕容念误认他蓄意夺嫡与之联合,失为一个糟糕的办法。

      “陛下。”稍一静默,棠妃心头一横,决然叩首,“臣妾蓄意诽谤,欺君妄上,罪该万死!但臣妾以命担保,枫儿同此事毫不相关,陛下明鉴!”

      慕容梓也终忍不住出言,“皇叔,依阿梓看,此事必有……”

      “郡姐稍安勿躁。”她话未说完,慕容枫已然凛声截口,垂首清道:“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欲自辩,只是儿臣顾及母妃生育之恩,左右为难,尚才行错。母妃之过,儿臣不敢妄求父皇宽赦,只望父皇可应儿臣一求,以抵缓母妃之过。”

      默然盯了他良久,慕容念凛然开口,“你想求什么?”

      慕容枫十指紧握,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儿臣求父皇下旨,此生,不允儿臣为入主东宫!”

      此言一出,一室的人尽皆色变。

      “枫儿——”棠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声音都哑了;

      慕容梓神情一凝,许久未缓过颜色;

      慕容念沉吟许久,眉目如潭凝沉,“为什么?”

      “母妃此次行错,无非鬼迷心窍,妄以儿臣争夺储君。儿臣心知父皇心中自有定数,岂容他人置喙?而今之祸皆因这它而起,既是如此,儿臣自甘万死,尚祈父皇恩准!”

      空气仿佛凝滞了。

      整座宫殿荡着一刹如死的静谧。少顷,慕容念淡淡启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慕容枫面庞雪白。嘴唇翕动,话音清楚吐出,“是。”

      棠妃猝然跌坐在地上。

      望着跪于阶下的慕容枫,慕容梓心内冗杂。

      棠妃最想要的,便是这太子之位,如今形势固然不妙,但只要力保小枫无虞,不怕日后寻机翻身。而小枫出言此求,则表明了此生都再无名正言顺即位的可能,无异于绝了棠妃所有的心念,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看不透慕容枫究竟在想什么。自闯宫起,他便一直垂首而跪,目落膝前。自始至终,都未曾望过自己的母妃一眼。

      ·

      十五日后,棠氏谋刺叛朝的判决传遍举国朝野。

      棠黎联合棠妃预谋犯上,其罪难恕,依律当诛。但念及时逢君王整寿,且身具开国之勋,最终只惩棠氏上下九族流放漠北,永生不允其赦。

      棠妃散布谣言沸国,栽赃宫妃,顾及为妃多年且育有一子,仅薄惩褫夺妃位,谪贬庶人,永禁央华宫。

      这无疑是令所有人都最满意的结果,也是最具说服力的。嫁祸宋婕妤与定国公主,无论何因棠氏都有足够的理由。棠氏拥兵自重,行事狂妄,为储君位不择手段。朝中早有官臣心存芥蒂,却怯于权势唯可隐忍。如今巨大的党羽轰然倒台,再无人有此忌惮,纷纷尽情鄙责其过。

      数日之间,棠氏一族迅速陨落,一落千丈,身败名裂。

      站在窗前,李复瑾一直沉默。

      “侯平。”听他说完所有结果,他轻轻吐出话语,声音是毫无起幅的平淡,“你说,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狠。”

      棠氏衰竭,无论于大燕还是棠氏本身,都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一族贬谪事小,大燕至此却折损一名力将,可谓国哀。棠氏自以为是掐中密会的命脉便可凭此掣肘慕容素,却殊不知黄雀在后,最终致使一族倾覆。

      这本是一场交错而庞大的局,布局早在甚久前便已开始。剑舞、宴刺都不过局中铺设,密会也仅是迷环。

      棠妃芥蒂慕容素已久,想引她发现慕容素与拓跋冶同处一室并不困难。他只待如雀曾在长秋宫的档牒被轻松寻出,不消他有任何动作,只要可制约宋婕妤,棠妃必然首当其冲。

      慕容素与宋婕妤一向交好,宋婕妤受宴刺牵累,慕容素必会替她执言。棠妃为压掣宋婕妤,迟早会将密会之言流出桎梏慕容素,意料之外的是没想到棠妃恰时有孕,使接下的计划格外顺遂。

      伪作棠氏通敌的证据更是简便,只消时机成熟,群民激愤,引着莫钰寻出“真相”易如反掌。至于如雀,自然早非真的如雀。蛾网的诸多死士皆用于此。

      他鲜少会问这样的问话,侯平愣了一瞬,转瞬如常,“公子,您走到今日这步,所历的不易您最为清楚,切不可因一时心软而放弃。”

      李复瑾静默片刻,叹了口气,“可他们毕竟无辜。”

      “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这也是慕容念所希望的。”

      心头的沉重稍轻,李复瑾沉默了。

      他说的不错,这的确也是慕容念所希望的。

      棠黎拥兵自重,又生性骁勇,即便并无妄上之心,仅为储君之位奔波,于君王而言也是威胁。慕容念先前虽一直佯装不知,但恐怕早有心除之,已固国纲。

      更或许……慕容念也知此案棠氏实属冤抑,只是需要它作为打压棠氏的理由。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历来的道理。慕容念不会放任棠氏一人拥兵坐大,也无法短时间内以其他外力平衡他的势力,那么便只余将其权势尽数褫夺。何况棠黎所为确实惹人深忌。散布谣言、权络朝臣皆为真实,再被他混以别有用心的说辞,便足以混淆所有答案。

      他要行的,是一条极为艰险的道路,不可有半点踏错,即便要以无数人的鲜血做代价。如若行差,万劫不复也不为过,他相信无论换做任何人,都也会如此选择。

      只是这般,如何可算作他自赎的理由?

      ·

      莫钰刚一进殿,便望见慕容素独自一人赤足倚在苑中,凝神望着头顶的夜幕。

      月余来的动荡使她衰颓不少,身形也较之前更为孱瘦。他没出声,褪下外衣走上前裹住她的裸足。她轻轻回过头。

      “莫钰。”

      “嗯。”他低应了一声,“枫殿下向你告了别?”

      “嗯。”她垂着头,幽黑的瞳眸不泛一点光亮,“他一定很怨我。”

      “这不怪你。”

      “我没想过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低微的话音渺不可闻,她蜷住双膝,胸臆是难言的滞涩,“我虽然确实讨厌过棠娘娘,但真的从未想过置她于死地。”

      棠妃被谪幽禁,棠氏一族流放,于仅十三岁的慕容枫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尽管此案同他并不相关,但毕竟棠妃的谋划他确实知晓,心愧难当,遂在判决宣下的当日请柬慕容念,请命离都护守皇陵,以责其过。

      慕容念思虑良久,最终应了他的所求。

      无论他此求目的逃避或是沉静,此时离去都是最好的选择。棠氏谋逆,将他亦推上风口浪尖,城门失火,祸及池鱼,尽管他以不入东宫为誓力证清白,却禁不住天下人的深忌。人心的天平而今已全数倾向了宋婕妤腹中的孩子,如若她果真诞下皇子,怕是皇城再无慕容枫的容身之处。

      莫钰却一直心神不宁,甚至颇感陈杂。

      他但愿这真的是此事的真相,否则他实在难以想象,那背后的人布下如此大的一个网,搅得整个大燕风云动荡,究竟……为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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