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风月录》草木清寒

1、壹·古道侠踪

　　汉中古道在七月炎辣的日光下，古朴的土黄色路面上行人或深或浅的脚印和马蹄印子似乎都散发着酷烈之气。四边小镇的人们早早闭了门窗躲在屋里摇扇饮茶，平素喜爱在屋后搬张木桌到古道口上下棋的老人们近日也不见了踪影。
　　——又是陕西汉中一个常见的炎烈天气。
　　这样一个七月暑天，有谁在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等着暑气侵身？
　　在汉中古道略显破损的土黄旧砖路面上，却立着两名身材高大，腰悬兵刃的汉子，一着青袍，一着黄袍。在他们脚下被太阳烤得极烫的路面上，匍匐着一名身材瘦弱衣衫褴褛的少年。那青袍汉子拔出腰间的铁棍，喝道：“小子，不交出身上所有盘缠来，休怪爷爷无情！”在他威猛一喝之下，铁棍随着他的声音腾起一尺来高的刚猛之气，指住了地上那少年。
　　少年动了一下，拉了拉身上因颠沛流离而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衫，努力迎着太阳刺眼的强光倔强地望着那两名汉子，怒道：“不给！”
　　若是他稍有一些江湖阅历，便该知道：这两名汉子中的青袍人名叫张达，黄袍人名叫李阿三，本是庄稼汉子，习武后就成了陕西汉中一带有名的匪寇，人称“青黄双匪”，乃□□中人。
　　在江湖中有正道邪道，正道如少林武当幻剑盟，邪道如修罗流银残花教，都是有名的。但是，在正道邪道之外，还有一个□□。□□和邪道不同，全部由盗贼和匪寇组成。□□的势力极大，全天下的贼寇都是在□□的范围管辖之内。□□的上层人物不是一般的江洋大盗和拦路土匪，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尤其轻功更是天下无敌。□□信奉“盗亦有道”。在□□中的最高层人物有四个，分别是盗神、盗圣、盗仙和盗鬼。这四大盗号称“盗中者”，盗神盗有道魁首，统领着□□所有的盗贼匪寇，乃朝廷悬赏万金抓拿的人。像青黄双匪，不过是□□中最低级的匪寇，靠光天化日之下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拦路这种笨方法来抢劫。真正的盗中之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就是能在大内皇宫众目睽睽之下偷走皇上手中握着的传国玉玺，要偷什么都能偷来。
　　盗中之人相认的切口有很多，但是只有四大盗中者才了解的最高口诀严禁外传，比各大派的武功秘籍守得还要严——“盗亦有道盗中盗，盗亦无道盗上盗。试问谁是盗中者，盗中之盗盗有道！”
　　那两名离盗中最高境界还差得远的青黄双匪，此时便在这汉中道上拦路抢劫一个少年。
　　“不给？哼，让你瞧瞧爷爷我的手段！”那黄袍人李阿三阴笑道。右臂一挥，一只形容枯槁的右手上赫然是五个闪烁着幽幽蓝光的尖利指甲。招数极狠，一下向着少年臂上露出的白皙皮肤抓去。少年又惊又怕，躲闪不及，被那幽蓝的指甲狠狠挠了一下，臂上立刻显出了五道幽蓝的血痕，连淌下来的血都散着蓝盈盈的光。那是怎样的剧毒？少年只觉一阵奇痛一阵奇痒地从臂上传来，一直攻入心里，不禁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阿三，对付这小子何必用你喂了‘淬冷’奇毒的天阴爪？”青袍人张达大声笑道。“直接一招打天灵盖得了！”
　　少年听到“淬冷”两字，一张本来就煞白煞白的脸“刷”地一下血色全无！淬冷奇毒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三大奇毒之一，世间无人能解，乃陕西岩谷洞内银钩毒蛇的蛇毒凝上洞顶倒垂悬挂的冰晶石乳而成，受者三个时辰内将受尽世间全部苦楚之后死亡，死状面目稀烂，可怖之极。“你们都是阴险狡诈的混蛋！”少年用尽力气大声骂道。
　　“嗯？敢骂你爷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张达怒道。一只蒲扇般的巨掌握成拳，重重击在少年单薄的胸口。少年“哇”地喷了一口鲜血，身体向后仰倒，就这样晕了过去。张达道：“阿三，把他身上的银子全都搜出来，点了他穴道，三个时辰之后他自然就死了！”李阿三应了一声，伸爪就要狠狠扯开少年的衣襟掏摸他怀中的财物。
　　“住手！”有人忽地一喝，声音远远地传开来，清越之中自带着威严之气。
　　张达和李阿三双双抬头，看到了来人之后，当即目露凶光：“你是谁？年纪轻轻也来管你爷爷我的事！”
　　那人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腰间有古剑的隐隐轮廓。他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很年轻，容颜除了俊美绝世之外自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与光彩夺目，惊才绝艳，风华绝代，就像天上纤尘不染的第一缕辉曜之光。陕西汉中男子多是粗豪大汉，像这种风华绝代的人物自是从未有过的。这样的人物，为何好端端地到了汉中这像被火烤一样的古道上？“你们在江湖中做恶事做得也够多了，居然来打劫一个孩子？”那人的声音之中，似乎又带上了几缕凛凛正气。
　　“少废话！看招！”张达一张黝黑的脸庞涨得紫红紫红，手中铁棍一挥，虎虎生风，向着那人当头打了下去，一团凌厉的劲风已经将那人包围。只见那人不闪不避，从从容容地立在原地，修长秀气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扣着折扇柄。
　　铁棒刚要击到最致命的那人的天灵盖，忽然被某种看不见的物体阻住了，不能再前进半分。张达心中疑惑，臂上运了十二分的力，刚要继续下击，就觉得身子一轻又是一痛——他飞起来了，而且在地上重重摔了个跟头。
　　“哇呀呀……！你这小子好邪门的功夫！”张达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人骂道。
　　那人本来还是从容冷定的脸上，不知何时如同罩了一层严霜那样冷漠。那人冷冷道：“今日本不想杀你们，这可是你们自找的。”话音不落，那只本来是修长秀气的右手轻轻抬起，已经笼罩了一层凌厉的杀气。食指轻轻一曲，便要使出大理段氏那名动天下的六脉神剑！
　　正在这时，红影一闪，一声极利落的娇叱立刻飞来：“六脉哥哥，杀了这种人会脏了你的手！”
　　被称作六脉的那人闻声回头，见到了从汉中古道边石崖上飞身而下的红衣少女。他周身的杀气立刻收敛直到消弭无形，温和地微笑着：“草木妹妹，你不是在天龙谷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红衣少女草木不去回答六脉的问题，反而偏了偏头，道：“六脉哥哥，你刚才在想杀人对不对？”
　　六脉微笑道：“看来杀气收敛得还是不够快……嗯，是这两个人欠打。”
　　草木笑道：“嘻，这就是在找理由啊……”语罢，她这才好好回答六脉的问题：“我本来是在天龙谷的，然后听到阿飞说你在这里和人打架，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过来找你了。”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阿飞怎么知道呢？”
　　六脉苦笑道：“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刚从这上面飞过去了。”正说着，六脉又是一指上面的石崖：“你看，他又来了。”草木闻声抬头，果然看到一道淡淡灰影一闪而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果、果然是阿飞呢。”草木哑然失笑，“跑得这么快也不怕掉下来。”“以他的轻功，哪能掉下来啊，现在他八成都跑到开封去了。”六脉道。
　　青黄双匪见那名风华绝代的青年六脉与后赶来的那红衣少女有说有笑，口中说的话尽是他们听不懂的，显然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心中不禁愤愤。张达喝道：“那个丫头听好了，看你模样还算是标致，你只要乖乖地从了爷爷，待到爷爷杀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后，你跟着爷爷绝对让你……”
　　草木环顾四周，天上地下找了半天，又对着六脉的脸看了半天验证性别，也没发现第二个女子，这才疑道：“你说我？”
　　张达粗声道：“就是你！”
　　草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哈……为什么要我从你？六脉哥哥长得比我漂亮多了，不如你让他从你吧。”
　　张达怒道：“少废话！我可没有龙阳之兴，断袖之癖。”
　　草木疑道：“如果我不从呢？”
　　张达道：“那就连着你一起，先奸后杀。”
　　草木再次笑了出来，道：“有本事你就试试看啊！”
　　这时，一直在旁边微笑听着的六脉出声，道：“草木妹妹，别淘气了，料理了这两个家伙就回天龙谷。”
　　草木笑道：“哦呀，被六脉哥哥说教了呢。”想了想，道，“为什么你和阿飞就都可以在外面跑着玩而我不行？”
　　六脉笑道：“你的轻功没他好，你的武功没我好。”
　　草木刚要再说什么，看到了身边杀气腾腾的张达和李阿三，神色一肃，道：“好，废了他们的武功，咱们就走。”
　　六脉刚要动手，李阿三忽然大声喊道：“你不能废我们的武功！要杀我们可以，我们是□□中人，是盗神盗有道他老人家的下属，武功是他传授，你不能废！”
　　六脉稍作沉吟，道：“好，我便叫盗有道来清理门户。盗中之道也有诸多禁忌，并不像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强取豪夺。你们连盗中之道最浅的道义都不懂，想必盗有道也不会留下你们的武功——或者你们这条命。”
　　张达颤声道：“难道、难道你这小子竟然认识盗神他老人家？！”
　　草木笑道：“不止这一任的盗神盗有道，连上一任的盗神‘神盗’也认识。他们现在都在天龙谷中，是六脉哥哥统领的人啦！”
　　张达颓然垂首，忽然猛地抬起头来，目中光芒亮如妖鬼：“不对——不对！你说谎！两任盗神是怎样桀骜潇洒的传奇人物，怎能甘愿被这个叫做六脉什么的人统领！”
　　草木正色道：“你看看他，你觉得盗神为什么甘愿被他统领着？他有什么能耐建立起天龙谷？”
　　张达再次凝目细看，只见六脉一袭白衣，容颜绝美，有贵族的气质却没有贵族的奢靡，有草莽的潇洒却没有草莽的粗豪，惊才绝艳，风华绝代，武功应该是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身上竟然不佩兵器，天生的领袖气质如同第一缕纯正的日光从周身透出来，却没有咄咄逼人，只有能令最桀骜不驯的人折服的从容淡定。张达越看越心惊，心中只一连声地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原来竟是我看走了眼了！”他不由自主拜伏在六脉脚下，口中道：“大人原谅！”
　　李阿三怒道：“张达，你这家伙恁地没骨气！咱们闯荡这么些年，怎能就这样败给一个根本没有名头的小子！”话音不落，一双天阴毒爪已经向立着的六脉直袭而去。这一抓用上了全身的功力，乃他一生武功的巅峰，任你是怎样的武学泰斗也绝难避开！
　　六脉面容上却没有一丝惊讶，只见他身形飘忽，一袭白衣就如同缥缥缈缈的鬼魅一般，根本无法预测他下一步要踏在哪里。天阴毒爪带着劲风呼啸而来，就在离六脉不过分毫远的地方重重划下，连那袭白衣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他没有躲，因为他知道这一爪一定抓不到他。
　　李阿三大惊，不知六脉居然有如此武功，一时间心如死灰，和张达一样颓然坐倒。
　　六脉和草木不再理会那两个盗匪，草木便弯下身子来探那昏晕少年的鼻息。“六脉哥哥，他应该只是晕过去了，并无大碍。”说着，忽然发现了少年袖下露出的指尖赫然是触目惊心的幽蓝色。草木脸色一变，叫道：“他……他中了‘淬冷’之毒！”
　　六脉也是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两个盗匪如此心狠手辣，不仅在指甲上淬这奇毒，还用这毒害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
　　“六脉哥哥，这个孩子……”草木急道。
　　“我看……他没有护身武功，无门无派，又身中了‘淬冷’之毒，绝难在这乱世江湖之中生活下去。”六脉沉吟道，“不如把他带回天龙谷教育成人罢，‘淬冷’虽毒，但也难不倒严梦。”
　　“好啊！——严梦姐一定可以解了他身上的毒！”草木笑道。
　　“事不宜迟，一个时辰之后毒气就深入肺腑，连严梦也救不了他了。咱们没有阿飞那样的轻功，必须现在启程回天龙谷。”六脉正色道。

　　这一场天龙风月传奇，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天龙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少年的命运又将如何？
　　天龙谷诸多身怀绝技的异人，又是怎样的江湖侠客，倾城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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