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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长干里,是两朝皇上御赐的名字。那年打仗,前朝皇帝落难至此,口渴难忍,一个好心的姑娘给了他口水喝,以后感恩之下,便把这小镇提名为降干里,大概是意指去除口干舌燥之处吧。几年兵乱,当今皇帝坐上了龙椅,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这个典故,于是大笔一挥,又改作了长干里,意思是让前朝那个冤鬼皇帝在地下都口渴,且长渴不止。

      小心眼,原来不光女人有,男人也有,位多高、权多重的男人也逃不掉。那么她这个小小的女子有点小心眼,也就不足为奇了。

      每次捉迷藏,她总喜欢躲在一个不太容易找着的地方,然后在背后露出个破绽,等着夏侯哥哥得意地从背后抱住她,大叫着“找到了!找到了!”。于是,她便觉得心里很甜,宁愿被他抱着半拖半拉到事先说好的关“俘虏”的地方。她很喜欢夏侯哥哥,一个和她一样,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镇上的孩子。

      但听妈妈说,他们家以前不是住在这里的,为了躲避战祸,才迁居到了长干里。只有这一点,有些稍稍的不同,每每想到此,她都觉得有一丝小小的遗憾,不过既然能和他在一起,这些小小的不快也就稍纵即逝。

      他很调皮,这正好和她的安静成对比。他总喜欢把门前的湘妃竹折下来,当作马儿骑着过来,说要娶她!这太好了!可是她不得不矜持,为了别人的眼光,也为了自己的自尊。于是她不得不躲到床上去,装睡。他呢,他总是有办法把她逗醒。拿来一颗青梅,轻轻地送到她的唇边,让她品尝那无法言语的青涩滋味。

      有时候闹的累了,就大家坐在床沿上,含着青梅,品那涩嘴又甘甜的味道,默默无语。

      “玲妹,你以后会嫁给我吗?”

      “你以后会娶我吗?”她的头低得更低了。

      “当然!玲妹,你一定要做我的新娘啊!记得,一定啊!”

      半晌,她终于摆脱了窘困,“夏侯哥哥,明天我就要行‘发礼’了,你会来观礼吗?”

      “好啊,明天我一定来,还有小武,我把叫来一起看。”

      她带着点哀怨地看着他暮色中远去的身影,这个呆子!

      “发礼”,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女孩子到了十四岁,就要行“发礼”,请人来将刘海一字儿排开剪平了,然后将剪下的那些额发全都放在一个发匣里,埋了,找来道士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经,算是从此成人,可以嫁作人妇了。以后,只要找到婆家,便得将这发匣从地里“请”出来,供到夫家的祠堂里,算是从此伺奉左右。当然,也是要念上好半天的经书的了。

      而通常,若女孩子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便会请他前来观礼,算是双方父母的一次非正式照面了。这个傻瓜,总是那么没心眼。叫小武干吗?!难道……难道他不知道小武对我存有非分之想吗?

      不过无论他怎样想,我都不会理睬的,我的心里,只有夏侯哥哥一个人,永远只有他一个。

      第二天,家里来了好多人,除了族里的长辈、亲戚,还有许多颇有名望的。也难怪,镇上最好看的姑娘要行“发礼”了,谁不想乘机来一亲芳泽、看个究竟呢?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抬起过头。我有资本骄傲和清高,我不必象邻家那些丑姑娘一样,忙着擦粉插花推销自己,也不必象表姐那些稍有姿色的那样,骚首弄姿故作姿态。我只是我,只要俏生生往那一站,就已足够。我知道,有多少道火辣辣的目光停留在我粉百的皓颈上,而能将心烤得灼烫的,惟有夏侯哥哥的那对虎目。

      当表姐陪伴着将发匣埋入土里的时候,我的心早就飞到了厅堂上父母和夏侯伯父母的身边。以至于她做了些什么,仪式该有哪些程序,我都说不清楚,恍惚着终于完成了所有的繁琐,低头倒了杯茶走上厅堂。一入耳,就听到夏侯伯伯说道:“今天,我们就先告辞了,改天择个良辰吉日,我们会让媒人正式登门求婚的。告辞。”

      我没来得说些什么,只看到夏侯哥哥一个匆忙的眼神。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彼此。两个人,本来整天在一起嬉戏玩闹的,虽有些小情谊,但彼此不点破,似乎也就无所谓,当作普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可以大胆放心地纠缠在一起,不必要担心什么;而一旦正式定下了名分,倒反而不能在一起了,仿佛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即将成立的关系,连远远的望上一眼,都要小心翼翼,害怕被别人看见了笑话不知羞。真是煎熬。

      终于,侯着媒人登了门,侯着吉日定了下来,侯着良辰终于来到。

      那天,我起了个早,静静地坐着,看表姐帮我打扮妥当,自己动手,会被人笑话,说我急着要嫁出去,连点矜持都没有。母亲早在前天晚上就教了我好些为人妻子的规矩,今天又不断地重复着,可怜我细嫩的耳朵上又要多出好些个老茧来!

      一路上,不知是花轿在颠簸,还是我的心,那么忐忑着,跨过了火盆、拜过了天地、端过了茶水、闹过了洞房,直到他做到我的身旁,心,还在颠簸着,一上一下,越来越慌的厉害。

      “玲妹,”他拉着我的手,“能娶到你,是我夏侯军勇最大的福气,只是,你现在还太小,我想,至于那个……我们还是再等一年再说吧?”他停顿了一下,望着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脸涨得通红。

      “恩,”我的声音轻的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做了你的妻子,就都听你的了,你说怎么,都好。”

      “只要你明白我不是嫌弃你就好,”他把我轻轻拢在怀里,“你看上去实在是太小,我怕会伤到了你……”

      我堵住他的嘴,羞得不让他再说下去。那个晚上,月凉如水,和他温暖的体温一起浸透到肌肤里,说不出的曼妙。我想,结婚,其实这样就够了。

      公婆待我很好,总觉得象我家境这般殷实,相貌又如此出众的姑娘,嫁到他们家,是很委屈的事。所以,平日里总待我很好,嘘寒问暖、锦衣足食,如同己出。我一直在想,那晚夏侯哥哥对我说的话,究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出于公婆的。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总是为了我好。

      生活好象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嬉戏玩耍、青梅竹马,他帮我扑蝴蝶,我就帮他擦汗;我帮他磨墨,他就帮我挽住袖管。除了要把垂直的头发从此盘起外,我的生活没有丝毫波澜,过得熨烫平整、舒适安心。

      直到那天,母亲把我叫回家,看到表姐通红憔悴的双眼,才知道,表姐夫过世了。寡妇,我是怎么都无法把这个词与年仅长我一岁的表姐联系起来啊!表姐夫是行商的,听说是回家途中遇见歹人被打了劫丢了命。这两年战事纷纷,天下总不得太平。

      “诶,可怜你表姐又无后,今后的日子难捱啊!”母亲私下里和我谈论着,“对了,你结婚到现在也快一年了吧,怎么都没个动静呢?”

      “不知道。”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我简直不知所措。

      “都做了人家的妻子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瞧你这孩子,结婚都一年了还脸红呢。我说啊,你可要抓紧点啊,男人都是容易变心的,有了孩子,以后地位就稳了,不怕他讨个三妻四妾的。”

      “不会的,他对我很好,不会变心的。”

      “傻瓜,这才刚开始呢。等新鲜劲过去了,就难说了。你爹当年,不也一样啊!”
      想到二娘、三娘,我的心一沉,是啊,从小看到娘在背地里偷偷抹眼泪的情景,至今难忘。可是,我的夏侯哥哥他不会,不会对我那么负心的!

      “你看看你表姐,没有子嗣,在夫家都待不下去,那几个小叔子一天都容不得她啊!有了孩子以后,怎么都可以有个依托啊!”

      我的心动了一动。嘴上没说什么,可实际也有点害怕了起来。

      那晚住在娘家,又好好的安慰了表姐几句。第二天一早,便急急动身回婆家去了。白天,他在用功读书,我不打扰他,自己亲自下厨,烧了几样他喜欢的小菜,只等着晚上来讨他的欢心。

      果然,他很惊讶我的举动,一一品尝之后,赞不绝口。“今天是怎么拉?突然对我这么好起来?”

      “人家什么时候待你又不好拉?”

      “好,好,平日都待我很好,只是今天,好象特别的好啊?”

      “夏侯哥哥,我们结婚到现在有多少日子拉?”

      “恩,一年了吧,怎么?哦,我知道了,你是……”

      他轻轻抚摩着我的秀发,拔去发瓒,一股电流顺脸庞流了下去……

      从此真正成为人妇,那年,我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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