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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第七章抽丝剥茧

      据店伙计说,这位上住公子自小养尊处优,整日里游手好闲,唯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前些日子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引得其父一怒之下断了他在金钱上的支持,他竟凭借身份跑去做那欺诈之事,在镇子上闹得沸沸扬扬,他父亲又少不得上下打点,把事情压下,直到三日前才彻底结案的。因上住家的生意做大了,上住老爷平日并不住在这竹桥镇上,特地为了儿子的事回来,昨日才走,所以上住贞伍今日过来大手笔包场,他们这些伺候人的谁也未觉异常。
      新一听着店伙计絮叨说完,直接问道:“一个人包场庆贺?”店伙计点头道:“可说是呢,说起来也怪,以往上住公子来时,哪次不是呼朋引伴,还要叫上许多歌姬助兴。唯独今次,就是一个人。”新一又问:“那他叫的菜何时上齐的?谁去上的菜?”店伙计道:“半个时辰前已经上齐,是小的和另一个伙计一起送上去的,跑了好几趟呢。后来我们就一直在二楼忙活。”
      正说话时,当地的捕头已带人赶到。为首的捕头名叫大河原则守,十分端严,对新一和世良真纯擅自触碰尸体颇有不满,做事却是一板一眼,命人唤来了相关的一干人等,一一问话。此处乃是当地最好的酒楼,又正值晌午时分,客来客往好不热闹,十多个店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要说人证,连同楼上用餐的客人在内,人人皆可作人证,要说证据如何确凿,却也无人留意其他人是否一直都在。
      大河原捕头记下证词,又问仵作:“验尸时可有何发现?”那仵作甚是啰嗦,说了半天,无非即是上住公子确系坠楼而死,死前曾大量饮酒之类。
      世良真纯见衙门中人说不到点子上,忍不住插话:“此地楼不算高,一般来说从三楼掉下不过摔伤,重伤亦不无可能,但因此致命确实少见哪。”大河原则守也正做此想,不由得看她一眼。新一却在此时接口道:“依方才众人所述,这位上住公子并非可能自尽之人。”话音既落,提气一跃,轻轻巧巧落在三楼,低头查看栏杆,边扬声道:“此种痕迹当是撞击所致的。”他虽状似无意,可是不经意间显出这一身绝佳轻功,由不得诸人不为之瞩目,明里暗里先喝一声彩。待到听他开口,大河原捕头忙道:“你不可妄动。”与手下人等来至楼上。
      新一说道:“这里的三楼虽有包间,但此处正是上住贞伍落下的上方,从痕迹可知他正是由此坠落,而非是在包间里。首先便可以排除自尽的可能性了,人若是有意坠楼自尽,从楼上向下跳时,与我们日常抛掷物品乃是一理,其下落轨迹必然是呈圆弧状的,也就是说绝无可能恰好在所坠之处的正下方。若说是醉酒不慎坠楼嘛……”
      “这人确实喝了不少酒,但之所以酒气熏天是因为衣服上洒了很多酒,若以肉眼所见的推断,怕是还未到醉得天旋地转,以致失足坠楼的地步。”灰原在楼下说到。世良真纯微微一震,意识到新一方才不仅是要看死者坠楼的痕迹,还兼引开捕头,为灰原留出空来。灰原于短短片刻之间尸检,非但有所发现,且看这情形,推断的也必是八九不离十,医术之高足可令人叹为观止。而这两人之间并未多说一句话,案发之后各忙各的,相互间多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偏偏能够彼此配合,恰到好处,这份默契也委实得令人不得不暗暗赞叹。
      大河原捕头见说,便道:“既如此,那就可以断定是凶案了。凶手定然就在酒楼之内。”新一听他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于是建议,只管查今日单身前来,且独占一桌的客人。大河原则守不解道:“难道就楼内的伙计、厨师、帮佣等就能完全脱了干系?”世良真纯忍不住解释道:“既然当时三楼上仅有死者一人,凶手必然是布置了些机巧才做出这个局来。”说着一指撞痕正上方窗棱边上的一处极细痕迹,颜色颇深,显然留下印迹之时的力道定然不小,然则细微,颇不易察觉,在这处痕迹边上,又是被重物撞了的印痕,“这机巧虽不甚复杂,但却是扎眼的,酒楼内店伙等人不知死者何时会来、是否一人前来,或是坐在哪个位子,不可能提前布置。但若等到杀人之后布置,眼下方当正午,街头正是人声鼎沸之时,有人坠楼必引发围观,二楼又坐满客人,可用的拆除时间过短,未免来不及。所以下手的必然是楼内的食客,方才也在三楼,机关是临时布置的,行凶之后正好派上用场。”
      “就算刚才三楼还有第二个人好了,他要布置机关,难道不怕上住公子发觉?”大河原捕头道。新一叫了一声:“灰原!”灰原接口道:“方才世良姑娘说的没错,自三楼坠下或致重伤,致命却是极罕的——死者后脑凹陷痕迹极重,这伤怕是不止从三楼坠落。”说着,见仵作奔回楼下,逐随手为他指点一二,“坠楼产生的致命伤无非二种——要么全身皆有伤,骨骼破碎后刺伤内脏,或是人身受到重创后体内流血,因此致命;要么头颅受到重创,进而丧命。自然,此二种情形亦有可能同时出现,然则万变不离其宗。死者的情形明显并非前者。若说是后者,脑后的创伤理应更为平滑。你看,这处凹陷过于深了,且与周边的创口之间有明显的折断痕迹。”她一行说,仵作一行边查看边点头,似这般的痕迹虽说可看出与通常坠楼致伤的差别,但死者头上血肉模糊,亏她一个姑娘家,些许工夫就能看出其中的细微差别,着实不易了。
      新一之前还未意识到世良实是女儿身,听灰原提及“世良姑娘”方才醒悟过来,遂接着解释道:“如果这个凶手与死者是相识的,而且恰恰是其屡屡为这位上住公子劝酒,纵使不能让他大醉,也足以丧失必备的警觉之心了。”灰原这时已将检验尸体等事宜皆留给仵作,走上楼来,续道:“如若到了停尸房进一步验尸,我相信可确认这位上住公子所饮的酒中掺有迷药。”
      大河原捕头醒过味来,忙令属下去查问在二楼的食客,有谁是单身前来的,可有人证明一直未上三楼,然后又道:“那机巧……”新一道:“若按顺序来说,案件经过应是:凶手约了上住公子在此间相见,为免得引人注意,故意提前到了,并装作普通食客在二楼就座——待上住公子来了,凶手找机会上到三楼,佯作前来赴约,并趁其不备,在酒里下了迷药,继而殷勤劝酒——药效发作、上住公子昏迷之后,凶手将其打死,在现场布置了机巧,借此将上住公子抛下楼去,并趁着人多混乱之际将那机巧拆除,回到原本二楼的位置上。”灰原不禁摇一摇头,这人,捕头问的是那机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非要从头说起,虽说倒也解释得清楚了,可是未免就有些“答非所问”的意思在内了。
      新一知道灰原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我这是习惯成自然,一时改不过来了。”灰原面上神情虽似是带了些许无奈,看着他这讪讪表情,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忍俊不禁。
      世良真纯看着他二人一笑,接过了话头:“凶手既然意图将案件布置成‘意外’,并选在了晌午时分这一时刻,就不可能在杀死上住公子后亲自动手抛他下楼。且不提凶手力道是否足够,或是将死尸在地板上拖行是否留下痕迹,单说凶手便是把尸体拖到栏杆边上,要往下抛尸,便有可能被人发现其曾与死者同处三楼,凶手是绝不可能冒这个风险的。因此用个小小机巧实属必然。”新一方才托店伙找来了一截铁丝,一根细绳,一个马车车轮的内缘,并一大麻包劈柴,世良真纯遂将铁丝弯成了卍字样,一头钩住车轮,继而问身边一名小伙计:“这麻包形状大小、重量可是与死者相近?”
      那小伙计一时有些发懵,愣愣答了一句:“正是。”世良真纯便用细绳将麻包拦腰捆好,将铁丝吊起车辕,挂在窗棱上,再把细绳的另一头绕过车辕,做成一个滑轮,带动着麻包一点一点向外挪动。自大河原则守捕头以下,一众小捕快连带着店伙,人人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细瞧。
      就见那麻包被细绳带着挪到栏杆边上,逐渐升高,及至高出栏杆,猛地向外一甩,哪知麻包虽被甩出栏外,立即又被细绳抻了回来,在反作用力之下晃个不住。
      世良真纯一怔,急忙将麻包上的绳子松了一松,再试一遍,那绳套松松垮垮,没等拖就已套不住麻包。大河原捕头见状,不禁摇头道:“到底是外行人,看来……”一句话未说完,新一抢在前面开口:“这问题却不难,只消把铁丝和细绳换个过儿就可以了。”遂用细绳代替铁丝,系了个活结在窗棱上,却将铁丝勾住麻包,依着先前世良真纯的法子重新演练一遍。这一回因麻包仅被勾住,新一手上用力,自是能将其甩脱,随即新一一拉绳头,活结打开,回收细绳、车辕等均不费力,只是因为麻包、车辕皆颇有分量,再经新一这般一用力,细绳勒在窗棱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痕迹。
      大河原捕头低呼一声:“一模一样!”既亲眼见识了此一手法可行,不由得信心大增,于是转头去问属下:“怎么样?查过二楼的单身客没有?”小捕快忙道:“已经查过了,共有三人。”新一便道:“那凶手布局虽则巧妙,这手法却有一个缺陷——用过的细绳、铁丝及轮子等物无法随意抛弃,必然要带在身边。怕是凶手原打算着只要能让上住公子的死因被判定为酒后意外,等到离开酒楼之后,再悄悄处置这些物件不迟。所以只需检查过三人随身携带之物便可知凶手是谁。”
      大河原则守此时已对新一之能心悦诚服,当即便令属下去做。既有了目的,查验之事自然容易,大约一炷香时分便有回报,女客昼川利子随身带着的大包袱里发现了被提及的各种物件。有了证据,昼川利子自知大势已去,逐交代了实情。原来她父亲亦是上住贞伍欺诈一案的受害者,被骗后一气之下生了重病,不几日便过世了,她母亲曾在夫婿过世前央求上住公子,无须赔偿,只要能向夫婿当面赔礼便好,不想却被羞辱一番,夫婿过世当晚即自尽殉节。她身怀父母仇恨,原还指望着官府给予公道,孰料金钱之下律法也成了一纸空文,因此苦心孤诣设下此一计策,以报仇雪恨。
      真相既已大白,大河原则守谢过新一、灰原,带昼川利子回衙门,这边酒楼掌柜定要酬谢新一等人,连带着世良一起,一并请入雅间,也不等几人点菜,美酒佳肴便接二连三奉上,又申明了绝不收取分文。既然盛情难却,那也就只有却之不恭了。
      世良真纯方才推理断案时稍逊了一筹,此刻对新一、灰原却无生疏之意,言笑盈盈,谈起之前的案子,自承思路还是略窄了些,又对新一在案件细节上的分析大加赞赏。灰原实不惯与陌生人攀谈过甚,新一与世良聊了几句,他与灰原另有要事在身,亦不便透露过多,匆匆用过了饭,遂告辞离去。

      再走一日,临近黄昏时分,新一、灰原已至静冈府城所在。二人找了一家干净客栈入住,店伙计见他们一个英气逼人,一个清丽绝伦,知道必不是一般人,忙前忙后地殷勤伺候,送上热水热茶,又问要甚饭食。新一问了他当地特色,点了樱花虾、鱼片汤、鸡肉团子及各色菜蔬,又不经意一问:“伙计,你们这里太守衙门,可有个班头叫作锦织圭?”
      伙计一愣说道:“太守衙门一向是两班人马轮番着来,平日衙门有甚事情,班头也常到小店来,没听说有个名叫锦织圭的。不知客人问的是哪个班头?”新一皱眉想了一想:“好像是……步班头。”伙计大摇其头:“这可有些对不上了,我们太守一向念旧,衙门里的班头、差官都是老人儿,唯独步班,因之前的班头重病返乡,所以换了新人,这还是去年的事儿,这一带的大小店铺都知此事。新换的这个班头是个才过二旬的青年,名叫立野寿巳男。”
      新一便作出恍然之状来,说道:“难不成是托我的朋友记错了?”店伙计不觉问道:“敢问令友托给客人的是什么事?”新一一脸不经意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在外求学时的一个同窗,因为生了重疾,临去之前将随身的遗物交付给我,托我转交给他亲戚的。我这同窗是个孤儿,家中别无他人了,只有母亲家的这一门远亲。所以再三叮咛,又说了这亲戚家在何处,做何差事。哪知道光是姓名就已不对。”他虽无甚行走江湖经验,但之前读书,看过不少江湖散人的杂记文章,知道但凡客栈、酒楼的伙计,既伺候南来北往客人,又应付当地官府各项差役,皆练就八面玲珑本事,往往就是各类消息来源,只是他们要查之事极为隐秘,打探消息亦须绕着圈子来。
      “若是令友临终托付,说不准也有可能是病势沉重,一时记岔了的缘故。”店伙计说着,眼巴巴看向新一。新一知晓其意,笑道:“小哥可否代为打听这位立野班头家在何处?以便我登门拜访,细问清楚是否他就是我那故友要找之人。”说着摸出一块银子,“小哥帮我这忙,多少总要耽误生意,这点钱聊做补偿吧。”
      店伙计口里说“怎么好让客人破费”,手上早把银子接过揣起,出门先去传菜,等菜一一上齐,他也跟着过来,指点新一二人去立野班头家的路径。新一不熟当地格局道路,又细问几句,问得明白了,才又赏给伙计二两银子,让他下去,不必再来伺候了。
      新一这边吩咐伙计、打听路径,灰原一直在旁静静听着。若论出门在外的经验,她其实一样没有多少,但听得新一不动声色问出了话,心里总也明白了他用意,既有佩服,亦有少年人的好奇之意,纵使仍担着心事,一双妙目仍微微带了笑意看向新一,且听他下一步打算。
      新一让伙计出去,正待和灰原说快些用过饭,晚上少不了还有事情,忽见她眉间带笑看着自己,知道是笑自己方才装模作样打探消息,忍不住也自笑了,却道:“我倒是从未来过静冈,不知当地的菜色如何呢。”灰原点头道:“好,咱们先尝尝。”两人边吃边聊,新一遂将所思所计和盘托出。
      原来他在脑中将官银被劫一案推敲再三,认定要查此案必得从源头追溯。源头何在?就在静冈,运送官银的起点。历来各地税银运送进京,都是极为机密的大事,且不论押运路线必须慎之又慎,有些时候平坦好走的坦途大路为人所熟知,反而更容易安排下什么诡计陷阱,所以须得偏偏捡着少有人知的偏僻小路来走,每一次的路线均不能相同,就说启程时间,既要选良辰吉日,又需严格收密。如此这般一整套繁琐规程,出了问题,必是官府有人泄密。而既然时间、路线皆是静冈太守衙门制定的,疏漏自然也是从他这边开始的。
      要从太守衙门查起,却不能先查太守。一则此时未有真凭实据,万一不慎惊动太守,只会说这是劫银匪人的余党作祟,反而加重了宫野明美的罪名;二则事情已过去近两个月,即便是太守有私,总不可能随时拿起这些话来提一提,暗中偷听也是行不通的。既然明里暗里皆难做,就不若先从次一等人物入手。押运税银这等大事并非普通衙役可说得上话的,但班头有安排人手、提前详查路线等责任,多少总能得悉运送内情,从他们身上查起再好不过。
      因此新一编了个由头,轻松问明了衙门班头的姓名住址,要明查要暗访,自然皆不在话下。灰原多少已猜出他用意,再经他解释,亦是深以为然。二人匆匆用过了饭,让人来收拾了,灰原即回到自己房里,换好了夜行衣饰。此时出门稍嫌早了些,她在房中闭目打坐,直至二更鼓响,门外人声渐止,方才悄无声息开了窗。她悄然向外一探身,隔壁窗子恰在这时开了,新一亦探身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翻身跳下。
      借着月色,新一和灰原依之前店伙计的指点,向那位立野班头家疾奔而去。只是为了避免撞上守夜更夫,二人少不得在一排排屋顶上蹿房越脊,如此一来,较之在地上少了诸如回旋转折之类的麻烦,视野开阔,夜风拂面,若非仍有要事在身,却当真是一种新奇体验了。
      以他二人脚力,不多时便已至立野家。静冈自来富饶,是朝廷完粮纳税的重地,但新一也曾听父王提过,静冈太守素有清正之名,不论是否沽名钓誉,面子上总是要做足的,府邸无非是普通青砖瓦房,上行下效,班头的家自然更是简朴。一所简简单单一进院落,三面皆是房屋,唯有正面大门所在才是院墙,围成四四方方的院子。新一仔细瞧了,正房、两侧厢房皆是三间,目下唯有靠东面的一间正房仍亮着灯,其余屋中早已是漆黑一片了。
      新一朝灰原打个手势,两人飘然落地,凑到东房窗前,只见两个影子投射到窗纸上。新一心念一转,悄无声息附上窗子,眯眼从窗缝向内瞧。只见一边靠墙摆放着一排书架,前方是一张书桌,一个颇为俊逸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后,前面正对着的太师椅上坐着的则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年书生。
      那年轻人说道:“久荣先生,你知道,我在仕途上已是绝了心思的,这……”瞧情形应该就是那位立野寿巳男。久荣先生叹息一声:“我又何尝不是?只是事到临头,哪容你我拒绝?”立野寿巳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脱口道:“这些年,咱们为太守做过多少亏心事?无非是受制于人,只能忍辱偷生,怎地他就是不肯放过?”久荣先生吓了一跳,急忙走到窗前。新一拉着灰原,两人同时矮下身子。久荣先生开窗一看,四下里仍是一片静悄悄的,并没惊动了人,方才放心关窗,坐回太师椅上:“当心,当心啊。吃了这些年苦头,太守的手段咱们是都清楚的。”
      立野寿巳男方才暴怒只是一时之气,随即想到太守一贯残酷,心下自也有些寒颤,然则总是心有不甘,口中仍会不肯服软:“本已言明了两月前那是最后一遭,完事便由我安稳度过这三年,我也拼着身家性命去做了。怎又……”
      新一和灰原听到“两月前”三字,心中皆是一动,对视一眼,神色愈加专注。
      “他本也不是头一回出尔反尔,这事……这事……”久荣先生重复两遍,声音转而低了下去,“咱们都是同一条船上,你又年轻,不似我这过半百之人,因此我今日来告知此事,望你早做准备,不至事起仓促。然,立野,我尚有老妻幼女,万不能出半点岔子,所以……你我会面之事切切不能泄露出去。”说到后来,甚而有些急切。立野寿巳男只得反过来再宽慰他:“先生放心,我心中有数。”
      灰原听他们说来说去,偏偏不落正题,由不得微微有些心急。新一明白她心情,灵光一闪,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暗运指力,弹在屋檐瓦片上,发出当地一声,随即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出甚远。
      屋内二人顿时收声,立野寿巳男低喝一声:“谁?”随即窜出门外,轻功竟自不弱。房内话音甫落,新一早飞快地再向西厢房屋顶斜斜弹出一颗石子,力道运用巧妙,那石子往院外方向滚落。立野寿巳男循声追赶,向外掠去,新一借机与灰原进到房中。两人虽是自被立野打开的房门进入,然而身法奇快,留在室内的久荣先生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灰原已猜到了新一用意,闪到久荣先生身旁,出指如风,迅速点其昏睡穴。新一方才便觉察出这位久荣先生是个不韵武功的文弱书生,果然所料无差,这人本就坐着,立即陷入昏睡倒甚方便。
      这里书桌上笔墨纸砚皆是现成,新一抓起笔来,飞快写下“广田健三”四个大字,才将笔放归原位,就听门外远远地有脚步声音,知道立野寿巳男追不着人便要回来,立即朝灰原使个眼色。灰原本就等在太师椅旁,立即为久荣先生解开穴道。二人才出房门,就听西厢房屋顶瓦片声响,急忙闪身躲进房檐后的阴影里,屏息静气。
      立野寿巳男未追着人,回来见房门依自己离开时的原样敞开,屋中久荣先生却正伸手揉着脖颈,忙问:“久荣先生,出了什么事?”久荣先生名叫久荣克俊,茫然摇了摇头:“方才好像……好像……有个黑影,又好像不是人的影子……”自家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一直坐着未动,眼前忽然好像花了一下,不知是个什么影子,旁的倒也没什么,可是头脑忽然晕了晕,脖颈倏地疼起来了。哎呀,我一直看着,这到底是……”
      立野寿巳男见久荣先生说得颠三倒四,心中自也犯疑,但他素来以轻功自负,自信离开不过须臾,便是有人要搞诡计亦没有那个空子,何况倘若有人在外,便算自己擒获不着,总不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正犯着狐疑,猛一回头,突然看到新一留在桌上的字笺,脸色顿时大变。久荣先生本正嘀咕方才之事,突见立野没了声音,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妙,上前探身一看,脸上亦是青一阵红一阵,磕磕巴巴道:“这,这……这……”
      新一、灰原仍躲在原地,为怕打草惊蛇,一时不便再上前自门窗缝隙张望,便瞧不见这二人脸色,但从声音推断,两人果然是知晓些什么。
      “莫不是,莫不是冤魂真的找上门来了?”久荣克俊愣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整话来。立野寿巳男几乎啐了出来,硬生生刹住:“不可能,这个广田健三还是我亲自动手的,绝不可能。”“那,难道……”久荣克俊道,“是甲斐谷那边出了问题?”立野立即道:“不可能,验尸也是我去的,那两人确实已死。”久荣克俊半晌无言,忽道:“两月前那事,不是还漏了一个女子吗?”
      灰原心中一跳,愈加凝神倾听。新一悄悄伸左手,握了握她右手。
      “你说广田雅美?”立野寿巳男反应不慢,继而否认道,“不可能,虽说上次让她跑了,但朝廷通缉不用说,据说,那边也派出了一流高手来,要尸不要人的。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吧,哪怕要报仇也得去找太守,怎会撞到我家里来?”久荣克俊慌了:“若还不是她,那不唯剩了鬼魂作祟了?”两人说来说去,疑神疑鬼,只是惶惑不堪,始终没说到正题上。
      新一又等了半顿饭工夫,看这二人实在没什么紧要之事可说了,遂轻轻拉一拉灰原衣袖。灰原猜到他意思,虽心中仍有不甘,可是一样清楚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反过来向新一示意,二人顺着来路,依原样返回客栈。这时已交四更,更深露重,两人不及细谈,各回客房休息。到第二日一早起身,借着用饭的工夫,才得以交流彼此的判断。
      灰原告知新一,明美求学之时曾遇一位待她极好的恩师,因此与他二人一般,另有一个在师门用的名号,即是广田雅美。至于其他,她与新一皆以为立野寿巳男说的很清楚了,太守牵涉在明美一案当中。但论起下一步,两人却都有些举棋不定——太守不曾找到明美实属好事,恰恰反证了明美此时尚安全,然而要寻明美下落,据目下情形看来留在此地却没了太大意义。
      新一、灰原皆是极为聪颖之人,然而与找人相关之线索实在太少,细细商议之下,即便立即找回明美,若不能洗刷嫌疑,这形势对她仍然不利,不如就此多留两天,或能另辟蹊径,找到明美无罪证据,也算是不曾空忙一场。所以用过早饭,两人稍事休息,即各换了游赏服侍,扮作普通游人,步出店房。
      静冈毗邻海岸,风景优美,昔年亦算得上富庶之地。当今虽朝政紊乱,天下日益动荡,民心逐渐浮动,静冈亦不例外,但在每逢春、夏两季仍能吸引诸多游人前来。这时已近深秋,天气渐凉,游人也稀了,然则总少不了三三两两前来散心。新一和灰原走在路上,倒也不甚惹眼。二人有意到太守衙门左近探探地形,突然见一队差役急匆匆赶来,停在斜前方不远处。有些过路行人也围在那里张望,不知是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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