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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苏梅华 ...

  •   回到卓家祠堂,卓徙已经买好预备送给县令的礼物,在大厅等我。是一套古董茶具,苍蓝的瓷器,样子很旧。其中那个青花瓷柄的茶筅,竹条已经被浸得乌黑青绿。我笑笑说:“为什么有人喜欢这样的东西?又不能真用来喝茶。”
      卓徙脸上露出点一闪即过的倨傲来。他懂得这些风雅,而我不懂。
      我看看那个茶盘,乌木刻花镂空,精美非常。遂掏出一张大额的银票,折好,小心地在四角蘸上浆糊,贴到茶盘底下,再命人将茶具包入礼箱,附上关航的名帖,妥帖送去县令府上。
      卓徙看着我,倒没有目瞪口呆之意,笑笑。我亦笑笑。

      出得门来,看到卓离和梅华在池塘边钓鱼。
      梅华穿着一套藕色的孺裙,那是卓家几个女眷拿来的旧衣。她略略束了束发,神色清淡。现在她不像村妇了,倒像是大宅子里安分守己的老媳妇。不漂亮,但懂规矩。
      卓离钓起一尾白条鱼,旁边的小厮取下钩子,把鱼放进装水的瓦盆里,再装饵。
      梅华笑,说:“饵都别人装,也算钓鱼?”
      卓离笑笑说:“被人娇惯坏了,不敢碰那东西。”
      小厮在穿一条红泥蚯蚓。它在饵槽里许久,仍旧活崩乱跳,扭动不已。我笑,说:“不要说饵,他连鱼都不见得敢碰。”
      我让小厮再去取一个鱼杆过来,听到梅华在说:“不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卓离笑:“以前家里无田无产,空有个大户人家的壳子。其实是父亲一直陪我钓鱼。”他停了一下,然后说:“父亲死了之后,是拙荆帮我装的鱼饵。现在她也死了。”
      正说着,他又钓起一条鱼,拉了钩扔到草地上。我上去扑住,扔进瓦盆里,然后帮他装饵。那钩是是银制带回刺的,一看就知道是卓离的手工,他喜欢做精制的玩意。
      卓离略一点头,说:“左使盛情,卓离感激不尽。”
      我说:“右使果然与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卓离大笑,问:“事情怎么样了?”
      我说:“贵堂兄花了我一百两银子,买了一套茶具。不敢让你看,怕你一喜欢,就要了去。”
      小厮拿了新鱼杆来。我看看那钩,也是卓离做的,遂合心合意地装饵钓鱼。
      然后我坐到卓离右侧,低声与他商谈些事情。梅华裣衣起身,走到略远点的地方去坐着。

      到晚间,门房通报,苏育堂来了,东袖的丈夫。
      却不是为了白天的事情,苏育堂兵荒马乱地问我,是不是有个叫梅华的女子在这里,骨骼面相都宽大,但是不胖,人是有点傻的。
      我有些奇怪,问:“她是你什么人?”
      “妹妹。母亲死后,我们相依为命,前年她走散不见了。”
      我觉得耳熟,略略回过神,想起来,门房老头说,那时候苏育堂家养了个童养媳,长大了发现是个傻子,后来走散了。
      梅华就是那个傻子童养媳?不像啊。
      我让丫鬟去请梅华出来,对苏育堂说:“是有个叫梅华的女子,可她言谈举止都很平常,不像个傻子。”苏育堂皱着眉头,说:“无头苍蝇一样找了一年,毫无音讯。无论如何,我必得见上一见,才能安心。”
      正说着,梅华出来了,梳了一个工整的发髻,插了支银簪。丘小黑跟在她后面。
      苏育堂还在那里犹豫,梅华却展颜一笑,对苏育堂一福道:“哥哥。”我一呆,苏育堂也愣在那里,拉着梅华左看右看:“你,你好了?”
      梅华道:“梅华本就如此。”
      她现在的脸上似乎化了些淡妆,又变了些,面色白润,眉目清扬。仍是那张脸,却莫名漂亮了许多。
      她说:“梅华不愿嫁给哥哥,才出此下策。”
      苏育堂瞠目道:“可,你发病时候才12岁啊。你就,开始装傻?”
      梅华一笑:“并不太难。”
      真是个好角色啊,我一叹。

      反正现在苏育堂老婆也娶了,梅华回来于他也是个喜事。
      但是苏育堂也听了街坊四邻的话,认定丘小黑是梅华的丈夫,一定要给他们二人速速办了婚事。不然无媒苟合,成何体统。
      偏偏丘小黑指天划地说自己和苏梅华没什么,苏梅华也极力说自己仍是清白女儿家。苏育堂说你们住一起那么久,整个城里都知道了,还清白什么。
      三个人于是当堂在吵,苏育堂拍桌摔碗,捶胸顿足。丘小黑也学他拍桌子,却说不出什么话。
      我就看到苏梅华站在两人旁边冷笑。

      正说着,门房来告,又来人投了拜帖。苏育堂愣了一下,我示意他们到后堂去。
      我对卓离说:“今天可真是热闹。”门房递上拜帖,说是卓柯老爷和卓利民来了。
      卓离立刻起身说我先回避,然后警告我不要多说话。
      他也没走远,就在前堂的屏风后面,躲得颇猥琐。我笑唱起来:“太后容请端坐则个,今日垂帘听政,正是那~~~”
      我那两嗓子戏文还没唱完调子,来人就到了厅里来。
      我忙闭嘴,见来人是个老头子,白发紧束,褐衣厚带,面容严厉。也不容我请坐奉茶,就捡了正位坐下。
      随行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一样装束,老气横秋。他倒颇客气,急忙与我见礼,说是后生卓利民,见过左使关航。
      上坐的那位大概就是卓柯老爷了,我起手见礼。此人我听说过,卓家的私塾老师,出了名的难缠。
      “你,就是那个关航?”卓柯问我——名不虚传的目中无人——我说:“正是。”
      卓柯说:“做人不能狗眼看人低啊。”我说:“不敢。”
      卓柯道:“当年我就是家里破落,被人叫作个泼皮,卓离也是一样。我就说,做人要留余地。现在富不能富到底,泼皮也不能泼皮到底。现在当年敢狗眼看低我的人都得叫我卓柯老爷。我是个举人,先生,桃李满天下,县令见我也要让个三分。每年年初二,几十个学生带着八抬轿子请我去吃饭。我不去那权大势大的,家大业大的。哪个孝心虔,积德行善的人家,我才去。”
      旁边的卓利民一直在旁边点头赞叹,说:“正是正是,若是能请到卓柯老爷,那是天大的光荣。”
      我点头,请卓柯老爷喝茶。
      老先生还在继续说:“我也是个要积德的人。但凡有个火烧眉毛的,我是能帮就帮了去。俗话又说了,救急不救穷,给人鱼不如授人渔。利民是个好孩子,可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偏偏又抱了今日凿壁偷光,明日金榜题名的想头。急功近利,屡考不中。我就跟他说,倒是换条路子,干脆就去做生意赚钱,也是个出路。焉知会不会出人头地,回头好好教训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旁边的卓利民对我连连点头微笑。
      长篇大论的中心思想,我是明白了,荐人来做生意。
      那个卓利民,倒是条好狗腿,这么难缠的老头都被他拍马拍地舒舒坦坦,亲自帮他来说项。
      我把头靠到屏风上,听到卓离在那里打了个响指,我于是立刻把同意卓利民过来帮闲,让他明天带上铺盖行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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