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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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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和戏园子,青伶从怀里掏出怀表一看,已经六点钟过了。赶紧赶到后台,正好碰到戏园子的胡经理,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打转转儿呢,见青伶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哎呦我的杜老板哪,我的爷呦,您可算是来了,您没看到台底下黑压压地一片吗?您要是再不露面,我非得被他们剥皮拆骨了不可。”
“这不是来了吗?”
青伶脱下手套,摘下礼帽,取下围巾,胡经理赶忙接过来,讨好似的冲外边儿指指:
“嘿,您来得也忒晚了些。。不过没关系,您是名角儿,名角儿就得有名角儿的架子,听说您要唱贵妃醉酒,打白日起门前就开始排长龙了,票早就卖光了,托您的福,您到蚌埠不在这几天的损失,今儿个可全能补回来了。”
青伶挑了帘儿进了后堂准备上妆,经理也跟了进来,嘴里仍不闲着。
“爷,那位军爷可早就等在池座上了,就等着一睹您的风采呢,您这上妆还得半个时辰,这军爷可得罪不起,您是不是先露两嗓子,也别让人等得心焦,等得火起?那军爷腰里别的可是真家伙,要是急了恼了,不小心走了火儿,我这戏园子就得改号了。”
青伶一边在手心里揉着白粉,一边问他:“改什么号?”
送戏服的把一排戏服推来给青伶选,青伶看了看,选了一套大红烫金的贵妃服。
经理连连夸道:“不叫中和了,干脆叫中枪完事。。。这戏服选得好选得好,今儿热闹,就像过节一样,您穿上这身儿啊,不但瞅着喜庆,再上个香艳点的妆,准保把那些个票子迷得七荤八素的,什么督办都统的,还不都得缴械,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青伶听他越说越没谱儿,打断他说:“行了,我这就喊两嗓子,你先招呼去吧,告诉师傅们,马上就开锣。”
经理应声儿离开了,青伶叫人挑开门帘,逼紧嗓子唱了两句,外边儿就排山倒海起来,青伶权当没听见,抓紧时间上妆。等上好了妆,外边儿已等得不耐烦,差点没冲进来几个,以验明真假。
青伶示意司琴司鼓的师傅可以开始了,签鼓一打,京胡一拉,戏氛就出了来,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个个凝神屏气的,等着自己喜爱的角出场。
青伶整了整冠两边儿垂下的穗子,检查了一下周身的衣裙,见没有异样,端好了架势就上了场。
海岛冰轮初转腾
。。。。。。
好几年没在台上唱这出了,虽然私底下不敢怠慢,每日都不忘练着,可真正在台上唱了,还是有些紧张,也无暇细看台下都坐着些什么人,就想着别忘了词儿,别漏了眼神儿,别漏了气儿,下腰的时候可得撑住了,所以眼前就见着黑压压的人头,鼻子眼睛嘴的也无暇细看,转眼神的时候,恍惚地扫过中间几排,似乎看到坐着些个穿军装的,戴着白手套,精彩的时候,几点白色跳跃着,被黑压压衬着,就特别明显。可是仍看不清相貌,想想自己素日与当兵的并无深交,顶多是来听个戏,尝个新鲜,也就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和往日一样,不过是慕名而来,图个乐子罢了。
唱完了一出,谢了几次场,青伶就到后台卸装。
门帘儿挑开,胡经理笑嘻嘻地搓着手走了进来。
“杜老板,您果然是宝刀未老。。。嘿呦,你看我这嘴,您才多大啊,三十还不到呢,怎么就用上这词儿了。您这贵妃醉酒再出山,可是技惊列座,搏了满堂彩儿啊,论技艺,可是比以往又更上层楼了,您掂量着,什么时候再梅开二度。。。”
“胡经理您得打住,我今儿能唱,不过是看在往日咱们的交情上,您也是知道我的,贵妃醉酒这出戏,我可不轻易唱,要不是你说什么怕那位军大爷,要我救命,我才不得已唱的,第二次,可是甭想了。”
胡经理连连点头称是,“说到那位军爷,今儿也来了,就坐在台下,您可看清楚了?”
青伶把头上钻花珠钗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拔下来,用软布挨个细细地擦拭一番,轻轻搁在妆奁里,说道:“那么些个人,我一双眼睛,哪能看得过来?没看清,几个鼻子几双眼睛几张嘴,您倒说说看。”
胡经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摆弄那些头饰,“我的爷,一个人还能有几个鼻子几双眼睛几张嘴?您当他是哪吒呢,还有三头六臂的?”
青伶吹着一根珠花儿,拿到眼睛底下,借着灯光仔细看着,发现少了颗珠子,站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惋惜着:“哎,又掉了一颗。”
胡经理忍不住了,“我的爷,您这副妆奁都用了多久了?不下七八年了吧。您现在又不缺钱,一个月包银我就付您八千大洋,您再赶赶什么堂会,荷包还不够鼓?这破行头,您也该换换了吧,这么大的角儿了,总不能因为缺珠少钻的,减了光彩吧,也不知道多少爷要送您新的了,就是不收,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
看青伶着恼地瞪着他,识趣地打住了:“得,我也不说了,您是恋旧的人,只要您喜欢,您爱戴多久戴多久,就算只剩一颗珠子一颗钻了,这贵妃是您的,还是您的,跑不了。”
青伶盖上了盖子,起身往屏风走去,“我要换衣服了,您有什么事儿就快点说,说了半天也没个正经的。”
胡经理这才拍了一下脑门儿:“哎呦,您瞅瞅我,唠叨了大半天,正经事儿差点给忘了。荀督办要请您去府里唱堂会呢,您什么时候得给个回音儿,这位军爷可是有靠山的,刚从东北调过来的,据说是东北那位张督军的乘龙快婿,还留过洋的,这次进北平,保不准就是那位督军安的眼线,那位督军和日本人来往密切,杜老板您可得当心些,既不能得罪,也不能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自打听他话里的这个“荀”字,他后头说的什么,青伶就不往脑子里走了。
“你说什么?荀督办?他姓荀?全名是什么?”
胡经理诧异地看着惊慌的青伶,搞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这么关心起来。
“是姓荀啊,我以为您知道呢,叫什么来着。。。您看我这记性,前儿还在报纸上看到了过,一时还想不起来,叫什么来着。。。哦,想到了,好像叫荀德瑞。”
不是他!青伶暗暗松了口气。
听到胡经理又说:“不过这名儿好像是后改的,原先不叫这名。这位荀督办的亲生父亲,据说前朝还作过尚书,挺有家世的,荀督办早年得罪过和硕康亲王,就被父亲送出了国门,革命后回来参了军,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张督军的女婿了。”
青伶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差点就倒下去,喉咙一阵倒呛,剧烈地咳着,心也绞痛起来,连忙往衣服兜里摸药,好不容易摸出来,手一抖,药瓶又掉到地上。
胡经理见他突然发病,连忙帮他从地上捡起药来递到他手上,扶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青伶吃了药,才觉得好些。
胡经理叹着气,帮他捋顺后背:“不是我说您,年轻轻地落了这一身的病,又不愿意养着,到了老了可就有苦受了,您不为自个儿,也得为家里那个小的想着吧,我这嘴臭,就直说了,万一您早早就去了,留个小的在这兵荒马乱的,让他怎么活?既然您养了他,可就得负责到底。可您这又是肺病又是心病的,若再不上心,恐怕在戏台上也撑不了,唱不了戏,生活都得成问题了。”
青伶问道:“你说那个荀督办要我去唱堂会?”
胡经理点点头:“是啊,可是您要是不愿意唱,我就帮您回了,就说您身子不好,等将养好了,再去唱也不迟。。。”
“不!”青伶摆摆手“不用回,我。。。就去唱!您就帮我定个时辰吧,回头派人通知我一声。”
胡经理应承着,心里觉得纳闷,平时请他唱个堂会,老大不愿意的,得好说歹说,给足了面子,还得看请戏的人能不能入他的眼,今儿怎么就这么痛快答应了?难道是旧相识?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伺候他走了,才着手忙活起堂会的事儿来。